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騎】目錄(連載更新中)
前情摘要
“不能因為他人的惡意,而改變自己的方式。”齊歡平靜地看著班超,“而且之前,我們也沒機會表達誠意。”
班超沉默不語,沉思了一會兒,對羽林衛揮手,“聽齊大師的,回城。”
王宮的宴會還在進行。只是耿恭代替班超做在了上首。
班超牽著世子的手,從門外慢慢走進來。
歌舞不知覺地停了下來。
眾臣里有人歡呼,屠廣把臉轉到別處,淚都要下來了。
第二十六章 祓禊
如果在春秋時代,齊歡是標準的美男子。
首先夠高。男人的美稱“大丈夫”,就是從身高來的——周制八寸為尺,十尺為丈,成年男子通常身高為七尺,泛稱丈夫,如果加個“大”字,就是更接近丈的意思。
這樣算起來,齊歡八尺有余,身形健美,直追春秋的美男子鄒忌。
男人的另一個雄性特征就是美髯。齊歡虬髯威武,漆黑如墨,而濃眉上挑,眼若寒星,可說是有堂堂之氣。雖剛毅外露,卻溫和有禮。
不和諧處,就是齊歡的光頭和紋身。因為世人依舊認為這兩樣不是蠻夷就是刑徒。齊歡刮盡頭發,是效仿墨子,據說后來的不少墨者也是如此。而墨者的墨,有人說就是紋身的意思,因為墨者多是有紋身的,逐漸成了江湖人常有的標志。王莽篡政時,赤眉蜂起,就是許多人將眉毛紋成紅的,于是便有了赤眉之亂身后有墨家的傳說。
齊歡十四歲成為墨者,從內心敬仰墨子,愿一生仿效墨子的言行苦志,所以在墨家弟子中被戲稱為“小墨祖”。齊歡每次聽到他們這樣叫,覺得惶恐,也有點沾沾自喜。
但此時的齊歡早已留長了頭發,扎了髻,戴了儒士的方巾,蓋住了脖子上的紋身,還刮凈了胡子,拔細了眉毛,背著書箱,夾著傘,在路人眼里像個風塵仆仆的剛剛趕到彭城的讀書人。
彭城是千年的咽喉之地,古稱逐鹿,黃帝和蚩尤在此分了高下。堯舜時,壽星彭祖在此誕生,彭城由此得名。周公時,遷殷人于此建立宋國,為國都。前朝立大漢之前,高祖劉邦在附近起事,項羽更在此自立為西楚霸王……千年的積淀,讓彭城成為楚地最繁華的城市,也是楚王封國的都城。
齊歡也曾是彭城的聞人,如今改變了面貌,在繁華處蟄伏了三年半。越是繁華就越是容易隱藏。
齊歡在這條朱雀街上,來回走了十幾日。每次扮相都有不同,有時他是個慵懶的乞丐,拖著一條長滿蛆蟲的傷腿在青石橋頭,曬太陽;有時是個力夫,推著一輛獨輪木車,獨自推上拱橋的拱頂;有時是一個貨郎,挑著夸張的擔子,擔子上插著針線、玩具、竹制的器具、還有些糕點……琳瑯滿目,幾乎能遮住挑擔的人。
齊歡摸清了從朱雀門到楚王宮這路上的所有細節。朱雀街與逐鹿街交叉處,是彭城最繁茂的所在,街心兩邊立起兩個相對的石闕,上面雕著郁壘和神荼,如今上面掛滿了蘆葦編成的繩索,上面編著香草蘭花,猶如彩帶。今天是上巳節——祓禊之日,全城人都會于當日沐浴,然后佩戴蘭花,臨河潑水。所以今日的彭城格外熱鬧,根據風俗,全城的未婚女子在今日都可出門,在水邊祈福。那青石拱橋邊,早就占滿了少女,向河里投著蘭花。本朝《祓禊賦》有云:“若乃窈窕淑女,美媵艷姝,戴翡翠,珥眀珠,曳離袿,立水涯。微風掩壒,纖榖低徊,蘭蘇肹?,感動情魂。”
齊歡在女性為主的游人中,顯得鶴立雞群。齊歡隱隱感到了不同,行人中時不時會出現四人一組的巡防營里的游甲衛。雖說是節日人多,需要治安人手,但也似乎太多了些。豐德酒家的二樓,臨窗坐著的二人,俯看著人流如織的街面;顏玉坊本是賣脂粉的,里面卻有個男子不停地聞聞嗅嗅,像是給妻子或情人挑著“節日禮物”;煉烽號是賣陶器和鐵器的,有一個人在門口倚著,像是等人……這些人相貌各異,服飾不同,但都穿了軟底的麻履。滿街都是踢踏之聲,因為今日游人多是穿著木屐,這是風俗的一部分,因為到正午,人們就要相互潑水了,木屐最適合蹋水洼而行。齊歡認得這批軟底麻履,是楚國執金吾配發的便鞋。作為封國,楚國的近衛軍是不該叫執金吾的,但楚王英才不管那些規矩。
四周增加了游甲衛的巡邏,人群坊肆里還潛伏著便衣執金吾!齊歡立在河邊,抬眼看見石拱橋上那些姣好的少女,嬉笑著將蘭花如飄雪般地投下來,將傘撐開,擋住了花雨,也擋住了眾人的視線。
遠處鑼聲響起,是去郊外桑臺祈福祛邪的公祭隊伍回來了。
早上,封國之君楚王英與巫女共祭于桑臺。巫女其實是彭城每年選出的“煙花班頭”,最當紅的花魁。“巫”即“舞”,先由巫女在桑臺上起舞,后由楚王英用木勺,將泡滿香草蘭花的“圣水”,從巫女的頭上淋下……這濕身之舞,讓觀者浮想聯翩。這個儀式就叫做“祓禊”,祛病驅邪。
儀式歸來的游行隊伍里有個搭起的花臺,由數十壯漢抬著,巫女高坐臺上,身披香草,衣物依舊未干,向兩邊觀者致意,以柳枝點水向兩邊灑落。路邊觀者如蒙甘露,歡聲如潮。
花臺及游行隊伍過后,是一百名步兵,將橋上及路兩邊的少男少女還有游人暫時驅散,然后排在路的兩邊,五步一人。之后是一百名執戟的騎士,鮮衣怒馬,威風凜凜,旌旗錦羅如云,回避在店鋪、巷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是楚王英的車駕到了。
八匹純色黑馬,都披了香草蘭花,步履整齊,將楚王英描著暗金花紋的車廂,拉至了拱橋的最高處。
馬車停在那里一息,跟前面的騎兵隊拉出了約五丈的距離。
馬車下坡最難,因有自身的慣性。兩名騎手在兩邊扶著車廂,關鍵時會拉住。馬車的駕馭者極有經驗,指揮著八匹馬緩步下橋,馬與車廂在慣性下加快了速度,下到橋頭正好追上了那五丈的距離,銜上了馬隊。
只聽“砰”地一聲巨響,八匹馬像被絆住了一樣,兩匹馬失了前蹄,跪了下來。那駕車人只覺得車身猛然一震,自己身體前摜,差點向前摔出去。“怎么回事?”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就看見一只標槍從店鋪里飛出來,把他釘在了車廂上。
伍亂回過頭來,正好看見車夫慘死,他沒有慌,迅速地環視四周,但發生的一切卻不可阻擋。
伍亂是馬隊里排在最后的騎兵,離馬車最近。
但伍亂其實是江湖人士,他是楚王英供養的能人異士之一。他是由江湖高手組成的“暗衛”領袖,穿著衛兵的盔甲,秘密保護著楚王。車夫也是“暗衛”,身手不凡,但那從店鋪里飛出的標槍的力道太快,太猛,以至于將車夫釘殺了,伍亂才聽見標槍劃過的銳利風聲。怎么可能,這標槍絕不可能是人力投擲出來的,難道那店鋪里藏著一架床弩?
接著,伍亂就聽見了很多道這樣銳利的風聲……
伍亂許多年后都忘不了他此時看到的場景,多年的訓練,使他比其他目擊者看得更清晰:
一支支標槍從店鋪里還有房檐上飛出來,四面八方……兩邊的房檐自己分解了,瓦片亂飛,那房檐里的椽子,就是標槍,自動地一支支射下來……車廂在“槍雨”的中心,顫動不已。
其實只是轉眼間一呼一吸的工夫,人們就看見楚王英的馬車變成了一個“刺猬”,那些刺其實是四五十支七尺長的標槍,上面掛著馬夫還有兩名扶車騎士的尸體。
伍亂知道,那扶車的兩人,也是他的暗衛。那些標槍刺入馬車都有三尺以上,有一些可能全都沒進去了……
車里人肯定不得活了。
前后的衛隊都不知該如何反應,天空中散起的瓦片好像現在才落在地上,噼啪作響。
開始有人驚呼,街面陡然亂起來。
伍亂大喝起來,衛士們也開始行動起來。巡防營好像早有準備,封了四邊的路口,包括河道。躲在人群中的便衣也紛紛跟盯著嫌疑人等。
城門開始關閉,全城充斥著軍隊的馬蹄聲。事發地附近被封鎖的住戶商戶游人包括船家,達四千余人,全部扣在原地,等待甄別。
本是全城狂歡游樂的節日,戛然而止,鑼聲、蹄聲、哭聲此起彼伏。
全城彌漫著的香草味道久久不肯散去,河面上滿布的蘭花,隨著流水,漸漸飄向城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