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蝴蝶在浪尖飛舞
一切來得突如其來,就像夏天里的那場暴雨,毫無防備。后來老怪在天堂翻看自己模糊的日記,心里想過,也許,那個時候,該有一抹淡淡的憂傷,那是那個年紀里應有的經歷,只是突兀,所以老怪沒有來得及憂傷,直到他死,都不曾知道什么是憂傷。
暴雨的那個下午,老怪在回來的路途,剛好到達銀錠橋,就那么突然遭遇,甚至連郵包未來得及完全遮蓋,好在信箋都飄散去了,在別人的手里,此刻正散發墨水的香味,象飛揚的蒲公英,飄啊飄的,飄過了好幾萬里,找到了棲息的所在。
那天很冷,不知道為什么,老怪一直覺得冷,冷到骨頭的那種冷,瑟瑟發抖;在路上的時候,老怪看到有一片樹葉,也是那么戰栗的,只是老怪不曾覺得象自己,因為樹葉是輕靈的,只屬于小妖,永遠不會屬于自己,憂傷,也不會。
那頂藍灰的鴨舌帽讓老怪看起來很滑稽,濕漉漉、皺巴巴的,緊緊壓在腦門兒上,一灘爛漿糊似的,小妖后來摸著老怪的肩膀,是這么評價的。
老怪照例推自行車進車棚,衣擺和褲腿都滴著水。老怪很單薄,缺乏營養似的那種干瘦,所以老怪有時候看起來會象一只鴨子,卻不會游泳,染了雨水,就如同一個溺水的紙燈籠,冷風吹過的時候,就瑟瑟發抖。
小妖看到老怪濕漉漉的樣子的時候,有些吃驚,但后來就不了,因為局子里的人都散去了,散到了不同的胡同里但大體相同的白熾燈下,除了老怪和小妖,還有,那肆無忌憚的暴雨,至少在那天,沒有散。
小妖的屋子是個迷霧,昏暗而曖昧,飄揚著雨里丁香的氣息,來自小院,那是老怪之前那任郵遞員種下的,只是人已經不在了,或許,也早已散了,散到了土壤里,對此老怪不知道,小妖也不知道,甚至老宋也不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故事具有很強的時效性,所以大都流亡了,在雨里,除了清涼的花香,沒有故事留下。
老怪站在門口的時候就開始發抖。屋里的小妖很妖,也濕漉漉的,一抹粉粉的肉色透過緊貼的白襯衣鉆到老怪的瞳孔里,拔不出來,那里有一個世界。
那個時候,雨依然下著,偶爾有光打在老怪的側臉上,老怪就很酷,其實,老怪是很酷的,特別是在老怪沉默的時候。一個沉默的男人是很酷的,老怪臨死前也想起了小妖這句話。
后來,兩個人就都不說話,空氣開始有點兒甜,也有點兒悶熱。衣服上的水依然滴滴答答往下落,接觸地面的時候,噗嗤噗嗤的,象在喘息。
老怪在喘息,那是真的。人生中有很多美好是跟喘息密不可分的。老怪突然之間想到了很遠很遠,爬上峨眉山金頂的時候,老怪也這么喘息,也這么覺得冷,周圍有霧,一切都不很真實,日出一點點顯露,云海就在腳下,分不清仙境與凡塵。
小妖沖上來突然抱住了老怪,象生命中渴望的一種激情,在頃刻間找到了突破點,熱望的激情憑借這一個虛無飄渺的支點獲得平衡。
擁抱是一種宿命。小妖的身體似乎依然在雨里,瑟瑟發抖,身體卻火燙火燙的。高燒時候的人們,都不再會去想愛情,愛情是是屬于小病初愈后的雅致,利用充裕的時間和心情釀造的一種產物。
小妖顫抖著,小小的,微微的顫抖讓老怪無可是從,滑膩的肉體透過衣物溫腴,蔓延開來,熱氣一點點從小妖的發稍升騰,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淡雅的牛奶氣息,在那樣慌亂而迷茫的氣氛里,老怪記得格外清晰。
老怪象擁抱生命一樣抱緊著這個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死死的,以一種絕望的姿態,在昏暗而曖昧的空氣里,用盡了力度,直到,小妖嚶嚀著說,你弄疼我了,老怪。
小妖就這么在老怪的懷里綻放,帶著濕漉漉的體溫、帶著牛奶一樣香甜的氣息,沒有選好季節,只是靜靜的開放,沒有問錯與對。
小妖是一朵帶雨開放的橘子花,空氣中彌散得無邊無際,花香在雨里飄散,一直到很遠很遠,只留一點給老怪享用。輕微的揉捏象嘆息,無聲的,在暗流中進行,也是一種暗示,小妖在這樣的暗示下一點點融化,也點燃著老怪指尖的激情,繼續著那雨天里縈繞不開的溫存。
雨,繼續淅淅瀝瀝的下著,多情而凄涼的北京的雨,洗刷恥辱和憂傷,一如老怪的不懂憂傷,在鉛灰色的天底下,獨自舞蹈,在屬于自己的舞臺上,等待一個一樣多情的人,拎著濕漉漉的舞鞋。
老怪用一輩子記住小妖這樣溫柔的呻吟,那是來自于心靈深處的一種吶喊,有著刺透紙背的力度,在迂回曲轉之間幻化作寥寥的喉音發出。
時鐘,一點一滴靜靜走著,記錄著雨聲,也量度著激情的溫度。當激情攀升到一定高度又突然回落的時候,老怪感覺自己的頭顱被小妖狠狠地按在胸前,在接近天堂的一霎那,老怪感覺欲望迅速的膨脹,似乎在那刻,看到了自己曾經絕緣朋友與女色的歷史的盡頭。
衣衫,一點點剝離。剝離是一個動詞,適用于一個季節。風景是在動作之后的恩賜,那天老怪有些模糊,有一個問題直到他死依然不明白,究竟是自己在將小妖剝離,還是將自己剝離,在剝離的背面,老怪看到了絕美的風景,有著馨香的、馥郁的、牛奶氣味的體息,掩隱在柔漫白皙的微光里。
那一點粉紅,泛著緋色的琉熒,仿似生靈的第一次呼吸,伸展開,是一抹桃紅,凝脂一樣,柔滑在指尖,一直深深嵌在老怪生命的疼痛里,輕微一掙扎,就帶動全身所有的神經一起跟著疼痛。
那時老怪就想,人這一輩子,終究難免是要疼痛一回的,索性讓它徹徹底底的、酣暢淋漓的疼上一回好了,只是老怪沒有想到,在他以后的生命里,藏在心里那個最柔軟的所在,會因為這一點疼痛而變得格外的纖敏,所有的肆意尋歡都在這一點疼痛里稀釋得了無痕跡。
愛撫也是一個動詞,卻只存活于有情人之間,在目光與體位的默契中,肆意糾纏的,那是一個粉色的夢,夢境中,不獨老怪,所有人都將忘記憂傷,憂傷,不是夢境的色彩。
征服開始變得很謙卑,老怪其實很怪,似乎是神靈的提醒,老怪變得很溫柔,當小妖在自己身體下面開始象睡蓮一樣靜靜攤開的時候,老怪有了溫柔的氣質,輕輕著游弋、迂回在濕漉漉的青春里,小妖很妖,但此刻的小妖,很柔順,牽引老怪的手滑過那片草地的時候,空氣溫潤潮濕起來。
拿破侖的鐵蹄從遙遠邇來,飛濺起揚塵滾滾,沖鋒的號角隨著紅色穗子的飄飛悠揚響起,大地承受著分娩前的陣痛、戰栗,老怪死死壓住小妖,那張印有無數個郵戳的大桌子開始喘息,在小妖歇斯底里的叫聲里,老怪徹底釋放了自己。汗水,雨水,抑或年輕不再的淚水,分不清楚。
虛脫的感覺可以擺脫生命的沉重,老怪一直這么覺得,不獨自己,有情的人之間,都會如此.
一切風停了,雨過了,老怪就那么輕擁著小妖,有著綿軟馨香肉體的小妖,在老怪縱情刺入的一霎那喊著“我是一只破鞋”的流淚的小妖,在迎接灼熱釋放一霎那歇斯底里的小妖,靜靜地、靜靜地躺在老怪的懷里,虛脫著生命里的沉重,呼吸很輕,像個孩子。
老怪突然覺得在那一刻成熟起來。甚至,來不及等待秋天。
“老怪,這是你的第一次?!”小妖迷糊著掛在老怪脖子上,輕輕的問,喘息未定。
在她獲得老怪的肯定回答后,眼睛開始泛起迷霧,緊接著,一滴一滴的淚,砸在老怪的脖頸里,溫熱溫熱的,有著生命傷感的的溫度,只是,老怪永遠不懂憂傷。
老怪依然沒說話,小妖就溫柔地把他的頭放在胸前,再次將自己剝離,讓老怪接近天堂。淚,一滴一滴。
“來,老怪,到我的懷里來。你是個不懂憂傷的孩子,真希望你永遠不懂憂傷,你可知道,憂傷的色彩可以扼殺一個人的未來”小妖的下顎枕在老怪的頭發上,眼淚撲哧撲哧的,直掉,滲入到老怪的發根,說不出的舒暢。
老怪靠著溫暖的體溫,夢境里才有的體溫,一點點蔓延開來,老怪于是覺得一切都不真實起來,迷離中有一種感覺,小妖依然流淚,一滴一滴,鉆頭發絲,鉆進發根,溫暖如春。
在小妖結實溫暖的乳房前,老怪陷入深思。
一只蝴蝶,在雨后的屋檐下,忘記了方向,寂寞的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