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讀.主題活動】

但凡看小說或者看影視劇，最受關注的都是主要人物。

《紅樓夢》人物眾多，在眾多人物里，寶黛釵是小說的主要人物，他們集中了小說的最美之處。

《紅樓夢》前前后后也不知讀過多少遍了，每一遍讀都有新的發現。

年少時讀《紅樓夢》，最愛讀跟寶黛釵有關的章節，至于那些個次要人物，配角之類的，以前很少去關注。

成年后，再讀《紅樓夢》，發現值得關注的不僅僅只有寶黛釵，不僅僅只有愛情主題，還有眾多占據筆墨不多的小人物，還有小人物不美但真實的人生。

以前每次讀到第十一回、十二回，都是一帶而過，沒有放在心上。此番又一次讀《紅樓夢》，比之前更加細致深入地讀了這兩回。

如果單獨讀《紅樓夢》第十一、十二回，會讓人產生走錯片場的感覺，好似從《紅樓夢》誤入了《金瓶梅》的世界，一下從簡單純凈走進了一片蕪雜丑惡的世界。

我們眼中的《紅樓夢》，是陽春白雪，是詩詞歌賦，是純真浪漫，是冬雪紅梅。而這兩回卻一反《紅樓夢》高雅風格，揭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外衣，這里有虛假，有丑陋，有惡俗，沒有愛情，只有情欲，沒有善良，只有算計。

賈瑞，是《紅樓夢》里名副其實的小人物，但在這兩回里他卻成了地地道道的主角。

一般主角都是光彩奪目的，但這兩回的主角——賈瑞，卻是如此卑微甚至低賤，跟一般主角相差甚遠。

我們先來全面了解下賈瑞。

按照賈家排行論輩，賈瑞屬于“玉”字輩的，跟賈寶玉，賈璉，賈珍是一輩的人。

說起來賈瑞輩分不算低，但是在賈府并不是輩分越高地位就越高。賈瑞雖然是“玉”字輩，但并非像寶玉一樣是賈府直系，而是屬于旁枝，僅僅同族而已。

賈瑞身世其實很可憐，他父母早亡，從小跟祖父賈代儒長大。還記得第九回“訓劣子李貴承申飭，嗔頑童茗煙鬧書房”那回嗎？賈代儒就是學堂的教書先生。

在古代，什么樣的人才做教書先生？通過科舉考試入仕做官，是古代讀書人的夢想，如果能考中做個一官半職，賈代儒就不會在賈府做先生了。賈雨村沒官做的時候也到過林如海家做林黛玉的先生。

可見，賈代儒是個科舉不第的失落文人。

這樣不得志的文人最是憤世嫉俗，覺得自己滿腹經綸無用武之地，即使教書估計也不認真，大概經常缺課回家。

要不是他因故缺課不上，能出現大鬧學堂那一出鬧劇嗎？作為老師，他是第一責任人，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在對待賈瑞的教育上，賈代儒明顯很不盡心，死板教條，嚴苛不近人情，動不動就拍賈瑞板子，都二十多歲的人了，對他又是訓斥又是罰跪，一點尊嚴都不給他。

父母溫情的缺失，家庭教育的不到位，造就了賈瑞這樣一個人。

賈瑞既懦弱又無能，還貪財好色。

第九回大鬧學堂，就點出了賈瑞的品行不端。作為祖父的助手，他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反而從中牟利：

“原來這賈瑞最是個圖便宜沒行止的人，每在學中以公報私，勒索子弟們請他，后又助著薛蟠圖些銀錢酒肉，一任薛蟠橫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約，反助紂為虐討好兒。”

賈瑞要地位沒地位，要能力沒能力，連小小一個學堂里幾個乳臭未干的小孩子都管理不好，足見其能力不足。想必他平時言行不端，欺下瞞上的行徑為人不齒，不足以服眾吧。

俗話說“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世上貪心的人很多，不怕你貪，只怕你能力不足以支撐你的野心。

能干如王熙鳳，為了貪圖月錢的利銀，有時候還周轉不過來，不能彌補虧空，捉襟見肘，常常因為沒按時發給大家月錢，遭不少人埋怨。

不義之財，得來本不容易，何況賈瑞就不是個精明強干的人。哪怕暫時靠強力得來一點小利，最終還是要連本帶利還回去。

賈瑞調戲王熙鳳不成，因害怕事情敗露遭到賈蓉、賈薔勒索，被迫給他們各打了五十兩銀子的欠條，也算是一種咎由自取，自食其果吧。

人心不足蛇吞象。貪心，就像一個無底洞，一旦打開，就無法遏止，直到把自己吞沒。

賈瑞不僅貪財，而且還好色。

好色之心，人人有之。走大街上看見美女路過，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喜歡多瞟幾眼，我也不例外。但也僅此而已，沒有過多的非分之想。

美麗如王熙鳳，“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

“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這樣的王熙鳳如果生在現代，走在大街上，也是回頭率極高的。但是，在《紅樓夢》里，還真沒幾個敢對她有非分之想的。

首先，身份在那放著呢。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請來金陵王”，“金陵王”就是王熙鳳娘家，既富且貴。在家世上，連賈璉都忌憚她三分，出身顯赫的王熙鳳那是一只金鳳凰。

這只金鳳凰飛到賈家沒多久，就憑著出色的交際手腕贏得了賈母的信任，年紀輕輕就管理著偌大的賈府，把賈府治理得井井有條，一說起賈府二奶奶，誰都佩服。

其次，這是一朵帶刺的玫瑰。

王熙鳳的厲害，上上下下誰不知道？黛玉僅僅第一次見面就感受到了她的“粉面含春威不露”。

想想一個嫁過來幾年的年輕媳婦，把賈府上下幾百口子人管理得服服帖帖，豈是一般人？

用書中冷子興的話來評價王熙鳳，

“模樣又極標致，言談又爽利，心機又極細深，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

再次，在十一、十二回左右王熙鳳和丈夫賈璉感情還是非常和諧的。從第十三回賈璉送黛玉回揚州奔喪后王熙鳳對丈夫的牽掛，可以看出，人家小夫妻還是相當恩愛的。

這樣的王熙鳳，高高在上，家庭、情感沒有一絲縫隙可鉆，誰會去招惹？

但賈瑞就敢于迎難而上。

無知者無畏，用在賈瑞身上再恰當不過。

誰給了賈瑞勇氣去愛王熙鳳？

首先是無知，其次是貪婪。無知和貪婪結合到一起，賈瑞披著愛情的外衣去追求王熙鳳。

為什么說賈瑞對王熙鳳不是愛情？

真正的愛情是像寶玉和黛玉那樣，相知相愛，惺惺相惜，因為懂得而相愛。

賈瑞連王熙鳳是什么樣的人都不知道就公然示愛，那不是愛情，分明是赤裸裸的情欲。

如果寶玉的愛是出于天分中的一段癡情，那么賈瑞的愛就如警幻仙姑所言：

“ 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云雨無厭，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濫淫之蠢物耳。 ”

這樣的賈瑞，不過被王熙鳳的美貌吸引，色令智昏，才敢于追求王熙鳳。

試想一下，如果賈瑞發達了，恐怕就是另一個薛蟠，只知貪圖美色，根本不懂情為何物。

可惜他連薛蟠都不是，卻敢向賈家最耀眼最厲害的女子示愛，賈瑞簡直愚不可及，膽大包天。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就是對賈瑞行徑的最佳評價。不過，即便如此，賈瑞也罪不至死啊，為什么王熙鳳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呢？

從王熙鳳的角度來看，賈瑞非死不可。

王熙鳳是個狠角色，但一般也不會故意置人于死地，這次不同。

王熙鳳青春貌美，多個人愛慕也不見得會反對，書中多次寫到她與賈蓉在言語間的曖昧。可見對她來說，賈蓉這樣英俊的貴族少年并不令她討厭，反而增加了一些生活情趣。

但賈瑞就不行，在她眼里，賈瑞不配，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配。她可能沒想到向自己示愛的人，竟是這樣一個潦倒不堪的人，簡直是對她的一種侮辱！

那樣聰敏高傲的王熙鳳，怎么能忍受賈瑞這樣的人對她心懷不軌？所以從開始覺察到他的不軌之心起，王熙鳳就在心里暗暗下定決心：“幾時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這般狠厲叫人不寒而栗。

而后，愚蠢而不知悔改的賈瑞，一步步走入了王熙鳳布下的“相思局”，走向了人生不歸之路。

如果賈瑞有點自知之明，明白雙方在地位和智商上的嚴重不對等，及時知難而退，或許還能僥幸躲過一劫。

但被情欲沖昏了頭腦的賈瑞，根本就沒有理性，加上祖父只知道懲罰他，沒有人懂得他內心的痛苦，他最終傾覆在自己的孽海情天里，連“風月寶鑒”也挽救不了他。

賈瑞之死，固然情有可原，實屬咎由自取。但在這一過程中，王熙鳳的狠絕和毒辣也叫人心有余悸。看過《紅樓夢》的人都因此對王熙鳳愛不起來。

情欲的糾纏，人性的丑惡，生命的蒼涼，盡在其中。

202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