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嫵》(054)by春衫冷

架空小言,純屬虛構


chapter26 薄幸(3)

空氣里飄著細如針芒的零星雨線,偶而在車窗上落下一痕轉瞬即逝的潮意。虞紹珩手里的書看了一半,才見蘇眉被一個法警從法院大樓的側門里送了出來,白衣黑裙的纖凈身影在高大的青灰色石質建筑前,像是一張鉛筆速寫。

他打開車門讓蘇眉坐進來,見她神情凝重,遂笑道:“庭審好玩兒嗎?”

蘇眉默然搖了搖頭,額角輕輕抵在了他肩上。一抹略帶訝然的笑意從虞紹珩眼中閃過,順勢轉過身來把她攬在胸前,一聲不響地撫了撫她的頭發。

好一陣子,蘇眉才猶猶豫豫地開口:“我剛才……看見唐恬了。”

虞紹珩聽著,卻不大當回事:“過兩年等她再長大一些,她就不會生你的氣了。”

蘇眉一愣,從他懷里脫了出來,詫然道:“你都知道了?” 之前,她只同虞紹珩說是為林如璟的案子來作證人,并沒有提過事關唐家,然而此時看他的態度,卻是絲毫不覺意外。

虞紹珩笑道:“我要是連你的事都不知道,就真該辭職了。”

蘇眉抿著唇想了想,猶疑著道:“那你知不知道唐伯伯會……會怎么樣?”

虞紹珩眉峰一挑,“這你可難為我了,我又不是陪審團。”

蘇眉神色愈發黯然,“我還是覺得唐伯伯不會……可是,我說的話可能對他很不好。”

“你是心里覺得他不會,還是希望他不會?”虞紹珩一邊說,一邊把車開出法院。

蘇眉無言,臉色愈發地難堪,“可能恬恬說得對,要是我一開始就告訴唐伯母,不至于會變成這樣。”自從半個月前,唐恬冒著雨來找了她一次,兩個人就再也沒有說過話,她打到唐家的電話,一報名字,便立刻就被掛掉了。

“這種事誰說得準?或許你告訴了她母親,事情會變得更壞。”虞紹珩閑閑道:“往好處想,死得是他父親的情婦,不是她父親的太太。”

蘇眉聞言,忍不住顰了眉心,緩緩搖頭道:“不會更壞了。”

虞紹珩心底嘆了口氣,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件無聊的破事,有外遇的市府官員要是一個一個數出來,一張A4紙正反面都印不下;偏唐雅山也不知道是人太蠢還是太不小心,露水姻緣也就罷了,一個女人糾纏十幾年,難怪出事!一個女人糾纏十幾年也就罷了,還能弄出個孩子,鬧出人命,活該出事!至于那位唐夫人——虞紹珩也同情不起來,唐雅山這么不聰明的人,居然都能瞞了她這么多年,可見這位唐夫人也智力堪憂。

可是這么“政治不正確”的話當然不能說給蘇眉聽,這種時候,男人唯一該做的就是義正辭嚴地跟唐雅山之流劃清界限,必須落井下石,“這件事犯錯得只有一個人,就是她父親,怨不得別人,跟你更沒有關系。一個人做錯了事,就要自己承擔責任。”

蘇眉果然點頭:“我知道道理是這么說,可是——”她抱緊了自己的手袋,目光有些茫然,“我覺得,好像很多事情,我想的都是不對的。”她聲氣里忽然夾了一絲哽咽,“可后悔也沒有用。”

虞紹珩聽著,心中一動,她是后悔嫁了許蘭蓀么?他這就開一瓶后悔藥給她吃,趕忙握了握她的手,半真半假地笑道:“那你以后聽我的話就好了。”

蘇眉苦笑:“你就沒有后悔的事嗎?”

虞紹珩思忖片刻,正色道:“有啊,后悔又不是壞事。知道后悔,才說明人有成長。口口聲聲說不后悔的人,只不過是不肯承認自己犯過錯罷了。”他送蘇眉到了竹云路,停下車道:“我晚上有點事,明天再來看你。”

蘇眉聞言,凄清神色上驀地鋪開一層薄紅,一面側身去開車門,一面匆忙答道:“你上班很忙吧?你不用來……我也沒有什么事。”

話音未落,虞紹珩的手已覆在了她手上,贊賞道:“這么懂事?那我非來不可了。”說著,雙唇在她頰邊輕輕一觸,蘇眉的面龐瞬間蔓延出一片緋色,“你別這樣。”只聽虞紹珩貼在她耳邊低聲笑語:“你放心,我是君子。你知道的,咱們發乎情,止乎禮。”

蘇眉面紅耳赤,怕他又鬧出什么幺蛾子,連辯駁也不敢就急急跳下了車。虞紹珩目送她慌慌張張地逃進家門,微微一笑,掉頭去了四馬路。

————————

葉喆被他父親關了兩個禮拜,一放出來便投奔了如意樓。

連著三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喝酒就是叫櫻桃來唱大鼓書。陸宗藩一班人怕時間長了隱瞞不住,再觸怒了他父親,惹出別的簍子,只好來請虞紹珩。虞紹珩聽了,也是納悶兒。葉喆是為了唐恬才惹惱了他父親,眼下唐家飛來橫禍,正是方便他趁虛而入的時候,這家伙不趕著在唐恬跟前獻殷勤,怎么偏偏要躲到堂子里醉生夢死?

“阿彌陀佛!他們可算是搬了尊真神。”櫻桃一見虞紹珩,胖臉上立時如釋重負笑逐顏開,“來了好幾撥人了,誰也勸不動這位祖宗。”指了指樓上,耷了嘴角。

虞紹珩笑道:“他在這兒照顧你的生意,還不好啊?”

櫻桃連忙擺手,“他是耽誤我的生意。”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跟你說了嗎?”

櫻桃扁著嘴搖了搖頭,“怕是跟唐小姐鬧別扭了。”她說著,咧嘴一樂,“……昨天晚上喝多了酒,抱著菊仙姐姐不撒手,嘴里只叫’恬恬’,末了,連眼淚都快出來了。”

虞紹珩聽著,輕抽了口冷氣撥簾而入,見葉喆正趴在架子床上睡得人事不省,才一走近,便聞到了酒氣,“葉喆!葉喆!”紹珩皺著眉推了他兩下,床上那人卻紋絲不動,“他睡多久了?”

櫻桃抿嘴笑道:“也有三四個鐘頭了。”

虞紹珩聳聳肩,半嘆半笑:“我到外頭等他一會兒。”

櫻桃聽說,麻利地搬了張涼椅放到走廊,又招呼小娘姨送上來兩盤時鮮的葡萄、荔枝,笑瞇瞇地對虞紹珩道:“虞少爺,我叫個伶俐的姑娘過來,陪您說說話?”

虞紹珩笑道:“你不能陪我說說話嗎?非要在里頭陪著葉喆?”

櫻桃一聽,眉開眼笑地抓起把扇子在他身邊坐下,忙不迭地扇了兩下:“瞧您這話說的,我是怕我這份兒資質,在您跟前巴結不上呢。”

虞紹珩打量了她一眼,道:“你跟葉喆認識多久了?”

“我想想啊!”櫻桃瞇著眼睛,用扇子敲了瞧額角,“得有四五年了。”

“哦,那除了他,你還有別的熟客嗎?”虞紹珩說著,隨手拈起顆荔枝剝開一半,遞了給她。

櫻桃趕忙接了過來,“哎哎,您這是等著讓菊仙姐拿指甲戳我呢!”說罷,嬌嬌一笑,“怎么沒有?我們這兒常來常往的客人就沒有我不熟的,——您這話問得,也太瞧不起我了。”

“失敬,失敬。”虞紹珩笑微微地點了點頭,話鋒突然一轉:“櫻桃,我給你贖身,你覺得怎么樣?”

櫻桃聞言,手里的半個荔枝顫了顫,一雙眼睛使勁往外張了張,羞羞澀澀地瞟了虞紹珩一眼,打迭出一副小倌人的綿軟聲腔,“……您這是從何說起呀?您別看櫻桃人材不怎么樣,可我也是……我可不給人做小。”

虞紹珩看著她做張做致,不由一笑:“這你放心,我也沒有這么大的福氣。”

櫻桃掩唇一笑,坦然道:“虞少爺,您是好人,可您要是把我贖出去,那得多招人笑話啊?”

虞紹珩慢慢嚼了顆葡萄,悠然看著遠處淡灰的云層,“櫻桃,你不讓葉喆贖你,是因為你喜歡他,不愿意欠他的人情,那我贖你怕什么呢?”

一句話問沒了櫻桃面上的嬉笑,訕訕著說道:“……這您都看出來了?”見虞紹珩笑而不答,櫻桃垂著眼睛嘆了口氣,又活潑潑地笑道:“您看出來就看出來吧!喜歡人也不犯法。可您別告訴他啊,要不然我只有去廚房里撿塊豆腐撞死了。”

“怎么樣?你們菊仙姐要多少錢肯放你走啊?”

櫻桃滾圓的下頜抵在扇子上,笑著搖了搖頭,“不瞞您說,我要是想走,明天就能走。就我那點兒身價,我自己早就攢出來了。”一邊說,一邊往內室望了一眼,“就這一位,給我吃點心、做衣裳的錢也夠了,他自己也沒個數。”

“那你干嘛還要待在這兒呢?”

櫻桃自嘲地一笑,“虞少爺,您覺得像我這樣的丫頭,又是從堂子里出來的,能到哪兒去呢?”

虞紹珩輕蹙了下眉,“你書唱得蠻好啊,就是到坤書館跑場子,也比在這兒好些吧?”

櫻桃甜甜笑道:“我的爺!您得空兒到坤書館兒瞧瞧去!哪有人是真去聽書的?都是去看角兒的。您再看看臺上那些位,一雙雙眼睛比著往臺底下下鉤子。我到那兒混飯吃,一上臺就得被哄下來,早晚餓死。”

虞紹珩聞言失笑,“……這我還真是不知道。”

櫻桃捧了茶遞到他手里,“我這也是說笑,哪能離了堂子就沒活路呢?既然說到這兒,我也就不怕笑話了。我在這兒是做生意,他來是找樂子,兩下里名正言順,您要是真把我贖出去,他一個風流公子,我一個良家婦女,恐怕這輩子也就不用再見了……”

她話里話外滿眼笑意,虞紹珩聽著,神色卻漸漸肅然起來,歉然笑道:“是我慮事不周到。不過,你總不好在這兒待一輩子,將來怎么樣,你有打算嗎?”

櫻桃沉吟了片刻,低聲道:“……那我告訴您,您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

虞紹珩點頭,“好。”

櫻桃咬唇一笑,“我將來要自己開個堂子,比如意樓還好。”

“嗯,有志氣。”虞紹珩笑贊了一句,又道:“專門招待里頭那位嗎?”

“不不不,怎么說也得加上您啊。”櫻桃掩唇笑過,忽然一本正經地對虞紹珩道:“虞少爺,我正經問您一句,要是他不帶你來,這種地方您會賞光嗎?”

虞紹珩搖了搖頭,櫻桃笑道:“這就是了。”四下環顧著說道:“我是在堂子里長大的,眼見著這門生意越做越不上道。現在外頭人吵著禁娼,有身份的客人也不愿意來。我琢磨著,得換個玩兒法。”

虞紹珩思忖著道:“那你想怎么玩兒呢?”

櫻桃赧然道:“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多攢點錢,我就不在這兒待了。”

虞紹珩閑閑笑道:“那你好好想,將來你要是真的想自己’開店’,就告訴我,我幫你打個本。”

櫻桃聽著,眼睛驟然一亮:“您說真的啊?”

虞紹珩點頭:“真的。”

“那我……”櫻桃正要開口,忽聽里頭葉喆懶洋洋地喚她:“櫻桃,櫻桃,給小爺拿酒去,快點兒!”

“來了,來了。”櫻桃脆生生應著,對虞紹珩笑道:“人醒了,您進去瞧瞧吧。”虞紹珩進到內室,卻見葉喆滾到了床邊,抱著枕頭唧唧歪歪不知道在嘟噥什么,遂沉了聲音嚇他道:“葉喆,你爸找你。”

葉喆掀了掀眼皮,也不知道看清他沒有,撇嘴道:“讓他來,讓他到這兒來,我看他敢來,我媽……我看他敢來……”

虞紹珩忍俊不禁,笑著推了他一把,“趕緊起來,是我,你那個心肝寶貝唐大小姐出事了。”

葉喆聽他說到唐恬,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唐恬恬,她就是個小混蛋,忘恩負義……”

一時櫻桃端了茶過來,哄著葉喆道:“來來來,菊仙姐私藏的燒春酒,你嘗嘗。”

葉喆閉著眼喝了兩口,倒頭又栽了下去,櫻桃再去叫他,又沒了動靜。虞紹珩見狀,搖了搖頭,對櫻桃道:“我不等他了。回頭葉喆醒了,你告訴他一聲,唐恬家里出事了。”

櫻桃應過,又有些不放心:“您是嚇唬他的,還是真的有事啊?”

“真的有事,還是大事。”

——————

翌日下午,虞紹珩先回家裝了份抹茶蛋糕,才開車往竹云路來,心里盤算著等年底過了許蘭蓀的周年忌辰,他同蘇眉的事就該按部就班提到日程上來了。在虞家自然是先告訴母親比較妥當,蘇眉家里不知道誰會贊成誰會反對,若是她家里不肯,她有膽量再跟他私奔一回嗎?

他一路想得興味盎然,拎著蛋糕,一邊輕笑一邊叩門,剛敲了兩下,便聽蘇眉應道:“來了,稍等。”

院門一開,虞紹珩剛要開口,卻見蘇眉一臉的啞謎,皺著眉頭,眼神十分復雜,像是急于要告訴他什么,又不得要領。

蘇眉看他神色惑然,愈發焦灼起來,壓低了聲音對他道:“你先走。”

虞紹珩登時省悟她家里有人,然而還沒來得及轉身離開,便見一個中年婦人已然走到了近前,“黛華,是誰啊?”

“呃,不是的,這是……”蘇眉忙不迭地回頭答話,急中生智叫了一聲:“媽媽,是蘭蓀的學生。”

虞紹珩在門外聽著,趕忙端正了神色,心里暗嘆蘇眉太老實,關上門只說他”走錯了“也就完了。

蘇夫人聞言,恍然打量著虞紹珩道:“哦,是蘭蓀的學生啊,我說怎么瞧著是個當兵的孩子。”

虞紹珩只好筆直站定,拿出最溫文謙敬的態度同蘇夫人問好:“蘇夫人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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