今天和往日并無不同，照常上班下班。
但又有些許異樣，下班回來時，在樓下看到一灘血。
警察來過已圍起了封鎖線，并且畫了死者死時的輪廓和姿勢。那個人肯定是頭先著地，因為那灘血在頭的位置漫延。
看熱鬧的人已散去，零星走過的看到血跡也都繞著走過去，老陳看我在這站著，叼著煙趕忙過來急急的說“你還不知道吧，你對門的女人跳樓了，就在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早上我在干嘛？我睡眼惺忪的醒來，推了推身邊的男人想讓他起來煮早餐，昨天晚上加班太晚，睡著都不知道幾點了，只覺得頭疼欲裂，但是他轉了個身，又睡過去了，火氣蹭的上來，正想開火，那面女兒的哭聲傳來，立刻如一盆涼水澆下。忙不迭的隨手拿件衣服披著，拖鞋不知被踢到哪去了，光著腳趕忙跑到女兒房間，她已經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我多想和她一起哭啊，如果有用的話。我只能軟聲細語的哄著她，跟她說讓她先玩一會，我去煮早飯，女兒得到安慰，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說“媽媽，親親”，我親親她的額頭，看她安靜下來，出去煮早餐，路過臥室，老公還睡的很香。
老陳繼續說“唉，他老公太不是東西，不僅出軌還家暴，跳下來的時候看那尸體青一塊紫一塊的，不過女人也真是狠心，再怎么說，不是還有孩子呢嗎”。
家暴。那年我6歲，北方的夏天中午的太陽火辣辣的，我剛午睡起來，出門上廁所，看到鄰居家門前圍了一群人在那里嘰嘰喳喳，小孩子好奇心重，三步并兩步鉆進大人堆，這是迄今為止我最為后悔看到的一幕，那個男人將女人打到在地，用腳死命的踹著，嘴里還咒罵著，女人的嘴角在流血，眼角在流淚，白花花的胳膊已經被打的不忍直視，她嘴里在求饒“別打了，別打了”，男人充耳不聞，旁邊的人佯裝著拉著，眼里帶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幸災樂禍，我看得心驚肉跳，從此對長相稍微有點兇的男性避之不及。后來聽說那個女人死了，喝了農藥，在又一次暴打之后。
我敷衍了老陳幾句，徑直走上樓，到家門口，拿出鑰匙，望著對門緊閉的大門，不知如今里面是何情景。
我記得對門的女主人每次看到我總是笑盈盈的打招呼，她有兩顆小虎牙，笑起來很可愛，像個孩子。有一次天晚上我去她家借手電，我等在門口，她非得讓我進去坐，進去又是倒水又是洗水果，不停地和我說話。她家非常干凈整潔，門口的拖鞋都得擺的端端正正，我笑她是不有強迫癥，她也笑著說，她老公要求高，現在想來，那笑竟有些苦。
一陣穿堂風吹來，我打了個哆嗦，趕緊打開家門走進去。
我向里面喊“我回來嘍”，老公應聲道“老婆，你終于回來了，快煮飯，要餓死了”。女兒光著腳跑過來，邊跑邊喊著“媽媽，媽媽”，叫得人心都要化了。我抱起女兒，問她今天再學校的事情，走進書房，老公正在打游戲，看我進來，又說道“老婆，餓死了，快煮飯。”我想說什么，咽了咽口水，最終還是沒說。對著女兒說“先跟爸爸玩，媽媽去煮飯。”
走進廚房，早飯的碗還沒洗，頹唐的散落在碗盆里，說好的我煮飯他洗碗，又變成一紙空談。我又想到她，那個對門的女人。
她是否也曾對著這些碗發呆，然后想生活的意義。
硬著頭皮炒了女兒愛吃的番茄炒蛋，老公愛吃的魚香肉絲，和一盤青菜。吃飯時，女兒夸我“媽媽，你炒的菜真好吃，我最喜歡吃了”，所有疲憊一掃而光。我對老公說“吃完飯把碗洗了”，他撇撇嘴，滿臉不情愿的吐出一個“哦”。
吃完飯休息了一會，去洗衣服，站在陽臺晾衣服的時候看到下面的白色輪廓，滿心悲愴。
我呆呆的站在那，好像看到她。
她起先如我這般呆站著，看著下面零星有人走過，風吹來，她縮了縮脖子，她身上有傷，她蹲下抱著自己，想給自己一點溫暖。再起身時已是滿臉淚水與決絕。她看了看手機，上面是他老公摟著別的女人開懷大笑的樣子，她想，為什么對著我時他總是連一個笑容都吝嗇，只知道和他媽一樣指著她的鼻子說你這個又沒做好，那個又沒做好，連個孩子都看不好，衣服都疊不好等等諸如此類。她想起他們結婚前男人也并非這樣，他會對她笑，生病時照顧她，曾經坐30個小時的硬座到她的城市來看他，他們之間到底怎么了，一切怎么成了這樣？
她緩緩的走向陽臺邊，想著她的前半生，童年時歡暢恣意，少女時代也曾懷春，努力考上心儀的大學，畢業后也找到很好的工作，遇見他后，也曾有好的愛情，結婚后，他說家里需要人照顧，她便辭了工作一心做家庭主婦，但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生活的瑣碎以及變心的男人一次次擊垮她的防線。她覺得，她活不下去了，她曾愛的人不僅打他還出軌，她已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她的驕傲，她的自尊被生活，被他踩在腳下狠狠的踐踏，她只覺得疲憊，讓這一切結束吧。
她走到陽臺的欄桿前，環顧這個已經被收拾的整齊的不像人住的家，像是看著陌生人的住處一般。她張張嘴，說著什么，接著眼一閉，翻下欄桿，這里是20樓，她想，總可以死的干凈吧。
整個小區瞬間像是進水的熱油鍋炸開了，有人尖叫，有人唏噓，救護車來了，警察來了，女人的父母跪在那個白色輪廓前哭的要暈死過去，女兒被奶奶領著茫然的看著這一切，她們說，你媽媽不在了，但是她去哪了呢？
周圍的人在議論。
她老公才該死。
這個女人真是的，有什么想不開，男人不都就這樣。
她真是狠心，孩子還那么小。
......
還好，不管他人再說些什么，好的還是壞的，她再也聽不到了，她不用去反駁，也不用去附和。
“媽媽”，女兒在叫我，我轉過身回應她，她疑惑的問我“媽媽，為什么哭了啊”，才發現，淚水不知何時已爬滿臉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