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魂無語莫問情(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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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兩個婆子嘟囔著,“你去!”“你去!”“你去!”“唉!我就不明白了,看著干干凈凈柔柔弱弱的一個姑娘,心也是真夠狠真夠毒的了!竟能想出這樣駭人的損招兒!黑心肝啊!作孽啊!回頭咱倆去廟里得多進兩柱香!”“對!得好好拜拜!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兩個婆子一個人提溜一籠吱吱亂叫的耗子,齜牙咧嘴萬般厭惡的走到已經被釘死的黑屋子邊上兒。“你說說,叫咱們從哪兒把這些耗子塞進去呢?”“那就只能拿斧子劈出一個洞來了!”一個婆子去借斧子,另一個婆子就站在原地等著。

這個婆子百無聊賴道:“都說女人得長個漂亮臉蛋兒!可你看!嘖嘖!真不值當!一個漂亮臉蛋,一萬個人妒忌!一萬個壞心眼子往你身上使!就怕你不死呢!哎呀,這么看來啊,雖說咱長得肥賊老胖黑不溜秋,看上去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可也平平安安啊!”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肉夾饃出來,用肉頭鼻子湊近聞了聞:“況且還能吃香的喝辣的,得了!我且吃吧!”

花蕊透過黑屋子,隱隱聽到婆子自言自語的聲音,馬上貼近墻壁,說道:“老嬤嬤,老嬤嬤,您聽著,我從四川帶來好多金銀珠寶,只要您能替我捎個信,我就都給你!”

婆子搖搖頭:“可不敢要你的錢!美人啊美人,咱們當然知道你是蜀中的寵妃,富貴滿身金滿頭!可是人家要的是你的命!你別怪我,我就是個下人,我啥也不知道啊,你死后千萬別來找我哈!”說著開始大嚼肉夾饃,肥肉的香味逗引的那些耗子躥搗的更歡了!黑壓壓掙扎著簡直要透過籠子伸出頭來!

“來了!來了!”取斧子的婆子一疊聲兒跑回來,向掌心吐了兩口唾沫,狠命向黑屋子的一角砸去。

花蕊不知道她們到底要怎樣,但是她知道,這絕對是一線生機。“敢問嬤嬤,是大將軍要你們這么做的嗎?”“大將軍?他哪有這功夫!你也別癡心妄想他來救你了,他啊,早被支走了!”說著,又開始鑿了起來。

花蕊絕不甘心,她扒著墻,道:“嬤嬤,要是大將軍知道你倆把我害死,你覺得他會怎樣?”

婆子聞言停止了手中揮舞的斧頭,二人對視一眼,不做聲。

花蕊一字一頓說道:“他也許會對指使你們的那個人從輕發落,因為我想,那必是他至關重要的親信,他奈何不了。但我敢保證的是,他一定會把氣撒到你們兩個頭上。讓你們兩個給我陪葬!堂堂蜀中貴妃,橫死大將軍府,不找幾個替罪羊,實在說不過去。不是嗎?”

婆子的斧子應聲落地。“怎么辦?”“你說?”“我不知道啊!”

躊躇之間,這兩個婆子沒有看到,那斧子落地時恰巧把鼠籠砍破,一窩黑壓壓的耗子頓時躥到二人身上,撕咬啃噬。“救命啊!”兩個婆子笨拙的揮舞著手腳,大聲呼救。

“救命啊!救命啊!”花蕊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事,但是當她聽到婆子的呼救聲,第一時間應和起來。“救命!救命!”花蕊一聲聲呼叫著,在黑暗中狠命地拍打著墻壁。“來人啊!來人啊!”無人應和,只隔一壁,只有另一籠黑壓壓的耗子在不住的往外鉆。

墨玉此時正在花園里賞花喝茶,云淡風輕之中,淡云立于身后,柔聲伺候著。“沒問題吧?”“夫人放心,萬無一失呢!”一只烏鴉恰此時從空中飛過,發出難聽的叫聲。“啊!”

墨玉眉頭一皺,問道“這就死了?”

淡云待要回話,澤群忽然從花園那頭走了過來。墨玉故意不去看他,澤群疑惑頓生,本想坐下去,卻復站了起來。淡云覷一眼,道了萬福馬上要退下。不想卻被澤群叫住:“你別走,夫人今天的藥吃了嗎?”

淡云低頭回到:“回大將軍,已經服侍夫人服過藥了。”

澤群道:“燕窩可曾給夫人燉了嗎?”

淡云看了寧國夫人一眼,沒敢言語。

“怎么不回話?”澤群問道。

不想墨玉一下子站起來,甩手道:“哪兒來的燕窩,不都給你那個心上人送去了嗎?”

澤群一臉發懵。“墨玉,你這是?”

正在此時,一個丫鬟將燕窩端了上來,“夫人,請用!”江墨玉劈手潑了一地。“滾!”

澤群回過神來,只得僵硬的笑著,說:“夫人,你這又是哪里不適宜了?若不想講清楚,我今日就是說上三斗五車的好話,夫人也料定我是假情假意,與其那樣,不如我就告辭了。你好好休息吧!”說完,轉身就走。

墨玉沖著他的背影喊道:“少跟我這兒虛情假意!等你看到你那心上人的樣子,再說些甜言蜜語不遲!”

澤群聽著,更加狐疑。徑直向花蕊住處走去。墨玉壓根咬得緊緊地,在晚風中盈盈獨立,淡云嗔怪的看了墨玉一眼,甩手從小路跑出去花園。

“來人!來!”花蕊的嗓子已經一句話也喊不出聲了。她隱隱聽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聲音很輕,她判定不是那粗手大腳的婆子,卻也不得知到底是誰?能是抱影嗎?“抱!”她的嗓子已經完全講不出一聲。只得一下一下地絕望的拍著墻壁。

腳步聲來來回回幾趟,終于消逝了。“回來,回!”花蕊啞著嗓子,試圖做出最后的努力,指尖在墻壁上狠狠的刮著,想要制造出一些響聲。然而,終是徒勞。忽然,她覺得越來越熱,越來越熱!有人放火!木屋子已經噼噼啪啪的燒了起來,原本不透一絲光亮的屋子騰地一下子被火焰點亮了!“不要!”

澤群剛要走到花蕊處,澤馬急匆匆趕來,“大哥!哦不,大將軍!我有要事稟告!”“什么要事?”澤群皺眉問道。澤馬道:“今日府中發現蜀中疫情病人,現已妥善隔離!”“什么疫情?誰被隔離了?”

見澤馬面有難色,澤群心明眼亮,一下子跑到花蕊的跨院,只見人去屋空,唯有一地狼藉,鑒證最后的時刻。“人呢?”澤群碧眼一閃,如鋼刀之刃架在澤馬的頸上。澤馬哆嗦著說,“我,我聽說給帶到府外、、、 、、、”“到底是哪兒?”澤群一把拎起澤馬的脖領子,發狠道。

待澤群二人奔到那冒煙的木屋,烈火已經彌天。“完了,哥哥,人肯定已經燒死了。”澤馬看著旁邊一籠被燒死的耗子,泛著惡心說道。

澤群即刻從地上抓起斧子,毫無懼色向冒著熊熊烈火的屋子砍去,“哥!”燃燒的斧子,在勇猛無雙的澤群手中,全然不顧滾燙灼人的火焰,緊緊抓住,以劈山裂天之勇奮力營救那也許早就被火焰吞沒了的女人。

澤群終于砍斷幾節被釘死的木頭,然后一腳將火門踹開,“花蕊!花蕊!”煙蓋彌張,幾乎睜不開眼。“花蕊!你在哪里?”他忽然感覺,自己的腳踝被人輕輕捏住,“花蕊!”澤群攔腰抱起花蕊,沖向屋外,“快來人!叫太醫進府!快!叫太醫來醫治花蕊!”此刻,澤群被燒的鎧甲漆黑,頭發都被燒了起來,就這樣一個從老君煉丹火爐鉆出來的漢子,緊緊地抱著奄奄一息的花蕊,緊緊地將她的頭貼在他的胸口。“花蕊,不要死!”澤群護衛著他,堅定地說。

三天三夜之后。

“夫人?夫人?”花蕊躺在炕上,睜眼一看,抱影和澤群都在身邊。澤群披在肩上的頭發都是焦的。

花蕊不語,只握住澤群的手,淚珠順臉頰垂下。抱影待要退下,澤群卻站起來,說道:“花蕊夫人,什么都不用說了。全是在下的錯,沒有照顧好你!你只身從蜀中遠道而來,必是有去國離鄉的孤苦,又經歷這樣的劫難,都是我不好!從今以后,澤群發誓定要護你母女平安。今天,我讓你見一個人,見了他,你便信我。”花蕊一驚,松開手,看著他。

花蕊穿戴好,隨澤群走出房間,澤群大步流星,昂然闊背,從背后看來正氣凜然,好一個蓋世豪杰!一路穿過后苑,經三道門,來到一處偏苑,此苑郁木蔥蔥,掩映一處小小古剎,天色將暗,內有燭火微亮,門口兩位鎧甲侍衛把守。澤群在門口與侍衛示意了一下,抬腳邁進。花蕊冥冥之中覺得,她要見到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會是孟郎嗎?會嗎?她覺得自己的心簡直要跳出來了。

燈影中,花蕊跟著澤群步入這神秘的古剎。澤群略站住,轉身對她耳語道:“悄聲于我身后幾步,不要出聲。”花蕊點頭不響。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靜謐古剎,偶有風鈴聲,更覺毛骨悚然。進大殿,繞過高聳佛像,燈影下,花蕊偶一抬眼,佛像莊嚴聳立,令人不禁心生敬畏。隨澤群從大殿后門出,至后院,經一偏門入跨院,見一禪房,澤群入,花蕊隨后悄聲跟進。

禪房內,青燈一盞映照墻上懸掛的觀音圖,只一瘦小老嫗背對門口面對觀音圖跪于蒲團之上。花蕊看背影想,并未認得此人,只得定睛緊看著。澤群上前輕聲對老嫗道:“李太后,澤群世侄來看您來了!”李太后!花蕊一驚!嘴巴都張開了。只見老太太在澤群的攙扶下緩緩起身,當她即將徹底轉身面向自己的那一刻,花蕊竟然真的有些怕,她整個人都僵住了。果然,可不就是李太后,就是自己的婆婆李太后啊!

她與她四目相對,花蕊的大腦一片空白,簡直不知說什么好,可是只一瞬間的相對過后,李太后竟眼睛直直的看著自己,頭卻偏向澤群一側,說道:“是平蕪大將軍?”“正是!”“大將軍親自來看老婦,老婦不勝惶恐,快請坐!”說著,一只手摸索索,向一旁慢慢走去。花蕊緊緊咬住自己的手指頭,才能令自己顫抖的牙齒不發出聲響,她沒有想到,幾個月不見一個故人,今夜居然見到的是自己的婆婆,李太后,更沒有想到的是,她居然瞎了。

澤群攙扶李太后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自己對坐在她身邊的一個小凳子上。“李太后,您可知道我為何自稱是您的世侄?”澤群笑道。李太后含笑問道:“莫不是令尊大人認得老婦?”澤群笑著說:“老太后猜的沒錯!我父親當年在晉王李存勖手下曾經做到指揮使!”花蕊慌張的看著李太后,從前在宮中,絕對不可以隨意提起晉王,更不可指名道姓的說出晉王李存勖!這是規矩中最大的規矩!

可是,老太后聽著竟不惱,倒娓娓與澤群道來:“那還真是正經八百的故人了呢!當年,朱溫篡唐立梁,殺了天子,壞了人倫。他老小子暴虐荒淫,各方諸侯卻傭兵自持,只求自保!唯有晉王李存勖,非凡人也!唯有他,替天行道,扶正戡亂,人品貴重,英明神武!說起來,那時候,他也不過是二十幾歲的英雄少年!而我,呵呵,只是他身邊的一個侍女。”

澤群笑著說道:“您老洪福在天,究竟也不是凡人!誰不知道,您當年懷著孟王只身入蜀的傳奇?”花蕊簡直驚呆了,原來這蜀中宮中不能說的秘密居然早已被天下人含在舌頭上咂摸了幾萬遍!蜀中堂堂的太后,其實是晉王李存勖身邊的侍女,當年論功行賞,賜于孟知祥將軍。孟回蜀中稱王,割據一方。她又誕下麟兒,兼有在晉王身邊耳濡目染的見識與處事,更有晉王這個老情人做背后大靠山,才妥妥的當上了太后。

老太后端坐在椅子上,已經失明的眼睛,居然好像放出一種光芒,也許,只是忍住的淚水。但是,她的聲音仍然是平靜的,高貴的。“近四五十年的事情了!”

她略停了一停,身子稍稍向前一探,問道:“你今年多大了?”澤群回答:“三十有二。”“果真是豪杰!如此年輕,竟成就一番霸業!”太后正言道。花蕊在一邊想,太后果然是太后,將澤群諷刺的恰到好處,又因為是實情,又叫他惱不得。

沒成想,澤群居然回應道:“老太后折死侄兒了!澤群不過是為世宗留下的江山拼命就是了!澤群造次,在老太后面前說句真話:戰功赫赫,為的是誰?平天下,天下又是誰的?是世宗留下的骨肉的!是柴氏的!澤群是念經的和尚,進廟的哪個是沖著和尚來的?供奉的還不是佛?”花蕊想,這倒是真話。

?“這話老婦難以認同!誰都知道,自唐衰敗以來,天下大亂,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手中握有兵權者,早晚伺機而動。大將軍為柴氏的江山出生入死,平定天下,而世宗留下的小皇帝僅僅八歲!你想世人會相信,一個八歲的孩子,和一個二十幾歲的太后就能夠攔得住你的雄圖霸業?”李太后此刻威嚴正色,即便是在這小小的禪房里,仍然如當年在蜀中皇宮里一樣令人頓感高高在上,不容置疑。

澤群站起來正色道“老太后也說,我們的小皇帝年僅八歲,我們的太后也不過是二十幾歲的年輕婦人,我澤群若是想改朝換代,從這孤兒寡婦手中搶走江山,世人怎么看我!后世如何說我?”

花蕊看著這兩人的交鋒,暗自捏了一把汗,她冥冥之中感覺到,他們二人并非漫無目的的夸夸奇談,而是在談判,在角力。

“哈哈啊哈哈!”李太后忽然大笑起來。“大將軍,老婦平生見識的人也夠多了,沒成想,能夠在我行將就木的年歲里,還能夠讓我見識到你這樣的一代豪杰!當年,武則天敢立無字碑,任由后人評說。她一個女人,有這般的霸氣這般的坦蕩與胸襟,才真的是‘轓聲動而北風起,劍氣沖而南斗平!”而你,能夠在這古佛青燈之下說出自己的心聲,把想而不能的苦悶,能而不敢的焦灼,一股腦的傾吐給一個尚未臣服的老婦,劍走偏鋒,實在是用兵出奇!你是想向我再討要點兒主意呢?還是想許我些承諾,好要我為你的宏圖霸業添磚加瓦?”

澤群慨然長嘆:“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蜀中李太后啊!字字珠璣,精辟入理!澤群愧不敢言!老太后猜的沒錯!澤群來向您討主意的!只是,并非為了澤群的什么所謂的霸業,是求您為蜀中百姓的安穩,為您的故國免受生靈涂炭來求您指點江山!”說著,親自捧了一盞茶,俸于其手。

李太后接過茶,略嘗,即放下。正色道:“怎么了?莫不是我們被押走后,蜀中又現亂象?”

花蕊一路已見軍隊所到之處的燒殺搶掠,想象得出,在故國,那些禽獸的所作所為。想到此處,又一陣惡心上來,忙悄聲捂住了嘴巴,躲到外面吐去。心想,這孕事,怕是瞞不住了的。

屋內,現在只剩下李太后與澤群二人。澤群道:“不瞞您說,成都等地已經發生叛亂。”

“哦?居然還有人?當時寫投降書后,不是蜀中所有的將領全都被押解,隨你們入京了嗎?”李太后疑惑道。

澤群看著她,臉色鐵青的說:“叛亂的是我們自己的軍隊。”李太后臉色一沉:“那孟王呢?”“下落不明。”“你想怎樣?”太后問。澤群道:“叛亂是因為蜀中國庫紛爭,請太后、、、 、、、”

李太后摸索著,端起茶,一飲而盡。然后靜靜放下茶盞,對澤群說:“明白了。請大將軍叫花蕊進來。”

澤群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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