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小言,純屬虛構(gòu)
chapter34 橫云(2)
虞紹珩回到家中,佯作對祖母來訪的事毫不知情,只等著蘇眉自己來“匯報”,不想她也頗沉得住氣,吃過晚飯才同他說:“早上奶奶來了。”
紹珩奇道:“怎么揀著我不在的時候來?有什么事嗎?”
蘇眉搖頭,“沒什么事,就是來看看。”
虞紹珩笑道:“不是來指點你怎么當少奶奶的嗎?”
蘇眉聞言,抿唇一笑:“……是有點這個意思。”
“老人家都跟你說什么了?”
“沒有什么,問了問虞少爺您的生活起居。”蘇眉笑微微避開了他的目光,探手往果盤里挑揀:“櫻桃你吃不吃?滿甜的。”
虞紹珩張了張口,拋了個撒嬌的眼風,叫她來喂。蘇眉見四下無人,便填了一顆在他嘴里,紹珩順勢攬過了她:“眉眉,你又不會說謊,又不敢騙我,還不快點招了?”
蘇眉聽著,笑容里便透了愧色,遲疑著道:“奶奶說,虞家的少夫人有更要緊的事情做,不一定要整天燒菜熨衣裳,叫我不要小家子氣。”
虞紹珩點點頭,“還有呢?”
蘇眉聽他追問,愈發(fā)不好意思:“老人家可能是覺得……覺得我不大會打扮,叫我跟母親學一學。”
她話音方落,便見虞紹珩兩根手指掩在唇上,笑不可抑,蘇眉尷尬到了十分,紅著臉推他:“你別笑了。”
虞紹珩仍是笑個不住,“這話你回頭說給母親聽。你不知道,我祖母這么多年就沒說過我母親一句好話,這時候居然能想到我母親的好處來……也算你功德一件。”
蘇眉被他帶得初時也笑,然而回神一想,神色便微有些僵,虞紹珩一見,訕笑著捏了捏她的臉,“生氣啦?”
蘇眉搖頭:“是我不好。”
紹珩躬身環(huán)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上,輕聲道:“眉眉,別人的好處,你沒有;可是你的好處,別人也沒有。”
蘇眉抿唇笑道:“你這樣的便宜話,說了等于沒說。”
虞紹珩溫存一笑,低低道:“你沒發(fā)現(xiàn),別人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都覺得自己特別對、特別好嗎?”
蘇眉聽著不由鎖緊了眉頭,哭笑不得:“……你這好像不是在夸我吧?”
紹珩笑道:“這樣別人才會喜歡和你在一起呀。”
蘇眉瞟了他一眼,垂眸而笑:“你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嗎?”
虞紹珩搖頭道:“我可不是!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特別壞。”
“你喜歡當壞人啊?”
“嗯。”虞紹珩一派天真地嘟了嘟嘴:“這就好比人看戲,觀眾都喜歡好人,可演員經(jīng)常都會覺得要演個大反派才過癮。”
蘇眉在他鼻尖上點了點,“你不用演,你就是。”
虞紹珩反拉過她的手親了親:“奶奶還說什么了?”
蘇眉不防他忽然又問了回來:“沒有了。”
“不可能。”虞紹珩狐疑地看著她。
蘇眉為難道:“……她問今天早飯是誰做的?”
虞紹珩眉峰一挑:“你不會說是我做的吧?”
蘇眉懊惱地點了點頭,虞紹珩笑道:“眉眉,你不跟我說假話是對的,跟別人一定不用這么老實。” 說罷,又在她腮上捏了捏:“還有呢?奶奶沒說別的?”
蘇眉趕忙搖頭:“沒有了。” 她怕虞紹珩一個不痛快,要去尋許家的晦氣,絕不肯說出許家的事來。
“不可能。”虞紹珩斷然道:“肯定還有要緊的事你沒告訴我。”
蘇眉心里發(fā)慌,嘴上卻一口咬定:“真的沒有了。”
虞紹珩盯了她一眼,惑然道:“不會啊,我祖母難道沒跟你交待一件我們家的頭等大事嗎?”
蘇眉見他態(tài)度凝重,也跟著疑惑起來:“什么?”
“她老人家就沒說讓你勤快一點,趕緊給她添個重孫子嗎?”
蘇眉一怔,卻是松了口氣,羞笑道:“根本就沒有。”
虞紹珩詭笑道:“我不信!你一定是把我祖母的話藏起來了,快,讓我看看藏在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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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虞紹珩一到辦公室就接了調(diào)令,叫他去部里給蔡廷初做秘書。這件事著實比祖母搞突然襲擊還要叫他意外,且事先全然沒有人跟他商量過——撇開他跟部長大人的“私交”不論,就是普通人調(diào)職也該征求一下當事人的意見啊?他的家世背景本來就扎眼,這回雖然只是平調(diào)沒有升遷,可是突然貼到部長大人身邊怎么看都叫人覺得別有“深意”,“上峰”要是真為他著想,似乎也不該有這樣的“昏招”。
然而調(diào)令已下,再去討價還價反而顯得矯情,虞紹珩腹誹了片刻,也只好乖乖收拾東西去跟部長大人報道。本以為蔡廷初會當面跟他解釋,誰知部長大人打趣了兩句他婚禮上逃席的事,就把他扔給了一張馬臉的葛鳳章。
葛鳳章笑瞇瞇地帶他去辦公室安排工作,加上葛鳳章這個秘書長,蔡廷初的秘書班子一共六個人,虞紹珩年紀最輕、職銜最低、資歷最淺,所以轉(zhuǎn)到他辦公桌的公務就真的只是一個秘書的分內(nèi)事,比如,替各位長官起草公文。可再平常的事,想夸獎也總能找得出角度。葛鳳章端著一杯濃茶從他面前經(jīng)過,時不時地便要贊一句:“紹珩,字寫得真精神。”
他面上謙辭,心里苦笑:他如今這差事,也實在是無聊到只剩下練字了。然而父親問起,他唯有腆著臉說一切都好——誰讓他自己非要來呢?
這一日他經(jīng)手了一疊嘉獎通報,里頭最顯眼的一份正是要派到六局嘉獎騰作春的。虞紹珩拿在手里,不免有幾分艷羨,尋了個說辭,自己親自送了回去。
幾日不見,局長黃之任的頭發(fā)越發(fā)少了,連勉勵他的話都說得萎靡。從局長辦公室出來,他便去尋騰作春:“師兄,恭喜啊。”
騰作春一見是他,一邊喊勤務兵泡茶,一邊笑道:“是我該恭喜你才對,人生最得意莫過新婚燕爾,金榜題名——你高升到部長身邊,也差不多了。”
紹珩笑道:“你不要取笑我了,我這些天就只有字練得長進了些,哪比得上您這件大案子,要授勛的。”
“出苦力罷了。”騰作春搖頭一嘆,指了指自己鬢邊:“昨天我太太還說,都見我有白頭發(fā)了——”壓低了聲音笑道:“遲早步局長大人的后塵。” 打量著虞紹珩的神色,疑道:“怎么?給蔡部長當秘書你還不滿意?”
虞紹珩趕忙笑道:“沒有沒有,我是覺得力有不逮,應該跟您多學習兩年,才好供長官驅(qū)馳不是?”
騰作春笑著點了點他:“謙虛過分就是驕傲了啊。” 說罷,體諒地拍了拍他,“你不想調(diào)到部里去,怎么不跟部長說呢?”
虞紹珩搖頭道:“上峰有調(diào)令,哪兒會問我們的意思?”
騰作春覷著他,皺眉笑道:“我們私下里聊天,你也不老實啊。”
虞紹珩笑道:“我是實話實說,真的沒有,我是拿到調(diào)令才知道的。”
“是嗎?”騰作春思忖了片刻,又打量了虞紹珩一遍,卻是欲言又止。
虞紹珩疑道:“怎么了?”
騰作春想了一想,咂了咂嘴,像是做了什么決斷似的,肅然道:“紹珩,有件事我覺得該告訴你,不過,話我都是聽來的,咱們哪兒說哪兒了。”
虞紹珩惑然笑道:“什么事這么嚴重?”
騰作春嘖了一聲,仿佛很難開口,虞紹珩忙道:“師兄你放心,我們哪兒說哪兒了。”
“是這樣——”騰作春極慎重地措辭道:“之前你結(jié)婚度蜜月去了,我們局里有些閑話。”
虞紹珩蹙眉道:“六局這樣的地方也有這種閑人?”
“要單是閑話也就算了,可這件事還牽涉到我們局里的公務。”騰作春喝了口茶,躊躇著道:“我坦白說了你不要介意,你太太之前……呃,就是你那位姓許的老師,是不是跟我們局里的案子有牽扯?”
虞紹珩聽著,心底一凜,面上卻是詫然:“啊?什么時候的事?” 許蘭蓀的案子該是絕密,這樣的風聲從何而來?他說著,關切地探了探身,“許先生沒跟我提過啊。”
騰作春見他一臉懵懂,卻似有些尷尬:“算了,還是不說了,捕風捉影的事你也不用在意。”
“不不不!”虞紹珩正色道:“師兄務必告訴我。”
“唉,我也是偶然聽人說到,具體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騰作春糾結(jié)道:“……似乎是說這位許先生卷到了什么案子里,你是不是替他開脫過?”
“這?”虞紹珩追問道:“是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一點兒都沒聽說?許先生去世前一個月,我還到他家里去過,他也沒跟我提,他知道我在六局啊……”他話里就著騰作春的意思撇清,心里卻明白騰作春口中的“閑話”,絕不是他說出來的那個意思,恐怕正是之前蔡廷初問他的那一茬。難道就是有什么話傳到部長大人耳朵里,蔡廷初才問他的?他心里捋著前因后果問道:“師兄,你覺得上頭調(diào)我走事因為這個?”
騰作春連忙擺手道:“哪兒的話?要是上頭信不過你,還能調(diào)你到蔡部長身邊去?大概是讓你避避風頭的意思。”他說罷,見虞紹珩蹙眉不語,溫言笑道:“怎么了?要真是這樣,那也是部長大人愛護你。”
虞紹珩有些負氣地抿了抿唇:“……那可以來問我嘛,大不了審查我咯?!”
“你這可就是氣話了。”騰作春趕忙勸道:“我也是聽到了點閑言碎語,提醒你留神罷了,未必真就是這么回事。”
虞紹珩平了平心緒,感激地點頭道:“我明白,多謝您。”
他起身和騰作春告辭,兩人仍是兄友弟恭地相視一笑,彼此的心境卻已全然兩樣。
虞紹珩知道,他方才的反應雖然叫人捉不到把柄,但未免太無辜了。騰作春能到他面前來說這件事,必然是有幾分把握。能把這種事情說出來的人,絕不會“偶然”就讓不相干的人聽到。要么是騰作春極信任的人透了消息給他,要么就是他自己發(fā)覺的。
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他特意告訴他,或許是知道的還不夠多,想要試探他一下,或許是想順便賣個人情給他,只是他雖然不介意跟騰作春拉個小圈子,但是——虞紹珩轉(zhuǎn)著方向盤鼓了鼓腮幫:就算他自己在頭上梳了一把小辮子,卻是一根也不肯給人抓的。
但這件事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呢?
蔡廷初那里不大可能有人無緣無故要抹黑他,騰作春剛被嘉獎,那案子的詳情他不清楚,只知道是抄了一個國外諜報人員吸收的學生社團,去給人家偷拍軍用設施和基地,人數(shù)還不少……難道里頭有人和許蘭蓀有瓜葛?還是騰作春接觸到了之前經(jīng)手許蘭蓀案子的人?
虞紹珩在辦公室里琢磨了一個下午,仍是拿不定主意這件事該從何著手。如果他只是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并不難辦,問題在于他的一舉一動還要考慮各位長官和父親對他的觀感。去求部長大人幫忙固然傻,但自作聰明在他們看來也是蠢。他如果假定眼前種種都逃不過蔡廷初的法眼,那他要怎么做,才是個聰明的好孩子呢?
他下班回家,撇開了心事,一路上都想著怎么拿家里那個小東西解解悶兒,誰知離著花廳還有十米遠,便聽見唐恬恬氣咻咻的聲音從里頭揚了出來:
“……反正我是不會原諒他。”
虞紹珩一聽,聳著肩譏誚地一笑。他就知道,自己從棲霞搬出來,百利一害就是這件事:只要葉喆跟唐恬吵架,他家里就別想有清凈日子過。這么簡單“展望”了一下,虞紹珩暗自下了個決心:唐大小姐最好不要挑戰(zhàn)他的底線,否則,他只好做一回惡人,把他倆攪合散了算完!心里煩歸煩,侍女一打竹簾,唐恬看見的卻是一張欣欣然叫人如沐春風的笑臉:
“唐小姐來了?”
唐恬見他回來,本能地住了嘴,一邊掩飾臉上的怒氣,一邊急急跟蘇眉使眼色,蘇眉會心一笑,起身對虞紹珩道:“我跟唐恬逛街來著,喏——這衣裳剛買的,你覺得怎么樣?”
虞紹珩聞言,笑吟吟地端詳了她一遍,點頭道:“好看。”見她手上戴了自己之前送的那塊表,又道:“這裙子跟腕表帶子有點犯色,明天我們再去買一塊。”
蘇眉聽了,便去摘自己的腕表:“哪有那么麻煩?我不戴就是了。”
虞紹珩笑道:“這東西跟首飾一樣,不嫌多。”
他沒興致聽唐恬的煩心事,樂得她們瞞著他。三個人一桌吃晚飯,他也只字不提葉喆,不到八點就殷殷勤勤地吩咐司機送唐恬回家。這點兒山高水低他一眼就看出來了,他要是不開口送客,唐大小姐就好意思在他家里“借宿”,備不住還要把他擠到客房去——他慣得她!
唐恬一走,虞紹珩便在蘇眉肩上撫了撫:“你這衣裳是跟唐恬一起買的?”
蘇眉笑道:“不是,是結(jié)婚前訂禮服的時候順便做的,一直沒有拿出來穿。”
“為了唐恬恬說謊話騙我?”虞紹珩勾了勾唇角,“我隔著八丈遠就聽見她嚷嚷了……葉喆又惹她了?”
蘇眉笑意婉轉(zhuǎn)地挽了他的手臂,“她不想讓你知道,你別問了。”
虞紹珩挑眉道:“那我真是感激不盡。”
唐恬雖然顧著面子,葉喆卻一點兒不介意,隔著電話跟虞紹珩念叨了小半個鐘頭:“哥哥這回太冤了,真的,竇娥都沒我冤!吳曼曼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
虞紹珩皺眉:“麗都那個dancing gir”
“對對對,就是她,我早就跟你說過,對吧?我跟她清清白白什么都沒有,就是應酬場面,是吧?”
虞紹珩低低干咳了一聲,“你只跟我說過你在麗都只認得她,至于是不是清清白白什么都沒有——我也沒調(diào)查過。”
“嘿,你……”葉喆急道:“我葉喆是什么人?我說沒有就沒有,有我一定認。”
葉喆在那頭聲音吼得足夠大,虞紹珩干脆把聽筒擱在了桌上:“然后呢?”
“那小姑娘有個男朋友在燕平念書,我跟你說過的……”
“對,我記得,你說你就喜歡她有男朋友。”虞紹珩一邊謄抄公文,一邊閑閑應道,話音未落就聽葉喆在電話里啐了一口,“就是她這個男朋友,自己出國念書,臨走把人家小姑娘肚子搞大了……”
“那關你什么事?你跟她既然什么都沒有,她總不能說孩子是你的。”虞紹珩慢條斯理地道。
“那當然不至于。她這樣子麗都肯定是待不了,手里的錢又給了那男的,沒辦法只好來找我咯。”
“嗯,然后呢?”
“好死不死被唐恬恬碰上了。”
“你怎么會這么不小心呢?”
“我跟她又沒什么,我就是給她點兒錢。”葉喆委屈道:“倒霉就倒霉在那小姑娘選了個靠窗邊的座位……唉,我跟你說,以后你跟別的女人吃飯喝茶千萬別坐靠窗的位子。”
“哎哎哎——”虞紹珩趕忙打斷他:“你說你的事,別扯我。”
“……完了唐恬恬就非說我跟那小姑娘有什么,我怎么解釋她都不信,真的是一點兒道理都不講。”
虞紹珩笑道:“你這個情況吧,是有點說不清楚。”
“我說我就是好心,幫她個忙,反正我也不缺錢啊,幫朋友嘛!唐恬偏不信,她就一口咬定要是跟我沒關系,我干嘛要給她錢?”
葉喆絮叨個沒完,虞紹珩突然拿起聽筒仔細聽了一下:“你現(xiàn)在在哪兒呢?”
“我在如意樓啊。”
虞紹珩笑嘆了一聲:“葉少爺,我服你了。你女朋友跟你吵架疑心你養(yǎng)了個舞小姐,你就躲到堂子里以示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