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慣子如殺子
為了斬斷厲剛和一些不三不四人的繼續來往,周復決定把他送到外鄉的一所中學復讀。
周復也因此邂逅了當年的老同學吳梅,她時任此中學的初三年級的代數老師。二十年未見使得他們真是百感交集!一頭短發的吳梅依舊有著爽朗的笑聲。只是身體有些發福,個子看上去更矮些。她激動地一口氣問了周復很多問題,急的木訥的周復有些語無倫次,不知從何說起。
臨別時,周復托付吳梅多多關照厲剛的學習,并一再表示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
厲剛是在父母一再的威逼下才勉強妥協復讀的。
對于同學黃海的犯罪也令厲剛深感后怕和震驚。
他們有過多次拉幫結伙騷擾女生的行徑,當時只是為了取樂湊熱鬧,他甚至也有過去體驗這種性經歷的沖動,但是他從沒有把這種躍躍欲試的性沖動的實施定義成“強奸”!對于強奸這個罪名實在是太沉重了。
他這個叫做黃海的同伴,在他心里也是位仗義重情的哥們兒,他做什么了呢?怎么就一夜之間被定義成強奸犯了呢?一時間里對于是非善惡的界定,厲剛內心里經歷了翻天覆地的沖擊和掙扎!在痛苦的反思中,他最終沉默于父母的安排,換個環境去復讀。因為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如此的孤獨與迷茫,不羈的個性,傲慢的言行,和被眾多同齡人追捧的風光,如今已被現實擊得粉碎。他一下子再也找不到任何依據來證明自己曾經輝煌的人生與自信。
因為孩子的原因,周復經常地花很長的時間騎著自行車,來看望厲剛。
吳梅也因此能夠和周復經常地見面。雖然也已結婚多年,吳梅卻一直沒有孩子。看得出來,她對周復仍然有著十二分的好感與熱情。
可對于厲剛的前景,吳梅卻并不看好:這孩子底子太差,而且長期養成的社會青年身上的壞毛病,使厲剛很難剎下心來學習,每天只是在渾渾噩噩的混日子。
抱著希望而來的周復,每次回去的心情都是沉重的。現在的孩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想想當年自己為求能夠讀書,步行幾十里餓著肚子也要念書的勁頭,周復不禁難過的嘆了口氣。
紅瑰和周復已經算是最早脫貧致富的農民了。因為二姥爺這棵大樹,夫妻二人如魚得水。無論從經濟收入還是社會地位,家里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俗語說的好“有一得必有一失”,離家在外上學的兒子厲剛卻注定成為他們人生的代價。豐富物質的供給,父母成人行為的偏軌,叛逆中的厲剛用自己的懵懂,領會著所有他能享有卻不一定能完全認知的人與社會。這社會包括成人的行為規范,社會的道德準則。人生觀中應該界定的是非對錯。往往最具影響力也是最先給孩子做出行為規范的,就是父母的品行作為,人們往往在物質生活提高的同時,精神境界卻墮落了。也就是說物質上的脫貧是簡單的,精神世界的脫貧卻是復雜的。它需要一代甚至幾代人經歷無數的蒙昧與掙扎來蛻變和提升。這是一個無比漫長的,跟地域文化家庭教育都息息相關大課題。顯然厲剛都是欠缺的。
在新的學校里徹底失去了以往的精氣神兒,雖然沒有在惹是生非,但每天里在渾渾噩噩得過且過中蹉跎甚至自卑。
當周復每次把厲剛的近況匯報給紅瑰時,都是長吁短嘆。
唉!小學初期一直成績優異的兒子,后來不知為什么就稀里糊涂的落后了。這幾年為了自己事業前途家庭又確實疏于管理,誰能想到這孩子就走下坡路了呢?周復真是感到既著急又窩心。
厲剛迷茫著,作為父母的周復與紅瑰也焦慮著。他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他們忽然間不會做父母了!他們就好像第一次生了娃娃,變得驚慌而焦慮!他們如此努力的拼搏,甚至學會了在紛繁復雜的社會,有里有面兒的鉆營投機,不斷努力改善著自身的生活處境,到頭來對自己的孩子卻束手無策。
周末的一天,當她和周復一起面對頹廢消極的厲剛時,紅瑰大發雷霆:“你到底想咋地?不好好讀書能有什么出路?”
厲剛背對父母一言不發。“你倒是說話啊!你不是挺風光的嗎?怎么啞巴了?”
“你別問我,我不知道。也不用你管!”半天也不出聲的厲剛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叫你不用我管?”盛怒之下的紅瑰往四周看了一下,在沒找到順手的家什后,赤手沖上前去就打。
厲剛站起身來下意識的用手擋了一下,紅瑰的手打在兒子的手臂上硌的生生的疼。紅瑰又氣又急繼續上前撕扯,厲剛厭煩的用手一扒拉,紅瑰踉蹌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一時間紅瑰連累帶氣氣喘吁吁,周復這時趕緊上前來拉住妻子“行了,別打了,你要能把他打服了,我就服你!”
看著高大的兒子不耐煩的甩手而去的背影,紅瑰想著:這已經不是那個當年因為淘氣她滿院子追著打的小屁孩兒了,這已是個不知什么時候長成比父母還高出一個頭的大小伙子了。說起話來甕聲甕氣,下巴上有了細密的毛須。好像還有了明顯的喉結。他長大了!是個可以輕松把自己扔到外面的力大無比的男人了。
紅瑰第一次感到了無能為力。看著兒子遠去的背影,一向要強的紅瑰第一次有一種深深地挫敗感!
又是一年的時間過去了,對于厲剛,周復和紅瑰不得不放棄他們一廂情愿讓兒子讀書的這條路。
轉年過來春暖花開。經過辛勞的耕種,又一茬莊稼苗起來了。
包干到戶后的劉家堡子大地上,一望無際的莊稼,像比賽似的一片片爭相恐后的拔高。如今的莊稼人不比從前,只要你肯出力年頭好,不愁過不上好日子。趁著日頭還早,周復急著把眼前這塊地鏟完。還要早早趕回去幫紅瑰澆菜園子。
不到一年的光景,失去了二姥爺這棵大樹,昔日里的死對頭和勢利眼興風作浪,使得夫妻倆的地位搖搖欲墜,雖然紅瑰大鬧了幾場,彼此在互相揭短對罵的交戰中都沒占到便宜,但是慢慢被架空的權利,使周復和紅瑰都不得不放棄了處處被排擠穿小鞋的這份受氣的工作,專心回到家里種地。
周復望了望旁邊,是前院兒老張家的幾壟地,這個樸實能干的純莊稼人已經遙遙領先他們太遠了。
望著牛犢子一樣,還小厲剛兩歲的張家小子,不斷在地壟上奮戰的矯健的身影,在看看來到地里后,干了不到十分鐘,就躺在地壟溝里望天兒的厲剛,周復不禁火往上竄!躺夠了的厲剛不緊不慢地從地上爬起來,食指和拇指相交,前后左右輕輕彈了彈衣服上的塵土。白凈的面孔透著稚氣與英俊。他習慣并瀟灑的一個甩頭,調整好自己的行頭和姿態,就像一遠來觀光的港澳游客,望著灰頭土臉的父親顯得百無聊賴。
周復遠遠地打量著這個一塵不染的兒子,內心如五味雜陳。平民家庭卻養出一個紈绔子弟,這也許是周復這一生最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