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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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西遠,是晚上九點多鐘,面對熟悉的城市,和司空見慣的人流,老歪恍惚如做夢。真可謂空空的行囊,除裝著一盒買給溫月的工藝品外,身上幾乎空無一文了。他徑直回到了自己的家。第二天他沒到單位上班,從銀行取了點錢,到商場給老娘買了些吃的,給兒子買玩具路過一處柜臺前時,發(fā)現(xiàn)自己買給溫月的禮品貨架上也有,而且比北京還便宜,不由露出一臉的苦笑。
白發(fā)的老娘聽到兒子回來,拄著拐杖親自開了大門。“你可回來了,家里出了大事了。”老歪心里一緊張,第一念想到了兒子,卻見兒子和外甥一前一后從屋里跑了出來。老歪從衣服兜里各掏出兩個小玩具給了兩人。“你妹夫讓車給撞死了,這都是半個多月前的事了。姓李的一家人真不是東西,把賠款消息壓著不告訴你妹子。要不是別人說,咱們還傻著呢。你回來,這件事情可要替你妹子做主。”
回到屋里,老歪聽娘述說,不由舒了一口氣,卻也有一絲悲切如煙似絲在體內(nèi)游走。畢竟死的是自己過去的妹夫,和報紙上新聞里的外人有所不同的。老歪把給娘買得東西掏出來,娘很高興,但還是埋怨說:“這娃娃,北京多遠啊,帶這些東西干啥呀。”老歪想解釋,話到嘴邊又打住了,他問妹妹哪去了。老娘說找她婆家論理去了。
老歪一整天都陪著老人,晚上九點多,正準備走時,妹妹回來了。老歪注意到最明顯的變化,是妹妹的精氣神與往日判若兩人。老歪想安慰兩句,對此轉(zhuǎn)為詢問,了解了一些情況后對妹妹說:“這事主要靠你自己,哥幫不了你多大的忙,只能給出出主意,分析一些情況,實在不行還短不了經(jīng)法院解決。”妹妹說:“哥,我知道了,過去我也太窩囊了自己,這件事情我決不妥協(xié),理論不出個黑白絕不罷休。上法院我也不怕。”妹妹說話直沖沖的,還帶著與人理論后的余勢。老歪想,是妹夫的死刺激了她,還是那份十多萬的房產(chǎn)和七、八萬元的賠償金在起作用。老歪覺得自己不由自主地輕輕搖了搖頭。
老歪與溫月見面已是北京回來后的第四天了。當時他正在單位忙一份報表,辦公室的小陳從樓下上來說:“孟杰,樓下大門口有你外地親戚找你呢。”老歪答應(yīng)著,心里挺納悶,會是誰呢。小陳好象知道他的疑問似的,又補充了句:“是個女的,說普通話,個頭和你差不多。”老歪還是想不明白是誰,把手中的工作理了理下了樓,到大門一看,才知是溫月。
天光下的溫月打扮的樸素無華,身著一條寬松的格子褲,一件柔軟的奶白色圓口襯衫,腳上的涼鞋比較摩登,只幾根米黃色的細筋勾連而成,臉上雖然榮光,但也可看出細碎的皺紋。老歪有點發(fā)愣,溫月燦然一笑才使他活泛起來。
兩人互相問候之后,誰也沒選擇,就延著馬路向西邊走邊談。溫月問老歪兒子咳嗽情況,老歪說:“好多了,要不然我這次北京的差事又怎么能分身去了呢。”說到出門,溫月接過話說:“那天晚上,幾個老同學(xué)聚在了一起,誰不喝灌誰。我的酒量你知道不行,幾杯下肚就暈了。你打電話來時,我剛回家,正難受的天旋地轉(zhuǎn)呢。所以沒多說就掛了,對不起啊。”“當時我可是猜想了一千多條的可能,就是沒想到是這么一回事。”老歪一臉笑意,詭秘地說:“我以為把你得罪了,失眠了一晚上也沒想明白。”“想不到你這人想象力還蠻豐富的啊。你說,還想到什么了?”溫月顯得興致盎然,一雙大花眼樸眨著笑意照著老歪,口角微微上翹,現(xiàn)出一種活潑而又狡猾的女性之美。老歪的心為之一動,避開了視線,嘴里一連串地說:“再什么也沒想,真的。”“真的。”溫月依然盯著他。“真的。”老歪好象一個撒了謊的孩子一樣臉紅了。但人到中年的一份成熟瞬間就掩飾了這份青春式的差怯。
這時有一個年輕人橫穿馬路,一輛快速行駛的三菱車尖銳地叫了一聲剎住了。與此同時,后面卻被另一輛車咬了尾,過路的年輕人見此情形,一溜煙跑了。三菱車的司機罵罵咧咧地從車里出來,就有閑人匯聚過來觀看。
這一幕驚擾了老歪和溫月,兩人相顧,不覺都灑然地笑了。老歪說:“你看咱們倆,這是去哪啊。”溫月說:“你一出來就領(lǐng)著人家往這邊走,我也不知道你想去哪呀。”老歪看了看表,離下班時間還有二十多分,又定了定方位,說:“中午你有事嗎?我們一起吃頓飯吧,算是對我上次失約的補救吧。”溫月率真地說:“不用了,這里離我家不遠,就上我家認個門吧。”“這多不好意思。”老歪還想堅持,兩人好象同時想起什么似的,幾乎同時出口了兩個字“對了。”這樣的巧合,讓兩人都很激動,老歪讓溫月先說,溫月偏要老歪先說。最后還是老歪讓步了。“我這次到北京,還給你買了個小紀念品。”“真的?”溫月又天真起來,目光爍爍。老歪催促溫月說:“當然是真的,現(xiàn)在該你說了。”“其實,我找你是有事辦的,聊得都給忘了,這樣吧,還是去我家,再細說給你吧。”老歪不好再說什么了,讓溫月先回,說自己隨后就過去。他要回單位取上那件小紀念品。
溫月的家不大,也就六十多平米,家具全是深色,與白墻壁映襯的鮮明整潔。一個沒有男人的家和一個沒有女人的家有著非常明顯的區(qū)別。一個是秩序細膩,一個是隨便零亂。老歪從一進溫月的家門,就強烈地感覺到了這一點。他把路上采購的東西交給了在廚房里忙亂的溫月,主動說要幫忙,溫月不讓。老歪在客廳坐下,東張西望,品味著這個家的氛圍。目光一掃,斜看到了放在臥室門后的組合家具,和上面排列整齊的圖書。無所事是走進去翻看,卻發(fā)現(xiàn)一件意想不到的東西,讓老歪心為之別扭起來。隨便抽了一本書,便退了出來,坐在沙發(fā)上翻看。
“你怎么不看電視,我給你打開吧。”溫月挽著衣袖,系著圍裙,從廚房出來招呼老歪。“不用了,我平時在家里,喜歡看書,不太喜歡看電視。覺得電視太煩人,亂得很。”老歪的回答有點口不擇言的牽強。溫月說:“這到是個好毛病,那你的藏書一定不少了。”
飯菜上桌,香氣滿室,卸了廚裝的溫月,一身家庭婦女的打扮,很大方地戲說老歪。“頭一次來我這里,怎么還拘謹啊。我表哥做東那天晚上的瀟灑勁哪去了。”老歪嘿嘿笑著說:“你把家收拾的這么干凈,我不敢亂動啊。”“想不想喝點啤酒,我在冰箱中還冰鎮(zhèn)著幾瓶呢。”溫月說著要去取酒。“你等等,你喜不喜歡喝葡萄酒?”老歪邊問邊從桌子下拖出自己帶來的小紙箱,打開來取出一瓶顏色紫紅,瓶體玲瓏而又造型的張裕葡萄酒。
“好啊,想不到你這人還蠻心細的啊。怎么,想把我喝醉啊。”溫月接過酒瓶,在手里轉(zhuǎn)動著端詳,“很貴的吧?”“不貴,要不是你提到酒,我還不敢往出拿呢。”老歪也活泛起來。溫月不好意思地說:“今天請你來家里,應(yīng)該我做東的,現(xiàn)在有一多半東西卻都是你的。”老歪接過溫月手中的葡萄酒,用鑰匙慢慢擰開來,給溫月和自己各斟了淺滿一杯,說:“你這是哪和哪啊,上次劉暢安排見面后,我就一真有這么個想法,結(jié)果還讓北京的差事給攪了。”溫月突然沉默起來,靜靜地看著老歪的一舉一動。見此情景,老歪打趣地說:“雖然只咱們兩個人,你是東家,造個句吧。”溫月很認真地說:“你呀表面上看很隨便的,骨子里卻是很鬼的,也很細致的。來咱們就為相識和健康碰杯好嗎?”“這個提議好,來碰杯,祝你永遠美麗如今日。”老歪動了情,高腳杯在手里顫顫的,玻璃相碰的脆響,好象一下子拉近了兩人的距離,相識好象是一件很久遠的事。
老歪拿出北京買的小禮品,一只有些抽象但卻很有點挺拔氣勢的白山羊瓷器,“不知你喜歡不喜歡,算個小意思,留個小記念吧。”溫月接過去也不說什么,細細端詳后,又抱著到臥室去了趟,出來說:“真巧啊,和我早先買得那件一模一樣。”“不是吧,那可就遺憾了。”老歪故作遺憾地說。“謝謝你,我太高興了。當初我買得時候就想買一對的,猶豫著就改變了主意。現(xiàn)在你給送上門了,這真是天意。”溫月把白山羊放到了臥室柜子上,坐下來倒酒,和老歪感情地一碰,大大的一口,紅暈就上臉了。
兩人邊吃邊喝邊談,聊得非常投緣,交流了很多知心話,后來話題不知怎么一扯,又聯(lián)系到劉暢。溫月好象猛地想起一樣說:“我差點忘了,今天去找你是為了劉暢的事,他說需要你幫忙的。”老歪問怎么回事,溫月說:“劉暢被公安給抓起來了,聽我姨說,他們幾個人合伙用色相詐騙錢,一天遇到了一個政法干部,事后就被抓進去了。更詳細的情況我就不知道了。”老歪知道,對于劉暢來說,這種結(jié)果是遲早要發(fā)生的。想不到這么快,說:“我一個平頭老百姓,能幫他什么忙呢?”溫月站起來,從掛在門口的提包中取出一盒錄像帶和一個信封。“這是我表哥的意思,他說你這人可靠,別人他不放心。這是他寫給你的信。”
老歪看著劉暢的信,為難地皺起了眉頭。他對溫月說:“這種事搞不好,就成了大問題了。你讓我考慮一下吧。”溫月說:“你不要為難,不能辦就算了,這也是我表哥他咎由自取。”“好吧。”老歪悶悶地說了句,也不知是答應(yīng),還是對溫月意思的響應(yīng)。
2
秋天的新學(xué)期又開學(xué)了。老歪想給女兒轉(zhuǎn)學(xué)回來,卻因了戶口問題,和外地戶口的學(xué)生增收費用問題。主要的還是經(jīng)濟力量的力不從心,和法律判決既成的事實,以及與溫月關(guān)系的進展,使他陷入了多難的境地。這期間女兒來過兩封信,詢問回家上學(xué)的事,老歪回信含糊地說了一下,囑咐女兒不要著急。最令老歪心慰的是那位楊老師,全心全意承擔起了他的所托。而且校方的優(yōu)惠政策也爭取到了,女兒的校園生活有了微觀上的保證。
這天晚上電話響了,老歪莫名其妙心里一緊。電話是女兒從東土城打來的。“爸爸,我一個人在家里好怕,聽媽媽說叔叔給公安局抓走了,說不好要槍斃的。這里的雨下得很大,房子都進水了。我是用房東大爺家的電話給你打的。”女兒哭泣著訴說,老歪越聽越氣,話音都有點打顫,一種摧肝裂膽的大悲慟在體內(nèi)滋長起來。老歪心里罵著兩個禽獸一樣的東西,把娃娃撇下什么都不管,哪還有點人味啊,嘴上安慰著女兒,說:“鳳鳳,你不要怕,爸爸明天就去接你,你媽要是回來了,你告訴她。明天爸爸去了,要跟她算帳的。”老歪讓女兒把電話給房東。房東方言很濃地說:“你還是把女兒接回去吧,娃娃還小,受這種罪會毀了她一生的。”
第二天老歪請假去了趟東土城,從房東處了解到的許多情況,讓他心驚膽戰(zhàn)。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在不到兩年時間,自己的前妻會墮落到吸粉成癮,變成豬狗不如的一個人。他把女兒接上,幾乎什么都沒帶,到學(xué)校謝了楊老師,開具了轉(zhuǎn)學(xué)證明就回來了。
隨后的一段時間,老歪忙著找關(guān)系,為女兒轉(zhuǎn)學(xué)。溫月來過兩次電話,他只說工作忙,絕口沒有提女兒的事。老歪的心好象突然緊束起來,人陷入一種凄然迷茫的情緒中。一直等到女兒轉(zhuǎn)學(xué)的事有了著落,老歪的生活才逐漸恢復(fù)了平靜,一份工資,三口之家,緊是緊了點,但看到女兒日漸活泛起來的精神面貌,他感到一種慈祥的溫情溢滿胸懷。老歪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多一份承擔,令他少去了一份永遠不能丟掉的牽掛。
老歪的妹妹終于一紙訴狀,把原婆婆公公告上了法庭,十一月份就要開庭審理,準備工作有時力不從心,就發(fā)無名的火。哭得老娘也沒轍,把老歪叫回去,眼淚鼻子一大把,指責他不肯幫助自己的親妹妹。老歪辯解說:“其實人家能給一半,已經(jīng)滿可以了。妹妹現(xiàn)在鉆牛角尖,硬要多一半,這從法律上,情理上也不合適。再說法律上的事,我是外行,何況現(xiàn)在鳳鳳的事,搞得我根本忙不過來。”娘更生氣了,“橫說你橫對,豎說你豎對,你自己的親妹子你不幫,還替別人說話,我怎么生了你這么一個里外不分,沒肝沒肺的東西。我給你說,你要是不找關(guān)系,幫你妹子把官司打贏了,你就再不要回來了。”老歪想說:“糊涂的老娘,你光知道疼自己的女兒,你有沒有想過,這是在算一條人命錢啊。你兒子只是一個普通的職工,又不是多大的官,能左右人家法律上的事。”但看著老淚縱橫,白發(fā)一頭的老娘,一用勁他把話壓回了肚里。
一天,快要下班時,劉暢來單位找老歪,說是要擺酒席感謝他幫忙逃脫牢獄之災(zāi)的恩情。老歪看同事都在,遮遮掩掩給劉暢直使眼色。劉暢卻大大咧咧一副無所謂的嘴臉,還讓老歪把幾個同事一塊叫上,出去熱鬧一下。沒辦法,老歪只能把劉暢叫到樓下,當胸捅了他一拳,壓低聲音說:“你小子想干啥,以為那是什么光彩事情啊,還跑到單位來瞎呵呵,是不是想毀了我。你要是還老毛病不改,咱們以后哥們都沒得做。”劉暢愣了,目光唰唰地看著老歪。
晚上,老歪給溫月打電話,兩人卿卿我我聊了幾句。老歪說:“你說劉暢,今天跑到我們單位,大方的好象立了啥大功,發(fā)了啥大財一樣,要請我和幾個同事喝酒慶賀呢。他要是就這樣,我的麻煩可要來了。”溫月聽了,也很生氣地說:“我給他打電話,他要是不知死活,狗不改吃屎毛病,以后別說坐牢,就是死了,都沒有人管他的。”老歪說:“你還是多給他安頓一下,這種事要是傳出去他要罪加一等,我也逃不了干系的,關(guān)鍵是……”溫月很溫柔地安慰老歪,“你不要擔心,我會處理好的。這件事把你連累進來,我知道你是因為我的原因才幫忙的。”老歪聽了,借機玩笑了一句:“什么你的,我的,咱倆你是我的,這種關(guān)系快能訂了吧。”溫月撒嬌了,“好啊,你又占我便宜,明天周末,我沒事,想領(lǐng)孩子去你家里吃飯,算是罰款處理你了。”老歪的心疙蹬一下,但很快還是答應(yīng) 了。
掛了電話,老歪為難了,女兒回來這件事,他一直隱瞞著溫月,現(xiàn)在溫月要來家里,這可怎么辦?晚上失眠,他想過把女兒送回老母親處,又覺紙里終究包不住火的。后來又想,天下女人都小心眼,還是先不讓溫月知道為好,等關(guān)系發(fā)展深了再說吧,到時情況可能好點。如此決定之后,他才迷糊入睡了。
然而早晨起來,老歪的主意變了。他決定今天的一切都順其自然地展開,他想看看溫月的態(tài)度。憑自己的直覺,他認為溫月會理解的。上午,老歪留女兒和兒子在家,自己上街買了點生菜、熟肉和飲料,準備招待第三次上門的溫月。回來后,女兒告訴他說:“二姑來電話,說大姑從省城回來了。奶奶讓你領(lǐng)我和弟弟中午回家吃飯。”老歪又高興,又為這種湊巧為難。他便給家里打了電話,和大姐聊了幾句,說了一下情況,準備晚上回家去再細聊。大姐說:“你只管忙你的事去吧,姐要住幾天的,有的是時間。”
女兒畢竟懂事了,回來后學(xué)習(xí)進步很快,平常還能幫著做些家務(wù)和照看弟弟,無形中為老歪增加了自由度。另一方面,女兒開始問這問那,關(guān)心老歪的情緒變化和家中的一些瑣事。“爸爸,我們今天吃好的,是不是還有別人要來。”女兒的問話,提醒了老歪,他叮嚀說:“鳳鳳,今天有個阿姨要來家里做客,你領(lǐng)好弟弟,不要亂說話。”女兒瞪大一雙眼睛看著老歪,好象明白了,又好象疑問更多。
溫月來了,領(lǐng)著她的寶貝兒子,看到老歪準備下的東西說:“早知道這么麻煩,我就不來了。人家是過來散散心,又不是來做客。你準備這么多東西干啥。亂花錢。”“大駕光臨,棚壁生輝,敢不恭敬。略備酒水,略表寸心,義不容辭。”老歪念臺詞式的一本正經(jīng)回答,讓溫月忍俊不禁笑了。“看你那酸樣,傻樣。快去洗把臉吧,汗珠子都掉到菜里了。”
兩個人的兒子年齡相近,陌生了一會兒便玩到了一起。溫月買的兩把玩具槍成了互相戰(zhàn)斗的武器。女兒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來,溫月推開門看了看又關(guān)上了。老歪看見也不說什么,逃避地想等一會再說明吧。飯桌上,女兒還是不說話,悶悶吃著飯,溫月問老歪:“這個小姑娘是……?”老歪打哈哈說:“怎么你不認識?你看她長得像不像我啊。”溫月疑惑地脧來脧去。“像,噢,我明白了,她就是鳳鳳吧。什么時候回來的啊?”“好眼力,不虧是人民教師。”老歪故作大方,又一想包不住的火,干脆攤了牌算了。“前些天我去接回來的,以后也不走了。鳳鳳叫溫阿姨。”女兒挺乖,順從地叫了聲。溫月答應(yīng)著,一種復(fù)雜的心情還是從臉上帶出來,掩飾說:“你也不早說,頭一次見面,我應(yīng)該給孩子買個東西才是。”“我也正是擔心你又要破費,所以才一直沒給你說的。能省點是點對吧。”老歪圓滑地套上了先前溫月說過的話,只是這更增加了溫月的疑竇。
女兒吃飽了,老歪吩咐她去照看兩個孩子玩,又滿滿給溫月斟了杯啤酒說:“自從認識你,我好象年輕了十幾歲。這絕不是恭維你,從你的身上,我才感覺到真正女人的品味與魅力。”溫月端著酒杯,似笑非笑看著老歪,“那你原來的夫人算什么呢?”“她呀,不過是一個空披了女人外皮的,沒有一點女人內(nèi)涵的潑婦而已。”一提起前妻,老歪就很容易情緒化,特別是女兒的事情之后。“我沒見過她,但你的這種評價,我感到有點不可理解。你好象非常怨恨她才這么說吧。”溫月說:“其實,女人總體上都一樣,只各自性情愛好不同罷了。”“一言難盡。”老歪要求溫月喝了杯中酒,自己又倒了一杯,一口氣灌進了肚子,“我如果把過去的生活和現(xiàn)在的一切講給你聽后,你就不會這么看待了。”溫月也跟著喝完了酒,并主動給老歪和自己倒上。“我不喜歡婆婆媽媽的男人,但今天我想聽你說。只是希望你說出來后,就把一切都拋到腦后,以后不要再往心里去了。”
老歪說了,把一肚子婚姻中的苦水第一次和盤托出,捎帶把接女兒回來的前因后果作了交待。中間喝了多少酒,連自己也不清楚了。傾吐讓老歪感到了輕松,卻增加了溫月的憂郁,為老歪女兒的歸來,這個節(jié)外生出的枝節(jié),雖然事出有因,卻難以接受。
老歪的大姐為了妹妹的官司從省城回來。聽說老歪談了對象,姐弟倆深談了一次。老歪笑著說:“姐,你還把我當小孩子看,其實我明白的很。這次我決不會兒戲地對待自己的婚姻。溫月這人,我們已經(jīng)處了好一段時間了,相互有了一定的了解。從各方面來說,不是你弟弟選不選人家,而是人家選不選你弟弟的問題。”“瞧你的可憐相,一點骨氣都沒有。行了談,不行了拉倒,現(xiàn)在是男人吃香的年代。”大姐說:“你明天約那個溫月來家,我想看看,替你把把關(guān)。”老歪有點為難,他也吃不準溫月會不會來,只含糊答應(yīng)了。回家后給溫月去了個電話。溫月借口推脫了。
十幾天后,老歪隱隱約約感到溫月與自己的感情有些疏遠。他知道是因為女兒的問題,雖然有點生氣,也想過就此慢慢淡化下去算了。可是人的感情具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如同螞蟻搬土石一樣,碎碎的就攻陷了理性中鋼硬的成分。老歪舍不得這份可遇不可求的感情,忍不住打電話約溫月出來,準備深聊一次,明了化一些事情。溫月兩次拒絕后,老歪不請自到直接上門了。
淡淡的落地燈光,和電視屏幕中不斷變換的色彩攪和在一起,墻壁上的圓形石英鐘走得鏗鏘有力,好象在一口口咬嚼著時間。溫月斜躺在長沙發(fā)中,懷抱一個方形的棉囊囊的枕頭。她的調(diào)皮兒子正好被留在了外婆家。老歪坐在另一張單人沙發(fā)中,兩人最初誰都沒說話,就那么靜靜地坐著。
終于老歪打破了沉默,“怎么,生我的氣了。”“沒有,生啥氣啊,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我是這些天工作比較煩心,感到累得慌。”溫月的回答不溫不火。老歪不自覺從口袋里掏出煙,點上重重吸了一口。“你不是不吸煙的嗎?怎么終于忍不住了。”溫月戲謔而又有所指的口吻,讓老歪自在了一些。他沖著溫月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你身上還有多少成份是偽裝的,還有多少毛病沒有曝露出來?”溫月從沙發(fā)上坐了起來,在電視柜子里找出了煙灰缸,放在老歪面前的茶磯上。“你說,一個人老是偽裝著,會多累啊。”“嘚,我們這么長時間的交往全白費了,給你留了這么個印象。好象我是個造假專業(yè)戶似的。”老歪自嘲地要把煙摁滅。溫月說:“不要摁了,還想繼續(xù)偽裝啊。干脆我也陪你抽吧。”
兩根燃著的香煙,在屋子里很快形成了繚繞的煙氣。兩人的談話因為煙的作用,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情態(tài)。老歪說:“鳳鳳的事,我也是實在別無選擇的選擇,孩子還小啊,我要是不接她回來,誰知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呢。等以后要是她媽能好起來,我可以再送女兒回去也行啊。”“我理解你,可是你想過將來嗎?”溫月語重心長地說:“你這人品質(zhì)好,人也本份,有責任心,說實話我是挺喜歡的。可我有孩子,你有孩子,現(xiàn)在又加上一個,我們都是靠工資生活的人,能負擔的起嗎?何況,要是真結(jié)合了,你說我們不要一個自己的結(jié)晶能行嗎?”老歪眼睛有些濕潤,感動地說:“非常感謝你能如此評價我,不滿你說,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心動了。和你的交往,讓我好象又找回了自己的青春……。”兩人越談越感情,籠罩其上的心事隨之被冰釋了。
當天晚上,老歪拖延著想留宿,溫月紅著臉宛轉(zhuǎn)拒絕了。
3
秋去冬來,老歪和溫月的關(guān)系開始步上軌道,兩人頻頻見面,特別是周末或節(jié)日,更是你來我往過起了日子,并且著手計劃跨世紀婚禮的事宜,商定好屆時溫月的房子出租,租金供孩子們上學(xué)。老歪的平房被設(shè)計成了家庭大本營,女兒鳳鳳則等條件好了后,再送回去,由她媽媽負責。老歪心情好多了,居然不自知時唱起了小曲。很快單位中的人們也聽說了,知其又將新婚燕爾,那些固守的男士,半是玩笑,半是真的揶揄他,開他的玩笑,老歪一概哈哈而過。女士們則議長論短,話題不已。離婚的秦麗麗似乎對老歪有一種哀怨,當然這是老歪自己的一種感覺罷了。
妹妹的官司有了結(jié)果,不知是大姐動作的關(guān)系,還是金錢說話的原因,法院判決基本是如愿以償。特別是房子判歸了妹妹,結(jié)束了她寄居娘家的日子。相應(yīng)的由誰來贍養(yǎng)老母親的問題又浮出了水面。老歪是個孝子,想把娘接到自己處,卻千難萬難無法圓滿計劃。留母親在老房子里,又時常擔心,后聽從溫月的意思,兄妹三人各自出了一點錢,雇傭了一名中年保姆侍奉老人。老人雖有點心酸,也無意見接受了。老歪和妹妹三天兩頭跑回去,陪老人吃飯,聊天,一個難題暫時被消弭掉了。
這期間,老歪的前妻給家中來過兩次電話,第一次老歪不在,女兒接了電話,回來后介紹了大概。女兒委屈地說:“媽媽罵我了,她嫌我走時沒打招呼。”“這不怪你,是她不對。當時她跑得都不知道去哪了,你說上哪去通知她啊。何況她什么都不管了,說了又有什么用。現(xiàn)在又跑出來賣乖,真不知道羞恥。”老歪安慰女兒,好多話到了嘴邊又收回到肚子里。第二次來電話是兒子先接的,小家伙口生地叫了聲媽媽,就交給了老歪。老歪接過電話,前妻不說話了。“我知道是你,你還有什么臉面往家里打電話來騷擾孩子。你吸你的白粉去吧。去……”話沒說完,電話就被掛斷了,老歪非常惱火,情緒激動,對愣在一邊的女兒和兒子大聲說:“以后你媽再來電話,誰也不要接,接了也什么也不要說。聽見了嗎?”兒子大聲回答聽見啦。女兒遲疑不作聲,眼里有淚花在閃。老歪看在眼里,緩和了口氣說:“唉,你們還小,不懂事。這不能怨爸爸,一切都是你媽媽自找的啊。你們知道吸粉是怎么回事嗎?那是死路一條,更是一件非常可恥的事情。如果學(xué)校老師和同學(xué),或鄰居的孩子們知道你有個吸粉的媽,你們會被人欺負和瞧不起的。爸爸這么做,都是為你們好啊。鳳鳳你也懂事了,記住爸爸的話,對誰都不要說你媽的事。”女兒懂了,含著眼淚說:“爸爸,我只是覺得媽媽太可憐了,叔叔經(jīng)常打她,她又打不過人家,老吃虧。”老歪用手撫摩著女兒的頭,嘆了口氣。“現(xiàn)在誰也幫不了她的忙,一切就看她自己如何了,操心也不頂用的。去寫你的作業(yè)吧。”
這是一個曠世的暖冬,南回歸線上的太陽,光線柔和而綿軟,天氣直到數(shù)九都沒怎么冷過。這也是一個比較干燥的冬天,不過臨近元旦前十來天,一場飄飄撒撒的小到中雪在后半響來臨了。人們都為之增添了幾份喜色。老歪也不例外,早早打電話約了溫月,晚上到家中吃火鍋。為此,他不到下班時間就提前回了家,把單位分得羊肉在附近加工點上切割成肉片,又買了些新鮮蔬菜。晚上,兩家五口人圍在客廳的餐桌前,熱氣騰騰地吃著煤氣火鍋,看著電視。老歪和溫月邊招呼孩子們吃,邊聊著國事、家事、天下事,可笑可悲又可喜的事,心情是別樣的輕松,和樂而又融融。
門鈴響了,女兒反應(yīng)快,要去開門,老歪說:“還是爸爸去吧,你一頭汗小心感冒了。再說晚上來的人,還是要小心一點才對。”溫月給老歪從衣架上取下外衣,關(guān)心地說:“不要光說娃娃,大人不注意也會感冒的。”老歪拉亮了院燈,來到院子里喊問。門外邊沒了動靜,也聽不到回答。又喊問了一句,還是沒聲音。老歪心想,是不是鄰居家的孩子搗亂。正要退回屋去時,門又被重重地推了兩下。老歪有點發(fā)毛,到?jīng)龇恐姓伊艘桓髯樱嵩谑掷铮^去把門嘩地拉開了。一個渾身落滿雪花,眉目不清的人,提著一包東西就踴了進來。老歪嚇了一跳,躲在了一邊。跟著他的心一下揪緊了。
來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手里的東西往院子里一擱,徑直走向家門,與正要出來的溫月險些撞個滿懷。雙方面對面了幾秒鐘,溫月讓開了,來人帶著一身冷雪進到了屋里。溫月來到院子里,看著愣在門邊的老歪,莫明其妙地問:“是誰呀,怎么這么一種勁啊。”老歪沒回答,手里的棍子掉到了地上。溫月提高聲音問:“你怎么了,他究竟是誰啊,怎么連話也不說聲,就闖進家里去了。”“是我的前妻。”老歪木木而又恨恨地說。溫月也愣在了一邊。當兩人相隨回到屋子里,只見鳳鳳正給她媽用毛巾往下?lián)垩瑑蓚€小家伙并排站在桌前發(fā)愣。家中先前溫暖和諧的氣氛沒了,誰也不說話,現(xiàn)場卻并沒有安靜下來。溫月望著老歪,老歪看著兒子,溫月的兒子緊張地看看老歪,又看看溫月。只呲呲燒著煤氣的火苗,旁若無事地咕嘟著火鍋中的湯水。
溫月取了自己和兒子的外套,什么話也沒說就要走。沮喪的老歪也無話可說,將娘倆送到巷口,攔了一輛的士。等溫月和兒子都坐上車關(guān)門時,老歪沉重地說:“我真想跟你們一塊走啊。”溫月“嗯”了一聲。老歪又補充說:“你們先回去,小心路滑。我會處理好家里的事,明天等我的電話。”
目送車子開走,老歪在雪中心煩意亂走了好一會兒,最后繞回家里,見兒子在沙發(fā)上組合玩具,女兒已關(guān)了煤氣灶,正在收拾桌上的盤碗。只是女兒住的房間的門緊緊關(guān)著。老歪幫女兒收拾完飯桌,粗略處理了一下地面,就安排女兒和兒子到自己的床上去睡。然后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把電視聲音開得很小,邊吸煙,邊觀看,邊是一腦子化不開的難題和思路。幾次他想尋鑰匙開女兒的房門,最后還是坐著沒有動。
第二天早晨,鬧鐘叫醒了老歪,他感到眼睛澀澀,腦子里一片麻木的空白。女兒也聞聲起床,兒子依然貪睡在床上,老歪招呼女兒洗臉上學(xué),來來回回不由自主地看著女兒的房間門。門依然緊閉。送走了女兒,老歪匆匆洗臉,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考慮了一下,決定先送兒子,再到單位,然后再回家中和前妻談判。他喚醒了兒子,小家伙迷迷瞪瞪說要見媽媽,被老歪呵斥著穿衣小便。
送兒子到幼兒園的路上,只見一夜的落雪,使城市面貌銀裝素裹,分外的清新好看。老歪車子騎得很慢,腦子卻煩亂不堪。他有一種預(yù)感,前妻的突然回來,搞不好就會破壞掉自己剛剛熟悉和經(jīng)營起來的新生活。這樣想著,聯(lián)想到過去,心情為之悲愴不已。一直到單位開始工作,都沒能從中擺脫出來。
上午九點多,老歪向主任告了個假,風(fēng)風(fēng)火火回到家里。見女兒房間的門依然緊閉,他快速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從柜子里找出一大把家門鑰匙,試著打開了房門,做賊似地推開了一條縫,很快又恨恨地全推開了。只見前妻卷縮在被子里毫無動感。老歪想退出,又故意“吭吭”了兩聲。前妻醒了,睡眼迷離,眄視著老歪,好一會才反映到現(xiàn)實中來,居然還露出一絲難得的微笑。而一副困頓已久,眉眼發(fā)黑,臉頰深陷,神情滯晦的樣子,深深地刺激了老歪的心。這難道就是自己離異兩年多的妻子嗎?他簡直不敢相信。
老歪沒說話,退出來坐在沙發(fā)上抽煙。前妻無所顧忌,一如過去似地只穿著內(nèi)褲,喝水,進衛(wèi)生間,哈痰,洗臉。“你把衣服穿上吧,畢竟 我們已經(jīng)離了婚了,這樣不太好看吧。”老歪的話硬綁綁的,自覺有些不近情理,但又認為只有這樣,才能表明態(tài)度,繼續(xù)自己的想法。前妻黑了他一眼,置若惘聞,我行我素,回了句:“不要在那兒假正經(jīng)了,我這是在自己的家里,我怕啥。”只這么一句話,老歪就氣蔫了。“你搞清楚啊,這里過去是你的家,現(xiàn)在是我和孩子們的家。”前妻不作聲,只在馬桶上往外哈痰,近于嘔吐一樣。接著又自顧自沖了一碗奶粉,泡了幾塊冷饅頭,大模大樣在老歪面前的茶磯上吃起了早餐。
“我們心平氣和談?wù)労脝幔俊崩贤崮筒蛔×耍郾牨牽粗捌薜倪@一套行為,惱也不是,制止又說不出口。“隨便。”前妻吸溜著早餐,無所謂地回答。眼睛四顧房子說:“行啊,買了這么大一個電視,效果怎么樣,打開看看吧。”說著就去拿遙控器,老歪搶先拿到了手里。“你回來也不事先打個招呼。”老歪埋怨地說:“孩子們的生活現(xiàn)在剛剛穩(wěn)定。”“怎么,嫌我打擾了你們的好日子啊。”前妻不冷不熱地回答,“孩子是我生的,我是他們的親娘。當媽的回來見見自己的孩子還要向你申請啊。”“林巧珍,你不要忘乎所以,忘了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離了婚,你我刀割水清,我是孩子的監(jiān)護人,我有權(quán)做出不允許你回來看他們的決定。”老歪有點火了,聲音大了起來。“嚇唬誰呢,你這一套我早就領(lǐng)教過了,我什么時候怕過你啊。我今天就是回來了,你能怎樣。”前妻好象一下找回了往日的感覺。“就你那德性,我還要住下不走了呢。反正這房子蓋時的贊助也有我的一份。”老歪一聽急了,想不到前妻會借勁上驢,往身上賴啊。“你還有臉說,我告訴你,今天中午孩子們回來吃飯見面。下午你就給我離開。”老歪言明了態(tài)度,蹭地站起來,丟下一句話走了。
重新回到單位,老歪心不在焉,胡思亂想了許多,突然一個念頭讓他不放心了。好容易臨近下班,平時幼兒園中午是不用接孩子的,老歪為了一次性到位,接了兒子,在街口的門市買了點蔬菜,就匆匆趕回家里。看了看里外一切如故,前妻在廚房中做著什么,懸在胸口的擔心才落了地。
午飯熟了,前妻居然輕車熟路,將單位年終福利分的羊肉燉著吃。飯桌上原本的一家人,好象如舊著過去的歲月。女兒講著學(xué)校中同學(xué)的故事,兒子挑揀瘦肉嚼吃,前妻只與兩個孩子說話,老歪一言不發(fā)地陪著。后來前妻逗兒子問:“喜喜,媽媽做得飯香嗎?”“媽媽做飯比爸爸的香。”兒子不懂事啊,如何知道父母曾經(jīng)的酸甜苦辣。“不要說話,把你碗里的肉吃凈了。”老歪插話對兒子說,實質(zhì)是對前妻的表示。“喜喜,鳳鳳,媽媽以后每天給你們做飯好嗎?”前妻堅持著話題。“好啊,媽媽每天都給我們吃肉嗎?”兒子又上當了。“當然了,媽媽每天給你們燉肉吃。”前妻回答的那么母親,老歪都覺得有點時空錯位。“媽,哪以后你就不走了。”女兒看了看老歪,又看了看母親,矛盾的眼睛里已經(jīng)有了生活的內(nèi)容。老歪再次打岔說:“你媽明天還要回去的。鳳鳳,你收拾一下碗筷。”前妻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瞥,很肯定地回答說:“媽媽哪也不走了,就和你們在一起。”老歪心里一疙瘩,覺得一件非常不妙的大錯誤出現(xiàn)了。
前妻賴住不走,老歪幾次軟硬交鋒的要求和勸說,都被無結(jié)果擋了回來。給溫月答應(yīng)的答復(fù)只能由一天拖成了三天。溫月的電話就打到了單位,用沒什么事的詢問,來提醒老歪。老歪心里明白,只是無計可施,無可奈何著。
“我們早已經(jīng)離婚了,你我之間除了兒女和你有一份血緣關(guān)系外,其它什么關(guān)系也沒了,你住在這里毫無道理。何況當初的事情,我想你還沒有忘記吧,你說你還有啥臉面賴住不走呢。”老歪苦口婆心對前妻說。“我不管,我是來和孩子們一塊生活的,我離不開他們,你看見了嗎,他們也需要我回來。你要是看不慣我,那你走人啊。”前妻如此謊言加不講理,堵得老歪大發(fā)脾氣,把老底都翻出來了。前妻也不含糊,與他無理瞎吵嚷,有時在孩子面前,有時單獨兩人,有時重新近于動手的邊沿。
前妻的大哥上門來,居然提出為了孩子兩人復(fù)婚的想法。老歪說:“這一點你們死了心吧。過去的罪我受夠了,如果林巧珍再不走,我可要用法律的手段了。”前妻的大哥也發(fā)火了,胡攪蠻纏指責老歪過去的錯誤,最后惱怒地悻悻而去。雙方僵持到后來,老歪答應(yīng)給前妻租一處房子,可是房子租好后,前妻又反悔不走。苦不堪言的老歪,這天晚上在街上漫無目的游蕩著,來到了溫月家樓下,徘徊了半天,硬著頭皮上了樓。
穿一身睡衣的溫月開門迎進老歪,低聲說:“我早知道你來了,在樓下想了些什么?”老歪苦笑一聲,不好意思地說:“想怎么給你解釋才好啊。”老歪一屁股重重坐到沙發(fā)里,無措地又想點煙抽。“樓下還沒抽夠啊,別抽了,我這里有啤酒,我陪你喝。”溫月輕輕過去掩上已經(jīng)睡覺的兒子的房門,從廚房取了幾瓶啤酒,找不見開蓋的工具,老歪說不用了,用牙兩口咬開了瓶蓋。面對面的茶磯前,溫月的一雙大眼死死地盯著老歪的臉和眼睛,看得老歪淚水從眼中出來了,雙手捂住臉低下了頭。溫月說:“算了老歪,你想說就介紹一下,不想說,我也明白,來我們碰瓶喝酒吧。”半天,老歪正起了身子,握起酒瓶和溫月硬硬地碰了兩下,仰頸一口下去,已是多半瓶進肚了。不一會兒,淚眼里有了紅色的血絲,晦氣的臉上浮出了一種光澤。
酒真是個好東西,它是大水,也是大火,進到肚子里,很快就沖破了生活中亂糟糟的坭堆,從心靈中趕出了那些各種令人壓抑不快的事物和幻影。老歪說了,把一個男人的苦衷全部掏在了茶磯上,掏在了這間燈光溫馨的小屋內(nèi)。溫月只是靜靜地聽,靜靜地陪老歪飲酒,像一塊感情的海綿。老歪說到后來突然打住了話,奇怪地瞪著溫月,“你怎么不說話啊。”“我聽你說就挺好,再說我也沒話可說呀。”“哪,你說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重新結(jié)合從感情上我們根本不可能了。動手趕她走,或經(jīng)過政府來處理,或我領(lǐng)著孩子們離開,或者……我想過各種方法,都難行得通啊。”溫月默默不語,獨自端了酒瓶大大喝了一口,嗆得咳嗽起來。等好一點時,澀澀地說:“這種家庭問題,只能靠你自己,我能幫什么呢?”老歪沖動地一把握住溫月的手,“我這么痛苦的掙扎,說實話都是為了你啊。要是沒有你的因素,就我個人,我就無所謂了。這一點你是明白的吧。”溫月垂下目光,被握在老歪手中的手反向握得緊緊的。
老歪專注看著溫月,感情激動地說:“過去,我不懂愛情,唏哩糊涂就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錯誤。自從遇到你以后,我才知道婚姻家庭和生活的關(guān)系,才知道愛的愿望與美好,也才知道女人的溫柔。我今天只求你答應(yīng)我,給我時間,我會處理好這件事情的。”溫月抬起頭,眼里噙著淚水,很沉地點了點頭。“患難見人心,謝謝你的理解和支持,有這份感情,我的心情好多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得回去。我確實沒看錯人啊。”老歪站起身要走,溫月卻坐著沒動,也不說話。老歪準備開門時,溫月用猶豫的聲音說:“你要是不想回家,晚上就住我這里吧。”老歪頓住了,腦子嘩啦裂開一道如同閃電一樣的口子,他身子有點抖,一瞬間的反應(yīng)好象經(jīng)歷了很長的時間。老歪折回身,溫月也站了起來,兩人沖動地擁抱在了一起。
從壓抑中剛剛解放出來的老歪,熱吻中冷卻著思維,他用很磁性的聲音說:“月,我真想留下來,什么也不管地留下來,和你一起沒有記憶地開始生活,那該多好。可我現(xiàn)在不能這么做,也沒有理由沒有心情這么做,我要等一切都名正言順的那一天,再好好地愛你。”
前妻在家中磨纏了十幾天,突然無聲地走了。老歪長長出了一口氣,他把這個喜訊以最快的速度告訴了溫月。然而僅僅過了兩天,前妻又回來了,時間是在晚上十一點多,人喝得軟如爛泥一樣,敲門都有氣無力,嘴里罵著臟話,老歪堅持著沒有給開門。女兒從床上起來,幾次到老歪的床前走動,他都沒有做聲。等到?jīng)]了動靜,正準備重新睡覺時,老歪猛地產(chǎn)生了一個擔心,便穿了衣服,開門一看,只見前妻窩在門口,就那么睡著了。寒冷的夜晚,以成別無選擇的選擇。老歪抱起前妻,可憐的女人,過去身體是那么重而有力,現(xiàn)在變得單薄的一無份量了。
前妻病了,躺在床上高燒不退,胡話連篇。女兒和兒子嚇得不敢靠近,老歪只能請了兩天假伺候,又把醫(yī)生請到家里,輸液打針。醫(yī)生指著前妻胳膊彎處的針眼,沖著老歪問:“這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愛人她吸粉,而且粉癮已經(jīng)很深了。”老歪的心被扎了一下。“她是我的前妻,我們離婚已經(jīng)兩年多了。聽人說她吸粉,可回來這些天,我沒發(fā)現(xiàn)她吸過呀。”大夫用怪異的眼光注視著老歪。“等她的燒退了,炎癥消了之后,還是盡快戒粉吧,要不然會有生命危險的。”
這是一塊石頭,一塊巨大的石頭。它占住了老歪的家,也占住了老歪的身體。成為生活中無法繞開而又只能繞開走的一堵墻。老歪恐懼了,心上陰影愈來愈濃,積攢的那些想法和策略失去了實施的動力。老歪老了,在短短的這十幾天里,自己都感覺到頭發(fā)在變白,精神變得麻木了。其中最令老歪觸目驚心的是,他對前妻的侍候與關(guān)心,有兩次親眼目睹了人在粉癮發(fā)作時,身體如篩康式的歇斯底里。也知道了居然在自己的家里,前妻還藏著近五小袋所謂的“白粉”。他差一點全給倒掉,也幸虧沒有倒掉,否則后果可真難以想象。前妻向老歪要粉,那副嘴臉讓人惡心而又恐怖。老歪最后無奈交了出來,前妻注射后那副嘴臉又讓人陰森森,渾身起雞皮疙瘩,不由得要打冷戰(zhàn)。老歪由粉品想到政府,想到粉品可能的來源,想到兒女,想到中毒已深的前妻的明天和昨天。想得老歪不寒而粟。
半個月后前妻病好了,一筆不小的開支拮據(jù)了老歪的日子。女兒的學(xué)費放假前要交,兒子的伙食費托兒費等著結(jié)算,家中的日常開銷又不能不購置,那點多年結(jié)存的小款項日漸減少。經(jīng)濟是概念,在一個家庭中又是實實在在的物質(zhì)。生命等同物質(zhì),這是個再基礎(chǔ)不過的定論。
老歪平心靜氣和前妻談了一次,前妻因粉癮剛滿足,表現(xiàn)得出奇平靜。老歪故做關(guān)切說:“你怎么會染上這要命的東西呢。想辦法還是盡快戒了吧,不然生命都會有危險的。”前妻低眉順目,儼然月子里的女人,裹著被子窩在床上,自言自語說:“遲了,現(xiàn)在遲了。”隨后就平平淡淡,好象講述別人的故事,和盤倒出了吸粉的前后因果。
“聽說粉品很貴,你吸那東西錢從哪來?”老歪進一步追問,前妻不說話了。“如果就這樣下去,你準備怎么辦呢?”前妻茫然地搖頭說:“我不知道,要是能在家里和孩子們在一起,那就在一起,不能,只能是聽天由命了。”老歪嘆氣搖頭,“還是戒了吧,咱們當?shù)匾灿薪浞壑行模切枰X,我想法給你轉(zhuǎn)借點,等戒掉了,再好好靠手藝吃飯吧。”老歪坦白了家中面臨的經(jīng)濟困境,對過去感情上的矛盾自責了一頓,說明破鏡重圓的不可能。“因為我們的個性差異太大了,誰也無法接受誰的。”前妻大概經(jīng)歷了太多的失敗和挫折,加之剛從重病中死里逃生,老歪的話好象都被接受了。
晚上,一家人吃飯,腌菜一盤,肉炒土豆絲,米飯,簡簡單單,和和氣氣。前妻出乎意料,還給老歪舉了兩塊肉,心情復(fù)雜的老歪又轉(zhuǎn)舉給了女兒。兒子也嚷嚷著要吃肉,前妻忙滿盤給挑揀。深夜,墻壁上的石英鐘發(fā)出有力的節(jié)奏。透過窗簾,朦朧入室的清冷月光,使臥室內(nèi)迷朦著幽幽的亮度。失眠的老歪腦子里是亂糟糟的內(nèi)容。兒子蹬開了被子,老歪給輕輕掩好。后來,老歪做夢了,好象在一家大商場里,四面都是商品。他拿起這個,又放下那個,他不知自己究竟需要什么?又好象在單位,和同事爭著吃一鍋面條。他吃飽了還能吃進去。
老歪醒來,見前妻裹一塊毛巾被,靜靜地立在床前。他以為是在做夢,但很快就明白過來。老歪沒有動,只咕噥著說:“快過去睡吧,不要著涼了。”說完就翻身向里,假裝又睡著了。
前妻走了,帶著老歪給的兩千元錢,自己到戒粉所去了。錢是老歪問劉暢借的。劉暢戲落說:“我這錢可來得不干凈啊,你不嫌嗎?”老歪苦笑著說:“用你不干凈的錢,我辦干凈的事啊。”劉暢說:“聽說你原來的老婆又回來了?那你和我表妹現(xiàn)在到底怎么樣了啊。兄弟提醒你,好馬不吃回頭草,何況,你那個過去的老婆現(xiàn)在怎么樣,你是清楚的了。”老歪說:“你希望怎么樣呢?”劉暢說:“我當然希望你和我表妹能成了,那樣咱哥們不就沾親帶故了嗎。哈哈哈。”多日不見的劉暢,說話聲音更響,更放肆。老歪半玩笑,半認真說。“ 我與你表妹的事,主要看你表妹了,她想成就能成。還要看你小子給如何幫忙了。”劉暢哈哈著說:“幫忙當然了,不過我告訴你,你可得抓緊追啊,現(xiàn)在追我表妹的可不止你一個人了。聽說有一個什么房地產(chǎn)公司的經(jīng)理,現(xiàn)正在大把大把地花鈔票呢。”
這個消息如冷雨落到了老歪的心上,他愣了一下,酸酸地玩笑說:“那我可競爭不過,現(xiàn)在的社會,鈔票是最有力量的。”劉暢說:“不要氣餒啊,我表妹還是很欣賞你這個人的。”“是嗎?我這人可一無所長啊。”老歪自嘲著。劉暢卻突然改了話題。“對了,哥們最近‘生意’做大了,如今是編外警察,和派出所的幾個民警合作掙錢,你要是不嫌棄,想不想加盟進來啊?”老歪拒絕了,臨走說:“劉暢,借你的錢,我可能要拖點時間才能還的。請不要告訴你表妹,這可不是什么光榮的事啊。”劉暢說:“我操,咱倆是誰和誰啊,你盡管用去吧。過兩天我請你喝酒,可不能再那個啊。”
送走了前妻,老歪幾次沖動要給溫月打電話,又狠勁管住了自己。上班臨出門時,還不由自主回頭掃視了一遍恢復(fù)平靜的家,一種被解脫的輕松感油然而生。也就在同時,單位曝出了一件讓誰都不相信的可怕新聞。離婚半年多的秦麗麗,用刀把原來的丈夫捅得住院了,而且搞不好,還有生命危險。秦麗麗當天夜里就被公安收審,關(guān)進了局子里。手無縛雞之力,一向膽小、內(nèi)向的秦麗麗會舞刀捅人,這怎么可能呢。老歪問了幾個人,都說是真的。最后從領(lǐng)導(dǎo)處獲得千真萬確的肯定,不由他不信了。對秦麗麗,老歪一直從心底就有一份別樣的親近,當天他串聯(lián)了幾個人,到公安局去看秦麗麗,結(jié)果被拒到門外,回答是:“案件還沒有定性,謹防串口供,不允許外人探視。”
對于妻子的歸來又離去,女兒雖然沒說什么,但變得低落的情緒卻很明顯,復(fù)雜的表情里有孩子的無知和簡單,有對母親的同情和期望。老歪能看出來,幾次想解釋,最后又什么話也沒說。這天晚上女兒按時洗漱睡了,兒子也被老歪罵進了被窩,電視里播著一部科幻片。老歪走過去,分別掩上一對兒女的房門,在地上踱來踱去,考慮如何向溫月說明現(xiàn)實的情況和自己的感情。然而最令人沮喪的是,電話打過去卻沒有人接。老歪癱坐在沙發(fā)里,一時間忘記了一切,也丟失了自己。
幾天后電話通了,溫月解釋說出了趟遠門,對老歪急于說明的情況不置可否地“噢,噢”著。老歪最后情切切地說。“我們見一面吧,這么多天,把我折騰的都想不起你的長像了。”“好吧,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和你說呢,這樣吧,我聯(lián)系你。”溫月溫吞吞的幾句話就把‘發(fā)球權(quán)’拿回去了,搞得老歪干著急。只是這份感情,近日因了家事淡化得似有似無。老歪感到奇怪,努力想調(diào)動自己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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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寒假了,女兒考了好成績,兒子被從幼兒園退回到家里。老歪有時送到老娘處,有時就讓兩個孩子在家中。這天,他把兒子帶到單位,柳三就無聊地同兒子玩笑,老歪讓兒子到樓下去玩,從后面把柳三的肩膀用勁拍了一掌,“你多大了,和個娃娃斗心眼啊,你不覺得無聊嗎。你想問啥,問我好了,我全告訴你行不行。”柳三說:“問你有球啥意思,和孩子玩玩罷了。”快下班時,老歪接到溫月打來的電話,約他中午到夢幻餐館見面。為了方便,老歪把兒子提前送回了家里。到餐館時,溫月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
老歪坐到溫月的對面,邊張羅要菜邊說:“對不起,來遲了,我是把孩子先送回家的。”“你也真是,領(lǐng)著不就行了嗎?”溫月說:“菜我點好了,今天我請你吧。”老歪說:“瞧瞧,這么幾天就生分了,說開外人的話了。”“不是,我是說……”溫月辯解和躲避老歪目光的樣子,使老歪敏感到什么。兩人閑聊了一陣,誰都好象沒什么,可誰都為難著一個話題。后來居然相對無語,看著侍者上飯菜。
“我想對你說個事。”溫月吞吐著打破了沉默,目光爬在飯桌上,手中的湯勺在碗中空轉(zhuǎn)著。“咱們倆的事,這些日子我又考慮了好多,越想越覺得問題太多了。”老歪認真地解釋說:“你是說我前妻回來的事,這次她是真得徹底走了,以后我想她再也沒臉面回來騷擾了。就不知你的好多還有什么?以前我們不是都商量好了嗎。”“和這些沒關(guān)系的,主要是我……”溫月欲言又止,老歪用雙眼罩住溫月的臉和眼睛,溫月眼神一飄,又回到桌面上。“你這人是個好人,心腸好,過日子也節(jié)儉,也勤快,工作也不錯,又有文化,在好多方面,我覺得配不上你。”溫月的話讓老歪釋然了,“你今天是怎么了,搞得我好緊張。其實要論各方面,是我配不上你啊。”溫月笑了,但那笑里總有一種東西薄膜一樣存在著。
后來溫月終于說了實話,要求兩人結(jié)束原本也沒什么的關(guān)系,并且拿出了那件老歪從北京買回來的白瓷羊。“過些天,我可能就要搬家,這東西就還給你吧。我怕不小心打碎了,就太可惜了。”溫月說著,又從包中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放進白瓷羊的盒子里,解釋說:“我知道你最近經(jīng)濟比較緊,為我也沒少破費。這二千元錢,我也不管你怎么想,就算是我的一個心意吧。”聽明白了溫月的意思,老歪話就不多了,定定地坐在那里,好象很劇烈地思想著, 其實卻空白一片地什么也沒想。他突然明白了自己近來怎么也熱不起來的感情,原來那是生命的第六感啊。老歪笑了,哈,哈,哈的聲音不屬于快樂,也不屬于悲傷,完全是生理性的。
“什么心意啊,可憐我,還是覺得對不起我啊。你呀,還是不懂我,這么點小事,瞧把你給難為的,還破費請我一頓飯。其實只要電話中說一聲就解決了嗎。”老歪說話了,聲音有一種硬度,溫月用意外的目光看著他。老歪說:“這頓飯,我越吃越餓,既然你請客,我總得吃飽,是吧。小姐,再上一碗米飯。”米飯上來了,老歪扒拉了兩口,把半瓶冷啤酒倒進碗里,拌了兩下,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溫月見此情景說:“對不起,你不要往心里去,你那樣吃會傷胃的。其實以你的人品,你會找到更好的。”“這有什么,我們都老大不小了,感情是怎么回事,都經(jīng)歷過了。正因為有了經(jīng)驗,二次婚姻是要現(xiàn)實地好好把握的,你的選擇是對的。其實我這人挺失敗的,狗屁不是,你千萬不要當回事啊。”
吃完碗里的米飯,兩聲痛快的響嗝從喉嚨中打出,老歪拿起藝術(shù)品盒子,抽出信封袋遞給溫月說:“這東西你不愿意要了,我的我拿回。錢我不能要,要了我且不成了出賣感情的人了。出賣感情比出賣肉體更惡心的,你說呢?祝你幸福,我走了。”然而走到門外,老歪又返了回來。溫月坐在桌子前,臉上兩行淚水,看見老歪忙用手擦了一把。老歪坐回原位,感情地說:“你是個好女人,可惜我無福擁有,不過謝謝你給了我一個愛情的夢,夢里真好。”話一說完,老歪站起就走,溫月還是看到了他眼里的淚水。
了結(jié)了與溫月的關(guān)系,最初老歪還是有點傷感,不幾日后,這件事便如云煙一樣淡去了。日子隨之恢復(fù)了舊日的平靜,一兒一女一家庭,耗費著老歪的精力,其樂也融融,其情也簡單。老歪想起答應(yīng)過要去看前妻的事,推了兩天后,通過114查詢了戒粉中心的電話,隱了自己的身份詢問,才知前妻根本就沒有去過,更別說戒粉了。放下電話,老歪愣了一會,他想這才是自己認到骨頭里的女人的本質(zhì),她要是真得去了,那到反而成了怪事了。只不知現(xiàn)在的她托身在什么地方,那兩千元錢恐怕早成為她吸粉的資金了。想到此,老歪有點心疼,這筆錢終歸是要自己節(jié)衣宿食來還的。忍不住老歪罵了句:“去死吧,豬狗不如的東西。”由此老歪知道自己潛意識中,對這個女人早已情斷意絕,借錢戒粉純粹是一個明知不可能的幌子,目的不外把前妻騙離這個家罷了。這一點到此時自己才發(fā)現(xiàn),可見生活經(jīng)歷所產(chǎn)生的心理陰影,已有了難以言明的卑鄙和冷酷的成份。
秦麗麗從看守所出來后,就一直窩在家里,被她試過一刀的前夫又活了過來,問題日漸水落石出,性質(zhì)也向好的一面轉(zhuǎn)化。單位中有人找老歪一同去看望,老歪借故錯開。周日下午,卻一個人來到秦麗麗的家。
秦麗麗住的是樓房,人也在家,從門鏡中對老歪審視了半天后,才開了門。屋內(nèi)光線晦暗,窗簾都被拉上了,各種物什零亂地擺著,空氣中有一股霉變的味道。秦麗麗更是頭發(fā)蓬松零亂,沒有洗漱的臉上,木然而又疲憊出心灰意冷的表情。她對老歪只讓了句請坐,人便立在地中間不動了。“你還是盡快去上班吧,與大家在一起,可以散散心。這樣悶在家里可不是個好事。”老歪想調(diào)節(jié)一下秦麗麗的精神狀態(tài),有意說:“把你家里的好煙拿出來,讓我抽一根好嗎?”秦麗麗走動起來,從里屋的柜子中找出了煙,并應(yīng)老歪的要求,拉開了窗簾,打開了窗戶,一股清新的冷空氣沖了進來。
“家里都有霉味了,這樣多好。”老歪也站了起來說:“我今天沒別的事,就過來看看你,怕你想不開,自己苦害自己。”秦麗麗淡淡地表示了謝意。老歪說:“人是個氣筒子,說話是一種排泄,有什么想說的話,就放開和我聊聊吧。”秦麗麗過了一會才說:“沒什么好聊的,我差點就成了殺人犯。”頓了頓又加重語氣,“我真恨沒有捅死了他,那樣也就一了百了了。”老歪見秦麗麗有點激動,說話的聲音在發(fā)抖,忙安撫說:“這事從頭到尾,你沒有錯,大家都非常理解你。不過幸虧人沒有死,要不然問題就麻煩了,也太不值了。”“麻煩什么?大不過槍斃我。”秦麗麗一改往日言語溫和,態(tài)度謙讓的樣子。
“事情現(xiàn)在怎么樣了?”老歪問。“能怎么樣,他父母親有勢有錢,現(xiàn)在還忙著救他們的王八旦兒子呢。”秦麗麗變了,從語言上就反映出一種無所謂的心態(tài)。老歪玩笑地遞過一根煙,秦麗麗接住猛吸了兩口。老歪說:“你瞧,你可不能學(xué)壞啊。”秦麗麗苦笑了一聲說:“過去的秦麗麗從那天開始就死了,從今后誰也別想把我當軟柿子捏,別想欺負我。”老歪嘻嘻笑著,“我還是喜歡過去的你,不過也理解現(xiàn)在的你,其實一切都會過去的,等你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后,平和的日子還會回來的。”
冬天的太陽落山早,下午五點多,就給人夜幕降臨之感。老歪想著法子調(diào)動秦麗麗說話,不自覺間把自己近來遭遇的事?lián)胶瓦M來,兩人找到了命運的共同點。老歪說:“感情是一種關(guān)系,看不開是一堆麻煩,看開了各自獨立自主。你現(xiàn)在離了婚,他與你形同路人而已。他死他活,他不要臉是他的事,你如果還這么恨他,那說明你還沒看開啊。”老歪夸夸其談,冷不防秦麗麗問道:“這么說你現(xiàn)在一切都看開了,是嗎?”老歪長出了口氣說:“看開了,所以也就不想再結(jié)婚,就這么也挺好的啊。等老了的時候,兒子女兒只孝敬我一個人,也是一件省心事。”“你敢保證到時候,你那一對兒女會孝敬你。有好的還是再找一個吧,老來老也有個伴。”秦麗麗反過來勸說老歪。“好妻命是前生修來的,光靠這輩子來尋找,難了。”老歪越來越宿命論了,接著還玩笑說:“除非能被你看上,我才可能再考慮的。”秦麗麗默然了,老歪打哈哈說:“開個玩笑開心一下罷了,你可不要往心里去啊。你中午可能還沒吃飯吧,如肯賞光,我請你到樓底下小餐館吃頓便飯如何?”秦麗麗答應(yīng)了,洗臉梳頭,一通忙亂。兩人剛下到樓下,正巧遇到了秦麗麗的父母領(lǐng)著小外孫女,手里拎著飯盒來看女兒。老歪問候了幾句笑著告辭了。
春節(jié)快到了,單位發(fā)了年終獎金,按往年的慣例,老歪總要給兩個孩子買一身新衣裳,給老娘盡點孝心。一切也是鬼使神差,在大廈轉(zhuǎn)悠時,女兒眼尖,就看到了溫月也在逛商場,不知深淺就叫了聲:“溫阿姨。”老歪一正目,與溫月很近地四目相對,兩人都有點尷尬。老歪說:“這么巧,買年貨吶。”溫月左顧右盼了一下,說:“也不買什么,只是轉(zhuǎn)著看看。”老歪說:“一個人逛,怎么沒領(lǐng)你那寶貝兒子。”溫月囁嚅著欲言又止,便用手撫摸著老歪兒子的頭說:“一過年就又要長一歲了,聽你爸爸的話嗎?”兒子一低頭,躲到了老歪的身側(cè)。
這時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走過來,溫月有點慌亂,顯得不知該如何。矮胖男人問溫月:“這位是……”話音未落,溫月就急急地說:“一個老同學(xué)。”這一切老歪都看到眼里,也明白了大概,有意落落大方地與矮胖男人握了握手。“免貴姓孟,叫孟杰,是孟子他老人家第七十三代后人,也是溫月同學(xué)中最可憐的一位。”矮胖男人哈哈一笑說:“你這人有意思。”說著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名片盒,啪地取了一張,遞給老歪說:“溫月的同學(xué),以后都會慢慢認識的。”老歪沒有看名片,只廢話了幾句各自走了開來。
走開前,老歪看了溫月一眼,意味深長。也就是這一眼,溫月的形象被老歪徹底抹去了。那一刻,他心里說:“這個女人長得很一般很一般嗎,而且還有點窩瓜的樣子,自己過去的審美真是走了眼了。真應(yīng)了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當時自己完全是被情所迷才會看不到這些啊。”老歪不由搖頭笑了,為自己這種阿Q式的心理。到了一處垃圾桶前,老歪想把手中的名片一扔了事,又忍不住掃描了一眼。“天翔房地產(chǎn)公司總經(jīng)理。”劉暢當初的話果不出所料,女人愛錢,天經(jīng)地義,愛情只是一個美麗的詞匯而已。老歪把名片特別撕成了幾塊扔掉。
過年最大的意義是團聚,兒女們回歸到老人身邊,歸向一份親情,歸向一份愛心。老歪年前二十九就鎖好了門窗,澆好了家中的花草,給隔墻的鄰居說了聲關(guān)照,就領(lǐng)著一對兒女到母親身邊住下開始過年了。初四回來,大門家門都鎖得好好的,室內(nèi)卻一片零亂,唯一值錢也比較醒目的大彩電不翼而飛。老歪有點傻眼,想這個賊也夠本事的。鄰居看老歪回來,爬在墻的另一邊說:“老孟,你可回來了,初一,初二,你老婆,噢不對,你女兒她媽回家來住了兩天,我想告訴你一聲,又沒辦法聯(lián)系。我當時奇怪她怎么會有鑰匙,還以為是你們給的呢。”
這時女兒發(fā)現(xiàn)了一張紙條,出聲念道:“鳳鳳,喜喜,媽媽沒臉再見你們,媽媽欠了人家很多錢,有人要媽媽的命,媽媽只能把電視拉走頂帳了。媽媽再也不回來了,你們要聽爸爸的話,好好……”老歪大聲呵斥道:“別念了,這就是你們的那個親娘做的,這就是你們的親娘。你們給我記住,從今往后,她對于這個家來說,徹底死了,誰也不要提說她,更不允許見她。她也別讓我碰見,碰見了,我會處滅她的。”女兒哭了,嘟嚷說:“媽媽怎么能這樣啊,我再也不認她了。”老歪說:“她肯定是上次回來,就配了門上的鑰匙,肯定是的。這也怪爸爸,要不是為省那十幾塊換鎖錢,就不會這樣了。”兒子少不更事,皺了眉頭說:“爸爸,哪我要看動畫片咋辦?”老歪嘴皮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5
新年給每個人普調(diào)了一歲年齡,小的長大了一歲,老的又老了一歲,沒有母親的女兒早早學(xué)會了做飯,干家務(wù),有時還得接送弟弟。老歪心疼也欣慰,對女兒關(guān)愛有加,很少指責。只一次針對女兒動起油鍋炸吃面團,才發(fā)了一次火。女兒哭了,老歪才忙忙解釋。時間有時很稠,有時很清,稠的時候想快反而更慢,清的時候想慢反而更快,但只往而不歸的方向性卻從不改變。一年后的又一年,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對于上班族來說,是最百無聊賴的日子。老歪的工作也到了淡季,單位中興起幾個人AA制,或抓大頭喝酒玩樂的小熱潮。老歪因牽掛家中的孩子,酒桌上多數(shù)時候都是半途溜走的逃兵。
這天,老歪喝了點酒回到家里,女兒做好的米飯炒雞蛋還留在飯桌上。他沒有胃口,就收拾放回了廚房。正在做作業(yè)的女兒拿了個紙條過來說:“爸爸,剛才有個阿姨來電話,找你說有事,讓你回來后給回個電話。”老歪接過看了看,是個手機號碼,便騰出手撥通了電話。“喂,請問是哪位啊?”一個似曾熟悉的女人聲音,讓老歪琢磨不定,“我是孟杰,你是……?”“噢,是你啊,我以為你不敢給我打電話的。”對方笑了,“怎么不記得我了,我可知道孟杰是你的大名,你外號叫老歪,歪有不正的意思,更是厲害的意思。”老歪的頭轟地一下大了,知道了對方是誰,脫口說:“你是小趙,什么時候來得啊,住在什么地方了?”“虧你還沒有忘,我來了好幾天,住當然還是老地方了。”小趙說話總有種幽幽的粘粘的味道。“大呲牙,噢不,郭老板也來了嗎?好久沒見你們了。”老歪問,發(fā)現(xiàn)女兒站在一邊,眼睛忽眨聽著,就握了話筒說:“去寫作業(yè)去,大人的事不要關(guān)心。”“你是真不知,還是故意問啊。”趙小姐在電話中懷疑的口氣,問得老歪莫名其妙,同時覺出了什么,忙忙追問怎么回事。趙小姐卻打住話題說:“別開玩笑了,你今天晚上有空嗎?要是能出來,我在賓館的房間里等你。”老歪猶豫了,趙小姐的話從線路上又傳了過來。“房間就我一個人住,你來了,連續(xù)敲五下門就行,我等你。”老歪說:“有當緊事嗎?我剛從單位回來,喝了點酒。”趙小姐說:“沒什么事,只是想見見你了。我怎么聞不到你喝過酒啊,要是真喝了,那感覺不是更好嗎!你忘了?”
老歪答應(yīng)了,掛了電話又有點后悔,他把握不準趙小姐的真正意圖,越想越復(fù)雜。但聯(lián)系到大呲牙,又覺得不會有什么事。他安頓女兒和兒子早些睡,自己洗了臉,漱了口,騎著自行車來到飛樂賓館。在大門口,老歪存好了車子,心頭又泛起了一陣嘀咕。曾經(jīng)一夜情的記憶早已深深地烙進了老歪的腦子里。那是一種欲望空前的激情,今天是重拾舊歡呢?還是另有所圖呢?是陷阱?還是蜜糖?如果說上一次是個意外,那么這一次算什么呢?如果說婚姻家庭是一截道德和責任的籬笆,那么現(xiàn)在的自己這樣放浪,也是情有可原了。老歪已經(jīng)明確趙小姐所為何事了,他感到有點骯臟,又覺得一種美好和無所謂,最后九十九個反對意見,被一百個理由打敗。他走進大廳,沒有乘電梯,而是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上了樓。
當老歪夢游一樣回到家中,已是深夜一點多,一通清洗使他重歸現(xiàn)實。躺身在沙發(fā)上,回味著剛才的一幕,思考著拐了國家銀行幾千萬元錢款,逃得不知所處的大呲牙可真夠本事啊。不由為自己靠一份聊以糊口的工資過活而黯然。很快老歪就迷迷糊糊睡著了,一陣電話鈴聲驚醒他時,已是周六早晨七點多。電話里一個陌生男人問:“是孟杰家嗎?”“是”老歪沒作考慮回答了。“你是孟杰嗎?”對方說話慢條斯理。“是,你有什么事,請說話。”老歪不耐煩了。“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找你有點事。”對方的口吻一變,把老歪嚇得一閃身坐了起來,第一個念頭是昨天晚上的事。心想壞了,難道出了問題。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老歪自我安慰著,定了定神,故作鎮(zhèn)靜地說:“你們有什么事盡管說吧。”“林巧巧你認識嗎?”對方又開始詢問了。這一問老歪把提起的心放了下來。他想自己的前妻能不認識嗎。“認識嗎?”對方進一步追問。“認識,她是我的前妻,我們離婚快四年了。”老歪開始主動回答。“她死了,現(xiàn)在尸體放在公安局法醫(yī)鑒定中心,你過來認領(lǐng)一下吧。”
老歪去了,撩開蒙在尸體上的白布單,他的前妻,過去曾和自己“戰(zhàn)斗”幾天都不服輸?shù)呐耍嫔搴冢p眼緊閉,牙床緊咬,身體單薄,靜靜地睡在長條平臺上。老歪一點點撩開布單,只見前妻曾經(jīng)哺育過一對兒女的乳房上,布滿疤痕和淤血,有的很明顯是煙火燙下的。再往下的肚腹上,一道一尺多長縫合的口子,還在往外滲著褐色的血水。他不忍再看,輕輕把布單重新蓋好。法醫(yī)過來,遞給老歪一份尸體檢驗報告。老歪看著,法醫(yī)說著。“主要的死因是粉品吸食過量,導(dǎo)致心律亢奮衰竭而死。次要的原因是,死者生前在身體已經(jīng)極度虛弱的情況下,與多人發(fā)生性關(guān)系,并受到性虐待……”
回到公安局辦公室,老歪說:“從法理上說,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互相沒有什么責任和義務(wù)了。現(xiàn)在她的父母親都早已不在世,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在外地,具體做什么,如何聯(lián)系,我也不知道。一個就在咱們這里,你們應(yīng)該通知一下他們,看如何處理。我不能做主的。”
公安便照著老歪提供的電話,打到了前妻的大哥家中。接電話的是前妻的嫂子,聽明白了情況后,一疊聲往外推,說什么男人不在家,她一個女人家也沒辦法,何況家里還有好多事要做。又說她哥知道妹子吸粉后,互相之間早就不來往了,等等。老歪都聽見了,他說:“這就是她的親哥親嫂子,他們不管的話,你們有什么吩咐和要求,只要不違法,沒什么遺留的后患,就盡管對我說吧。”
半個月后,前妻的尸體火化了,老歪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中。他坐到沙發(fā)上,把一對兒女叫到身邊說:“鳳鳳,喜喜,爸爸要告訴你們一件事情。你們的親媽,前些天真得死了,尸體也已經(jīng)火化了。從今往后,你們就是真正的沒娘的孩子了。你們要記住她,是她給了你們生命,哺育了你們。她盡管有很多很多的毛病,但你們要記住她的好,忘記她的不是。因為對于你們來說,她沒有錯。”女兒懂事了,看著老歪沉重的表情,相信爸爸沒有說謊。母子親情,血脈相通,女兒哇地一聲哭了。兒子還不明白世理,不知生死的大界,傻愣愣看著姐姐哭了,也跟著放聲嚎啕起來。
200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