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又名:兩個直男互相掰彎的武俠故事。
雖然是耽美,但想寫的不僅是耽美。
第二篇 ?初冬現紅
【十】
半月后,劍客提兩把劍到他面前。
此時已初冬,夜下寒涼,街上人影寥寥,有水汽薄薄游彌。
劍客在遠處便看到他一人立在漆漆街旁,頭上懸著一盞客棧的紅燈,影長條。
劍客心中升起一股憐意,他想,他就是一個人從小到現在,這般模樣。
他顯然也看到了他,白衣在黑夜里,總是更顯眼。
他對來到很少的人道:“我剛才看到你走來,第一次發現你真的是個劍客?!?/p>
“因為我提著劍嗎?”
“以前你也帶劍,但總像只是個裝飾,但剛才,還有現在,我相信你是上官臨云的弟子了?!?/p>
劍客淺淺一笑,遞出手中的一把。
“給我的?”
“嗯?!?/p>
“這是什么劍?也孟師傅做的?”
“不是他做的,這是我之前用的劍?!?/p>
他打量手上的劍,此劍的確不新,外觀直顯得陳舊。劍鞘上涂的漆也脫落了好幾處。
這本就是送的,他自然什么都不會嫌棄。
更加上,以他對劍客的了解,會送把舊劍給他,其中…他很快猜了猜,道:“這,是你什么時候用的?”
“在師父那入門學劍時用的,跟了我三年。”
“怪不得素的多,也無甚裝飾?!?/p>
“你知道刃是會越切學利的,這把劍的劍刃很利?!?/p>
“那時你經常用它切東西啊…?”他探聲問道。
“是?!?/p>
“切什么東西啊…?”那廂聲音突然作怯了道。
劍客看他一眼,道:“木頭?!?/p>
“哦哦,切的是木頭?!?/p>
“嗯,學劍時劈竹斷木,每日都會練習?!?/p>
“既然是你拜師時用的劍,那一定對你很有意義,你現在送給我了?”
“嗯?!眲忘c點頭,“后面我又換了好幾把,一柄比一柄更好。這把是我最差的劍,因為它什么也沒雕,做工也粗糙,唯一的優點是它很利,而且用久了,劍柄早被磨的很光滑,用起來虎口不會傷?!?/p>
“原來你想的這么周到,知道我也不需要用多精致好看的劍,就給了我把最實用的?!彼Φ?。
“嗯。”
“這把劍也承載你很多勝績吧?”
“勝績?”劍客笑了,“沒有,它從來都是輸的?!?/p>
“輸的?”
“就因為它都是輸,還被人打不斷,弄不壞,所以才更實用,也更適合你啊?!?/p>
“!”他眨眨眼,“哦…”了聲,“那還真是實用…”
“接下來我告訴你一件關于這把劍的往事?!?/p>
“你說?!?/p>
“這把劍和我,最后是因為劍術太差,被勸退出師門的?!?/p>
“什么,太差?你,你還太差…?!”
劍客點點頭。
“你既然能送禮給上官前輩,那一定是那么多弟子里他印象深刻的,看重過的,怎么都不可能是太差?!?/p>
“最初我確實很出色,劍術雖算不上最好,但好在踏實勤勉,所以也可以逐在前列。但過了兩年,我的劍法一下日落千丈,連以前能切斷的木頭都切不斷了,速度慢了很多?!?/p>
“為什么?是因為她嗎?”
劍客搖搖頭,道:“不是她,那時還未遇到她?!?/p>
“那是為什么?”
“因為師父所教的基本劍數我已經學會了,我想自己創造新的,所以就去試了,結果不太順利,速度和力量反而更弱?!?/p>
“嗯…這也可以理解。剛開始往往都是失敗的,那上官前輩怎么說?”
劍客笑了笑,道:“他沒怎么說,師門年年有新弟子,舊弟子也有許多,就算是他曾重視的,其實也不曾交情很多。師父要看很多人,所以一個落下,他自然就不多看,轉而看其他人了?!?/p>
“嗯,那后來呢?”
“師父雖不看我,同門的師兄師弟們卻會看。我正直年少,也不懂遮蔽,想的劍法越來越不走常綱,也越來越不符合師門劍術原本的規定??吹降亩紩ξ艺f,你會不會用劍,怎么胡亂瞎改,好好再學學吧?!?/p>
他聽著思索片刻道:“那那時你掌握基本功了嗎?”
劍客道:“我認為我掌握了,其他人人為沒有。”
他再問道:“你們所認為的差別在哪?”
“差別啊…”劍客笑了笑,道:“我認為的基本功,是一個會點武功,一晚上就可以學會使劍的程度。而他們認為的基本功可能是需要熟練學會一套劍法,使的很好才劍基本功,才可能可以去做其他嘗試?!?/p>
“我覺得你們認為的都沒有錯,不過我喜歡你說的這種?!?/p>
“我也并未覺得他們有錯,只是有些無奈自己的想法不被理解。在我看來,一個劍客,未必一定要有高超的劍術,也不該用劍術高低來判斷是不是個好劍客。
就像我用當時師父教的可以很熟練,但用自己琢磨的卻如小兒般笨拙。你說我是好還是差?”
“當然是好,別人只會學其他人造的,可你會舉一反三,試著自己的?!?/p>
“我認為一個劍客,他只要手里拿著劍,會用劍做他想做的事,那他就是個劍客。功夫有高低,但卻無優劣。你說是不是?”
“是的。”
“所以后來我因師兄們評估的劍術太差,被勸退了。但因師門對我有栽培之恩,所以逢年過節,我依然會去看師父。至于名聲…自然是真沒什么名聲?!?/p>
“我覺得你是個有名聲的人?!?/p>
劍客又笑了:“哪里像了?”
“因為你明顯現在混的不差,又有很多銀子…最重要的是,雖然你提起女人時總是很憂傷和不安,但你提起你的劍術時,有種自傲與自信。所以你就算不是大名聲,也一定是個小有名聲的人。”
“有沒有名聲這事我還真沒在意。但寫吧劍的往事我告訴了你。”
“好像我收到了不得了的東西?!?/p>
“它是一把自由任性的劍。”
他忍不住笑了:“自由任性,確實是自由任性啊。”
“你可以用它做任何想做的事,防身,抓賊,切木頭,切西瓜?!?/p>
“好,還可以用它挑開酒壇的紅紙?!?/p>
白衣劍客袖抽三尺青峰,飄忽一道,清輝下身形懸飛,唰唰劍音。不消三次眨眼間,他已收勢回身。
“看清楚了嗎?”
“沒有?!?/p>
“看不清楚的招才是厲害的?!?/p>
“對,好厲害,你真的是上官臨云的弟子!”他興奮又重復了逼話。
“我放慢再做一遍,只要學會這一招,你也可以隨機應變?!?/p>
“好!”
白衣劍客長劍一出,身旁人兒同時挺劍,二人一左一右,刃穿葉落。
人們對好的,不好的總有一個刻著尺度的標準,
這個標準是不是最正確的,誰都可以說三天三夜。
但有一些人可能并不在意。
他們更愛做讓自己舒服愉快的事,
也愛讓別人卸去這些標準,一起舒服愉悅,
對白衣劍客來說,他只要用著劍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就稱得上是個劍客。
對另一位來說,用不用劍根本不重要,他用,只是因為有人希望他行走江湖更安全。這份心意,別說是劍,哪怕送來的是把榔頭斧頭錘子,只要對方真摯的希望,他就愿意學。
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十一】
二人一陣刀光劍影,月下瀟瀟落葉。
白衣劍客挺劍橫出,紛紛葉下劍刃竟拈住了一朵緩緩而下的黃花。
身旁人揮去眼前的落葉,猛地收劍定睛。
這一刻他看劍客的眼神再也不一樣了。
“你…你到底是誰?。俊?/p>
“我就是個普通劍客,和其他劍客沒什么兩樣?!?/p>
“你之前說的都是真的?”
“為什么這么問?”
“亂葉中一劍止黃花,我雖然不太懂劍術,但也知要達到這功力,一定是要相當厲害的才是?!?/p>
白衣劍客腕轉青峰,收劍負手,黃花輕輕搖搖,隨之飄落。
“那些高手都是一劍穿花,我不過是用劍拈了一片,比不了他們?!?/p>
身旁人看著他的側臉,他知若他不肯說,他問再多也是沒用的。況且,他也是一時好奇,也并沒那么在意劍客是何身份。
所以他道:“不管你是誰,說的有多少真多少假,我知道你很厲害,而且人很善良,對爭名奪利也沒有興趣,是個被被往事所傷,又普通的花心男人?!?/p>
劍客看他,唇角彎起:“方才的劍招都記住了?”
“重復耍了快五十遍了,還能不記得?”
“怎么樣,覺得難嗎?”
“不難啊,這劍招挺簡單的?!?/p>
“你知不知道這是誰的劍術?”
“上官前輩的嗎?”
“是他的其中一招?!?/p>
“這一招如此易學?”
“越是厲害的招數越不會復雜,只不過對每一招要掌握的力度技巧,微乎其微。所以,優劣不過瞬息間,有時稍慢一些,幾年都追不上?!?/p>
“那我耍的一定是最慢的?!?/p>
“但對你來說,強盜小偷來了,你可以讓他們不傷身都打跑就行了?!?/p>
他眨眼看著他,心理有種說不出的什么,熱熱暖暖的。
“你怎么確定我的拳頭打不過壞家伙,一定要加學個劍才行?”
“我不確定,也許你打得過。但是,”劍客道:“我不放心。”
“多不放心???”
“你一個人風餐露宿,走南闖北,近年來強盜劫匪多的事,越偏僻的城郊越容易出問題。”
“可我今年一年都在這,并沒準備去他城啊。為什么不放心?”
“你今晚的問題可真多?!眲涂粗馈?/p>
“我知道了,是不是有陰謀?可能有什么驚天大事要發生,所以你要我學劍,之后可以一起戰敵。”
“真要和大陰謀打架,我現在教你這一招太晚了吧?!眲凸室飧筛善ばθ獠恍?。
“那,你真的是怕我被欺負啊?”
“再多問就是假的了?!?/p>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陳劍,又看著眼前人上前一步的白色背影。
突地一種從未有過的喜悅從心中生出。
他從未有過這感覺,所以很欣奇,甚至欣奇的有些鼻頭一塞。
“這是為什么…”他自語到,明明感覺很高興,卻高興的有些酸疼。
“喂!”他喊住劍客,道:“想喝什么酒,我去買!”
劍客回身,看著他,道:“今晚不喝了。”
他依然沒有上前,兩人不近不遠相望,劍已經練完了,又不喝酒,那豈不是也沒什么理由在待一起。
他心中有些近澀的失落,眉頭一皺,道:“那,你要回去了嗎?”
劍客點點頭:“嗯,初冬了,夜愈深愈冷?!?/p>
“你怎么不是個姑娘呢?”
他忍不住又說了這句,每次他說這句,都會更煞有其事幾分,說多了幾次,他真的有些抱怨劍客為什么不是個姑娘。
如果他是個姑娘…恐怕他恨不得抱上去再親兩口,再戲他一句,“你怎么那么別扭呢,關心我還繞那么大個圈子?!?/p>
“閣下想要姑娘,還可以再試一試?!眲湍菐麥\淺笑道,一雙眼眸像映著和煦的風,毫無清冷之意。復又染了一層他色,道:“我走了。”
“哎,你別說這句?!?/p>
“那我說哪句?”
“你別說你走了,我連你叫什么住在哪都不知道。你就說回見,說回見就可以了?!?/p>
“那好,回見?!?/p>
“回見!”
他看他轉身而行,看著手里的陳劍發了好一陣呆,他眨眨眼,心中那莫名的感覺還是毫無頭緒。
難道…是因為他教我練劍,有點像授徒的師父,所以感覺才和之前不太一樣?
也不是啊,我又沒有過師父,我怎么知道師徒什么感覺。
哎,我是不是有病啊,
怎么總遺憾他不是個女的呢,他一堂堂男子漢也完全不像個女的啊。
真奇怪。
恐怕他自己都沒發現,原本空空如虛的世界,已經沒那么徹底的空了。
加了一點點,加到他有時都會忘了這份迷茫。
【十二】
有時有的話不能亂說,因為天會聽見,聽見就給你來這么一遭。
比如那句“我走了”。
這天下起了細細的雪,街頭巷子一日之內添了銀妝,更是不過申時,便已落日星升。
他在新的飯館做活兒已有兩個多月了,身強力壯,端的了盤子送的了貨,所以掌柜給他加了錢,他可以給自己買上更暖和些的衣服。
恰好,今天他新添了護手。
細雪在黑夜里,漫漫揚揚,像飄下的輕柔棉絮,溫柔且薄涼。
這條街他每日都走,上一次也是在這和劍客學的劍,這樣一想,又有一個月沒見到他了,不知他在忙什么,是不是已經找到第十四個,風花雪月去了。
所以,人想到什么時,還真容易看到什么,
這可能是緣分,也可能是想多了某一次就靈驗了。
但他卻駭然一驚,他的漂泊生活那么久以來都是波瀾不驚,小事升天,大事沒有。
但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皚皚雪中,劍客倚坐墻角,他身上的白衣與雪容成一體,低首半餳著眸,發上也是籠了層雪,只是更乍眼的是他身上鮮紅流淌的東西,那分明是血!
他急忙上前,心中七上八下亂了好幾拍。
他蹲到劍客面前,他面頰慘白,唇上毫無血色,但眼睛卻沒有完全閉上,眉頭一皺,還可以說話。
“我背你找大夫!”
“別,我點了自己穴脈,先別動我,血是止住的?!?/p>
“那我送你回家,你坐這不冷???”
“回,回不了…先冷著吧。”
劍客垂著頭,還能吐字,還能說話。
他把剛新買的護手往那人手里一塞,給他套上:“我新買的,就這能暖和點。”
“嗯…可能是暖的,我現在也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熱?!?/p>
“那是因為你正好傷了,傷重的人都感覺不到冷熱疼的?!?/p>
“哦…”劍客還能笑,有氣無力點點頭。
“你被誰弄傷的,比劍輸的嗎?”
劍客又搖搖頭,道:“比劍沒有輸的,只有死的。所以我為了活命,都很少與膽大的人比?!?/p>
“那是誰把你弄成這樣?”
劍客輕輕咳嗽了下,顯得弱極了,他不好意思道:“第十四個…”
“你是被女人報復的啊?!?/p>
“我不知道她會武功,武功還不差,追的上我,還帶了刀。我又不打女人,被她抓到一轉身,她那把匕首就刺進來了?!?/p>
劍客說的很慢,但還能說的很清楚。
所以他也問的很清楚:“后來呢?”
“后來她哇一下哭了,我捂著胸口去安慰她沒事,把她哄好了她不哭了,我才脫的了身,結果突然血一直流,走到這就支撐不住了?!?/p>
“你還真對誰都好,對刺你的都好。”
“我怕我不哄,她刺我第二刀…”
他聽完他說的,心中卻升起不屬于自己的難受,他第一次為別人難受,為別人難受原來這么難受。
他眼中一濕,眉頭蹙的比劍客還緊,重復道:“你不疼啊?!?/p>
“不疼,就剛一下有點疼。”劍客說的是真的,血流多的時候都不疼的。
“我說,你其實是個姑娘也挺好的?!眲陀盅a了句。
“我要是是姑娘,肯定躲你這種人遠遠的,幸好我不是,你還害不到我?!?/p>
“這時候,有酒就好了…”他慢條斯理喃喃道。
“受傷不能喝酒。”
“不能動,不能喝酒,說話又很累?!?/p>
劍客顯得有些困,眼睛半抬不抬,像是就這么隨隨便便就能像在家睡覺一樣一睡入大夢。
“你別睡。”他道。
“為什么???”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劍客本已神游,但聽了這話,睜了些眼搖搖頭,“不,我自己回去。”
“你這樣怎么回去?”
“過一個時辰,就可以自己走回去了?!?/p>
他躊躇了會兒,道:“那,你來我家呢。我家沒有別人,只有我?!?/p>
“去你家啊?”
“嗯?!?/p>
“那是可以的?!?/p>
他看了劍客一眼,要不是他現在的模樣那么讓人心疼,他都不忍心說一句:你是不是就等著這機會啊。
“走走,現在就去你家?!?/p>
“你不是不能動嗎?”
“但我覺得冷了?!?/p>
劍客說的也是真的,血液開始通了,人就會感覺到冷,冷到牙齒發顫,冷到如掉冰窟。
他見狀也是差點紅了眼圈,把人的手往自己脖頸一帶,便背起了他。
走了兩三盞茶的時間,劍客到了他家。
是一間真破廟。
“破廟?”
“嗯,但是屋頂沒有缺瓦,下雨從來不會漏水,所以我覺得挺好的,就一直住在這?!?/p>
“我也覺得挺好的,寬敞,有菩薩。”
他把他倚著墻放在草鋪上,他身上也都沾了劍客的血,劍客本來就是穿一身白衣服,現在到處都是紅的,他多看一眼,心理就多絞一分的難受。
“你是不是不太喜歡自己這條命?”他有點埋怨。
“人能活都是不想死的,但有時也會覺得死了也沒什么不好?!?/p>
“你不能因為過去一個女人,就對自己那么無所謂。”
“我也許不僅僅是為了她……”他不知如何開口,只是無奈道,“久了也有點無所謂了?!?/p>
“可我挺有所謂的?!?/p>
劍客看著他道:“以前總有女人為了讓我多關心一些,會多流些眼淚,多柔弱一些?,F在我發現這確實不差,人一顯得可憐兮兮,就會被人關心,這時的感覺,真讓人留戀?!?/p>
“對,你現在就是那些女人的角色?!?/p>
這話劍客非常不愛聽,他道:“我要是能躲開,肯定不被她刺到!”
“你一抱女人,估計連魂都沒了,還能想她會不會刺你?”
“第十四個,只是運氣不好…下一個看仔細點?!?/p>
他飛了個白眼給他。
其實他一直沒有停,他找到一些藥,專門治外傷的,這是漂泊必備。
他掀開他的衣襟,胸口這血肉模糊,刀口刺進的皮肉翻飛。
看的到冷氣倒抽,如果這傷在自己身上,他估計也沒那么所謂,可在白衣劍客身上,他就覺得無比的疼。
“你忍著,我給你上藥?!?/p>
“我只是帶你喝了幾次酒,你卻在救我的命?!眲拖袷亲匝宰哉Z,有藥撒上,他蹙眉不坑疼,面上落下薄薄冷汗。
“可能…”
“可能什么?”
“可能你長得比較好看吧。”
他很心疼他的疼,所以他一定得說些樂子,配合著讓他分散好受些。
“閣,閣下好眼光,我也愛以貌取人?!?/p>
傷口處理完了。
他兩也靜了片刻,靜只聞呼吸聲。
“你還不準備告訴我你的名字?”劍客道。
“不準備,我還沒取好。”
“取好要告訴我?!?/p>
“好?!?/p>
“你住這冬天會冷吧?”
“我一個年輕男人,早習慣了?!?/p>
“這種事習慣不了的,冷就是冷,熱就是熱。”
“你想干嘛,送棉被送衣服匡扶貧窮???”
“嗯”劍客點點頭。
“你不如把自己送給我得了?!?/p>
“為什么?”
對啊…為什么?
他問了一半,也疑惑了,為什么要把他送給我啊?我要他干嘛。
他沒搞清楚,看看他,道:“不知道,可能我覺得你比較實用吧?!?/p>
劍客也好奇的看著他,劍客縱橫人間那么多年,但他對關乎感情的事其實很不在行,經常陷入自我懷疑。不然為什么有女子毅然決然離開他,又有女子又毫無理由不見他,還有女子無故憤怒到刺傷他。
他其實都不太懂,所以他也不太懂現在自己的心情。
因為他挺想點頭答應的。
但他也得問自己一句,為什么不是是他送給他,而是他送給他?
行吧,無論誰送誰,
他兩突的都笑了。
此時得有酒。
“沒有酒,但有水,喝不喝?”他對劍客道。
“喝,喝水也是可以喝醉的?!?/p>
他去盛了兩罐水,馬上回到劍客身邊,遞他一罐,道:“來,喝。”
二人輕輕一碰,清水入喉。
“澀嗎?”
“挺甜的?!?/p>
“小時候,贏的時候,歡喜的時候,現在是哪個時候?”
劍客低頭思付,笑了笑:“贏的時候?!?/p>
“你真是總贏?!?/p>
“你讓我贏的。”
破廟外飛絮依舊,破廟里,不,他的家中升著暖身的火。白衣劍客闔眸睡了,另一人也漸漸生困,墻頭沒倚穩,草鋪上一倒,睡了去。
二人皆無夢,卻似安甜。
【十三】
火堆的火是會燃盡的,
一燃盡,熱量就會散去,瑞雪會下一天一夜。
今年的雪就是棉絮,安靜的悠悠揚揚。
他先一個寒顫被冷醒,因為唯一一床棉被給劍客了。
他哆嗦了下,心中有些抽眉,并非不可以一起裹著被子,對劍客好,對他也好。
可他也不知執拗個什么勁,非把一床棉被包粽子似的把人包起來,自己跑旁邊受冷去了。
現在他后悔了。
一是沒想到冷這件事,真的習慣不了。
每一年他都會冷,也不會因為挨的冷多了就不冷了。傷也是一樣的,不會因為受的傷多,下一次受傷就少疼了。
二是他真不該鬼使神差的扭捏,就該裹著被子一起睡,搞不定現在睡的還香呢。
他冷到抱身哆嗦時,也只聽那角落傳來虛弱的聲音,劍客胸口有傷,只能依墻坐著睡,那廂微弱道:“你醒了就這么傻坐著啊?!?/p>
他側頭看人:“你也醒了?”
“火滅了,熱沒了,就算裹著厚被子,有傷的人也是會冷的。不但會冷,還會疼,一冷一疼,我比你還睡不著?!?/p>
“那我再生把火?!?/p>
“再生燒著也會慢慢滅了的?!?/p>
他沉默了片刻,道:“你有沒有潔癖啊?”
劍客道:“沒有。有我就不會來這了。”
他又道:“你肯定有,吃飯喝酒都特別小心,不會弄臟衣服?!?/p>
劍客無奈道:“你穿白衣服,也會變得小心的?!?/p>
“那你怕不怕臭啊?”
“哪種臭?”
“三天沒洗澡的臭。”
“不怕,三天沒洗澡算什么,心不臭哪都不臭?!?/p>
“如果你都不嫌棄,不怕,那我,那我和你裹一個被子,你介意嗎?”
“哎…”劍客嘆了口氣。
“你嘆氣什么?”
“我說了那么多,現在感覺很渴,只想你進來前,能遞我口水喝。”
“哦…”
他立刻給他罐水,放他慘白的唇邊,劍客低頭喝進。
他笑了笑:“真好喝啊?!?/p>
“比酒還好喝?”
“人渴的時候,水是最好喝的。還是被喂著喝,那就像甘泉一樣好喝了?!?/p>
他自己也喝了口,潤了潤喉。
“你快進來吧,”劍客抬眼有氣無力道,“我不想自己冷死,也不想看你被冷死?!?/p>
“那我進來了,嗯,還得把外衣脫了?!?/p>
“你脫嘛,又不是小姑娘,脫衣服還要和我說?!?/p>
他想也是,所以大大方方把外衣脫了,只著了中衣,寒風從破廟關不攏的門縫里一鉆,他一個機靈鉆進劍客的棉被里。
登時他感覺到的也不是應該有的暖和,
是身旁那人冰一樣的手手腳腳。
劍客不能動,他笑著道:“你進來后,我覺得不太冷了?!?/p>
他本想跟他斗個嘴,比如來一句:但我好像在你旁邊更冷了。
可是,他卻沒這個出口的欲望,以往他一定很樂意懟侃回去。
但現在,他眉下一沉,道:“我靠你近點,你要覺得很冷,可以挨著我。”
劍客也有些意外,他測過頭,慢慢吐出句:“你的心腸怎么這么好?!?/p>
“我不知道什么是心腸好,但你對我一直很好,給我花錢,請我喝酒,送我劍,又教我劍法?,F在你這個模樣,我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
“總覺得什么?”
“覺得很生氣。”
“為什么生氣?”
“如果我剛認識你時你受傷,我也不會多管你。可你偏偏這時候…”
劍客眨眨眼,因疑惑,片刻有些忘記了疼痛,只等他說。
“別人開始把你當挺重要的朋友了,你卻不愛惜自己,讓人擔心?!?/p>
他說完覺得暢快多了,果然那些奇怪的心情多數在于埋怨,埋怨這個人的心思,生氣這個人的習慣,還有沒說出來的心酸心疼。
劍客沉凝片刻,緩緩道:“我雖然有時悲觀了點,但還是很惜命的,閣下不要生氣,我知道你在關心我。能被一個比其他人更了解,包容的人關心,心理其實很高興。”
他也沉默了片刻,蹙眉嘆息道:“無論你有多難受,多想就這么算了,但也再堅持下吧。”
他會這么說,沒像其他女子的反應,如“那就好”,或者突地感動流淚道放心,都因他了解劍客。
他知道劍客這么說的深處是什么,
這是一個真的會痛苦的人,所以他必定經常在這種時候想“算了吧。”
但他不能讓他“算了”,就算這是他自己想的,他也不想讓他“算了”。
這出于的就是純粹利己的私心。
他喜歡和這個人喝酒,喜歡和這個人說話,也喜歡這個人的樣貌,就算他自己無數次想“算了”,他都不能答應,他得再陪陪從來都沒人陪的他。
劍客聽罷,一愣,馬上也像全然明白了。
他露出一絲輕松與釋然,這是又被看破卻在被真切寬容的暖意。
劍客比誰都清楚自己,清楚自己無所謂背后的漫漫疲憊,那的確是對自己的不夠愛惜。
無所謂死雖不如等死找死那么矯情,
但也并非是一個說的出口的好心態啊。
所以他挪了挪身子,忍痛自己挨近了些,身旁人猛地一驚,差點罵道:“你動什么”
“我冷,你不挨我,只好我挨你?!眲陀盅凵袷疽饬讼拢p聲安撫:“別生氣嘛,你說的我都明白,我難得交到一個可以一起喝酒鉆被窩的朋友,還舍不得那么快歸西。搞不定什么時候還會賴著不去,煩煞閣下?!?/p>
他將自己身子往劍客邊上挨了挨,緊了緊棉被,看人一眼道:“你就是損友…”
“好好,損友…”劍客闔起眸迷迷糊糊又犯了困,腦袋越垂越低,呢喏著。
他當然也坐著不敢多動,怕扯到人的傷,只能閉起眼睛再是睡去。
睡去之時,忽的一種心驚之感剎那劃過,惹的他猛又睜眼。
對他來說,無前無后的歲月光陰,本是虛妄無氣力的一事,但現在他卻有些怕。
人與人的交集,也是無前無后的,有時錯過一瞬,就再也沒有下一瞬了。
人真正體會到這個道理,就會知道這種感受多么心驚和無奈。
他抓過劍客冰冷的手放自己懷里,沒有多余的含義。
他只是覺得他該做的更好才不叫留憾,劍客那么冷,他能暖,就得夠足的暖。
又盡了盡己所能,再挨緊了他。
只有這樣做,他內心瞬然的不安與害怕才消散,他足夠無愧于心時就不會有驚有怕。
劍客的手本是冷如冰,慢慢也被敷熱了起來。
他心中此刻才有了絲滿足,終于可以安心闔眸一睡了。
【十四】
天亮了。
有一大抹亮色透光從門縫里穿進來。
這一夜里,其實最有變化的倒不是劍客,是他。
他先醒,因為他還要去飯館當差,所以他本想偷偷不驚醒人的慢慢挪出去。
奈何他略微一動,劍客也敏銳的醒了。
劍客的臉從未有如此煞白時,夜里看不清,白日就明顯的很。
“你昨晚有點奇怪,問的問題少,為什么也問的少,好像很沒精神的樣子?!?/p>
劍客識別人目總有一套,一些事上又問的很準。
但他就和沒聽到似的,低下幾層音,對他輕柔的道:“你有沒有好點?”
劍客抬眼看了身旁人一眼。
“你要是真把我當女人看,我可一點不覺得好?!?/p>
“為什么?”
“因為你這模樣我眼熟,我哄她們時也是這樣?!?/p>
“還是不一樣的。”
“哪里不一樣?”
“你敢說你不喜歡?”
“這,這倒沒有?!?/p>
“挺喜歡的話那就受著。”
“……”
“嗯,怎么這么看我?”
“我這傷確實不該受,一受感覺哪哪都不對。”
“破廟不適合養傷,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干嘛,我能動,等會兒自己回去?!?/p>
“你寧可挨著疼,也不想讓我知道你住哪?”
本來他們默認誰的事不想說,就不必多問。
但這個規則,在投入真情的時候,往往會被打破。容易言多,容易必失。
所以他也發現自己言過了,沉默閉上了嘴。
劍客道:“有時人不說一件事,也僅僅只是不說一件事罷了。和他與另一人的情誼并無關系。”
“我知道?!彼?,“你一個人能回的了?”
“受傷了就得陪著送著啊,你何時也這般矯情?!?/p>
“不是。可能你這種人,很想讓人這么待你。”
“為什么?”
“也許我才是真的憐香惜玉吧,哪個姑娘跟了我,絕對比跟了你好?!?/p>
“哈哈哈,這話挺中肯?!?/p>
劍客笑了,他也笑了。
他們像以往一樣說說笑笑,以水代酒,各飲一罐。
他穿上外衣,開了破廟的門,敞亮白晝,飛雪已停。
劍客在后頭看著他,突然愣神。
他見過很多人,也見過很多孤獨寂寞的人,
但他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
他是一個很普通的小人物,普通到似乎任何一個角落都有他這樣的人;可他又那么不普通,不普通到也許找遍天涯海角都尋不出第二個。
他獨自一人,卻不覺凄楚;他甚是渺小,卻在白晝下竟顯得有些偉大。
劍客會這么想,是因為一個人挺有錢,去幫助窮人時,并不會覺得太有什么;但一個人很窮,他會心中毫無芥蒂的去幫助另一個有些錢的同齡人,這就很不一樣。
這道理只要你體會過,就會明白他做的事是多不同,他對劍客的真誠,又為什么更難得。
你們有一天也一定會體會到這種難得,
體會到的時候,便會感慨世間的美好,世間如沐色陽光般的暖意。
“閣下要出門了嗎?”
劍客在后頭喊道。
“嗯,得出去干活?!?/p>
“三天后有空嗎?”
“嗯,那天我休息,有空?!?/p>
“你陪我見一個人?!?/p>
“誰呀?”
“一個小姑娘。”
“又陪你見姑娘?”
“我身上有傷,本約好了那天見面,我怕我這模樣沒法逗她開心,所以你跟我一起去。”
“她漂亮嗎?”
“不算漂亮,但很可愛?!?/p>
“多可愛?”
“嗯,你見到也一定會覺得她可愛的?!?/p>
劍客雖面容煞白,但浮出的笑已與往常無異。
準備出門的人沒好氣回頭看眼這死性不改的,丟了句:“知道了。我去當差了,回見?!?/p>
“回見。”
破廟門被他合上,劍客這才從棉被里蹙眉出來,他倒抽口涼氣,傷開始好的時候就是疼的哭爹喊娘的時候。
但他實在不想再勞煩他,所以他提起劍,咬咬牙,便向外走去。
其實有錢也挺好的,
因為這時候他可以不用用走的,他可以找抬轎子的人,然后送他回去。
所以他也是這么做的,很快就坐上了轎子。
其實他昨晚就可以這么做,
但是劍客覺得比起回自己家,不如多流點血,讓他帶他到他的住處,也就是這破廟。
也沒為什么,他也不知道為什么,人有時想見一個人時也說不出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