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萬狐宮玉羅公子,妖族蘭氏一族蘭月公子,為了初云的傷勢攜手上終南山,因為玉羅公子太過目中無人,李袈瀾在師祖爺爺玄門盟主昆侖的幫助下,暫時穩住了腳跟。而玄門與妖族聞風而置的其他人在這三人的威攝下暫時安份。李袈瀾從昆侖與零的對話中隱約猜到些什么,又得知鬼妖紅魄與長老孟云的宿怨。心中存疑之時,父親幽離書晴散靈殉情,將自身修為盡與她,并將整個幽離一族托付于她。
第二十四章 顛覆從前(一)
初云緩緩睜開眼睛,手指微微動了動。心下松了口氣,這身體,終于聽使喚了。察覺到屋內的陌生氣息,想要起身,卻只勉強抬起頭來。
李晉東早快步過去扶著他娘親,讓初云靠在他身上支著上半身坐了起來。
幽游只是微笑著看著初云投過來的目光,說:“你先是被紅魄所挾,后又被我附體,身體完全復原還需要一點時間,你不要太勉強!”
初云點點頭,柔聲說:“我知道您!”
幽游點點頭,說:“嗯。”
初云的目光落在幽游手上那枝已經干枯的臘梅上,接著說:“我記得小時候,我娘每天早上都會閉著眼睛起床,走到屋外再睜開眼睛,然后會將她第一眼看見的植物,撿選最美的一根枝條剪下來,接著再開始梳洗,梳洗完后便出門去了,要一柱香之后再回來。”
李晉東在一邊安靜聽著,心下想著,這應該與眼前這位死亡澤國主人有關。
幽游一直在唇角啜著極淡的笑意,抬眉看向窗外飄灑的金色雪花,接過初云的話說:“是的,你娘,是去見我了。”
初云咬了下唇,略蒼白的面色涌上一層別樣的艷紅,幽游看著她唇上沁出的血珠輕聲說:“你娘是個守諾的人。因為我當年幫了她和銀紅,指引她帶著即將臨盆的銀紅來終南山尋宋云秋救命,她應承我,會將每天早上第一眼看見的生命送來與我。我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你只需要知道,我因為被封印在死亡澤國這個生機斷絕的地方,而被困在冥域,永世不得超生。我本來可以附身在銀紅的胎兒身上逃脫,但你娘親拒絕了我的要求,她應允我,會每天送最新鮮的生命與我,幫我擺脫困境。這四千多年來,你娘從不曾間斷過。”
初云面上的紅潮褪云,更添了幾分蒼白,李晉東聽著幽游的話,心里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外祖和眼前的幽游。放棄唾手可得的逃生機會,為她們指明方向,而外祖守諾四千多年不曾間斷,確實也值得自己崇敬。只是娘親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分明有什么隱藏的情緒將要爆發。
幽游看著初云的目光帶有一絲疼惜,眼里的溫度漸漸熱了起來,溫柔的說:“你周歲的時候,你娘帶你去見過我。那天你頑皮的在你娘睜開眼睛時,跳到了她的眼前。她將你與一枝丹桂同時帶到了死亡澤國。那是一個生機盡失的地方,不適合你這么幼小的孩子去。你娘為了護住你,也耗損了不少精力。我仍然記得她當時的樣子,還有她當時對我說的話。你想聽一聽么?”
初云又咬了一下唇,嘴里的血腥味更濃了。幽游接著說:“你娘說:‘這也許是我最后的一個孩子了,她可能并不是我最疼愛的孩子。但是今天把她帶到這里來時,我才發現,我不能允許我的任何一個孩子受到傷害。但我又不能違背我的諾言,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以附身在我的身上,等這個孩子長大了,你再占據我的肉身。’”
初云怔住了,她隱約記得此事,雖然母親在她稍懂事之后告訴過她,她每天都要去見一位朋友,她的這位朋友非常喜歡充滿生機的花草樹木,但這位朋友被困在了一個非常陰冷的地方,所以她每天都會為這位朋友送她第一眼所看見的花草樹木。
白魅見她沉默,適時接口道:“那您一定是拒絕了呢?”
幽游灑然笑了:“其實每天等待一個溫柔美麗如你娘親的女子,為我送一束帶著清晨露珠的花或枝椏,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美麗的事情。我本不介意就這么慢慢恢復的。只是,你娘親突然失去了音訊,我感覺好像等了很久,在我等不下去的時候,正好重傷的明心被一只食尸鬼追到了我那里,我利用那只貪心的食尸鬼逃出來。現在,請告訴我,你娘親,她發生了什么事情?”
初云有些冰冷的心慢慢恢復了溫度,那些隱隱的憤恨,怨恨母親把自己做為獻祭送給恩人的舉動,一瞬間全都煙消云散了。對面的人,如和煦的陽光,溫暖而不耀目,很難想像這樣的人被困在那樣一個生機斷絕的地方會是什么樣子。聽他問起自己的母親,溫柔的面目隱含憂色,柔聲回應道:“母親為魔界狐妖菲狐所害,墮入輪回,將在千年后重生為狐。”
見幽游面露疑問,猶豫了一下,看向白魅,幽游并不看白魅,只微微一笑:“但說無妨。”
初云點下頭,接著說:“祭司一族前長老歐陽蓮馨護住了母親的靈識,令她有機會得以重生。但據說,她也受了重傷。”
幽游吃驚的問:“世尊受傷?怎么會呢?”
初云說道:“當時的景況,我不甚清楚。除了犬子零與青鸞在場,另一位在場的人是冥域黃泉小棧主人桂香大人。前輩如有疑問,可以前往幽冥城詢問桂香大人,她如今駐守在幽冥城中。”
幽游聽了眉頭微皺,點了點頭。卻隱約見白魅的氣場不對,瞟了一眼,卻見她眉頭緊皺,唇角上彎,顯是不悅到極點。白魅見幽游的目光投向自己,松了下眉頭,道:“我爺爺和一眾手下死在幽冥城,我身為繼承人,自然是要去看看,結果讓她給打回來了,才會在半道上遇上你的。”
初云聽她語調隱有幾分撒嬌的意味,再看她眼下隱露出小女兒的情態來,心下略明白了幾分,心道只怕是落花流水意罷了。
幽游一笑,突然問:“對了,是何人在你心底種下怨恨的種子?”
初云一怔,搖了搖頭。娘分明與自己說過此事的,可為什么自己會因此怨恨上娘親,認為娘親拿自己去生祭此人呢?明明只要自己詢問娘親就可以說明白的事情,為什么自己都不曾問過,就開始怨恨娘親了呢?以至于娘親在冥界待了近三千年,自己都不曾親自去看望過。怎么就生生的疏離至此了呢?
初云想著,很自然的蜷起雙腿,將身子伏在腿上,臉埋在膝上,低聲飲泣。李晉東坐在她身后,倒有些慌了。剛得了外祖的兇信時,娘親冷靜得可怕,他只以為娘親是為了要先渡過當時的難關,要為了他們和云氏一族而堅強,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娘親一定也曾傷心痛哭過,卻不曾想,原來有人在娘親的心里埋入了怨恨的種子,只是,縱然怨恨,娘親想來也是傷心的。剛開始那幾天,他和大哥都很緊張,盡量陪在娘親身邊,外祖薨了,三弟四弟化為劫灰,大姨也沒了,娘親心底一定很苦,父王不在,娘連個哭的人和哭的地方都沒有。
此時見初云就這么伏在自己膝上蜷成一團痛哭起來,李晉東倒覺得有些放松,低聲說:“娘,您就好好哭一場,哭完之后,記得要笑,外祖說過,您笑的樣子,最像她!”
幽游看向窗外漸漸消逝的雪花,輕聲說:“沒有關系,縱然你眼下錯過了與你娘相處的時光,你還有補償的機會。待千年之后你再好好待她便可。你的這兩個兒子,都教導的很好!”
因著屋里沒有旁人在,白魅施術變了盆熱水出來,溫了帕子擰干,坐在初云對面,柔聲安慰:“來,把眼淚擦擦。我倒是羨慕你這說哭就能哭出來的樣子,我如今可不比你強,你眼前有這兩個親兒,身邊還有一大家族的人在,我可只剩下公子白了,這孩子什么樣兒我也沒見過。我還沒地兒哭呢,快別哭了。”
初云被白魅哄得好沒意思,想要抓過帕子來擦臉,李晉東卻先一步接了帕子,扶了初云往后靠坐著,移過水盆仔細為他娘凈面。一面柔聲說:“娘,我們有件事情,一直沒敢告訴您!因著如今白魅姐姐在,所以我這會先說與您聽。”
白魅聽了,心一咦了一聲,調笑道:“膽子越發大了,你爹在我面前還要論晚輩,更何況就算你爹娶了我的幼妹,那我也高出你一輩來!”
李晉東不看白魅,只看著他娘,輕聲說:“娘,小白其實是大哥與魅靈所出。因著當時魅靈已經上了為父王選妃的名單,大哥便與父王商議,父王在選妃的時候,直接將魅靈賜與他為側妃。
但還沒到選妃的時候奇長老那邊已經發現了魅靈懷孕的事,魅靈有多怕奇長老您是知道的,而且依當時的情形,奇長老斷不能允許魅靈嫁給大哥的,魅靈不敢說孩子是大哥的,就推到了父王頭上,后來的事情您大部分都知道了。
大哥當時沒有辦法,他知道魅靈只是想保下這個孩子,如果當時魅靈說了實話,奇長老當時就能取了魅靈的胎兒,再讓她嫁與父王。父王為了平息此事,才對外宣稱承認孩子是他的血脈,迎娶了魅靈,封為側妃。雖然是側妃,但實際上兩人只是名義上的夫妻。這也是為什么公子白一出生,便交由大哥代為教養的原因。”
初云嘴巴張成“o”型愣在那里,奇長老帶著懷孕的魅靈大鬧云宵宮,魅靈伏在地上那副悲傷虛弱的模樣,零當時錯愕憤怒黯然的神色在眼前回閃,當時只道他是心疼自己,為這個母親所氣惱,為自己的半妖血緣所黯然,原來,還因了這一層關系。接著是自己休夫回終南山,風鈴跑到妖族大鬧立妃大典,弄得凌云狼狽不堪,整個妖族聞風鈴色變。繼而回想起他當日追著自己想要解釋的模樣,是否自己當日不肯聽他解釋,堅持離開,也傷了他的心?
李晉東接著說:“父王說,當時的景況,讓你去面對那些人的虛情假意,與那些并不與你為善的人虛與委蛇,確實是件很累的事。讓你回終南山逍遙一陣子,等大哥成長起來,有實力繼承他想要的一切了,他再回終南山來與你終老此生,只是……”
初云輕聲說:“只是想不到,我竟然嫁了人,還生了小晉林。”初云的臉上滿是譏諷,淚又不自覺的落下。李晉東換過溫熱的帕子,輕柔為她拭去:“娘,您太驕傲,但您有驕傲的資格!父王說,事已至此,就沒有再解釋的必要,等劉叔百年之后,他會與你說此事的。”
初云接過溫熱的帕子捂了下臉,將帕子揭開,扔在水盆里,心里已經有了計較,看向白魅,說:“看來,還是我的贏面比較大呢,你妹妹做了我的兒媳婦,咱倆這輩份怎么論呢?”
白魅在她小腿上輕輕掐了一把,說笑道:“這就得便宜賣乖了,要知道我妹妹可是妖王明媒正娶的側妃!說來說去,都是你生的兒子太沒用!”
初云正要說“怎么不說你爺爺太專橫霸道!”,李晉東在一邊側身站了,面上有些掛不住,剛要開言說什么,白魅問:“他什么時候跟靈兒好上的?”
李晉東不敢看白魅,低聲說:“大哥去廬山看瀾的時候,因為每次都被袈打的很慘,魅靈總照顧他幫他療傷,一來二去的,就那樣了。”
白魅冷哼了一聲:“那往后白的身世怎么說?”
李晉東趕緊接口說:“等我大哥有足夠實力應對一切后,便會第一個解釋清楚此事。再說了,我大哥眼下雖是世子,但以他目前的心境,直接將世子之位讓給小白也未可知,只是小白目前需要一個實力雄厚的母族。”
白魅聽了看向初云,似笑非笑的說:“你看,三千年前我就說過,早晚有你求我的那天。怎么樣,求我不?”
初云接過話頭說:“求!但我不求你!”
說罷起身自床上下來,在地上跪了,沖一直聽著他們交談,悠然踱到窗邊賞雪的幽游叩了一個頭,恭敬道:“初云懇請前輩愛憐小兒女們,往妖族助凌云渡過難關。”
白魅看了李晉東一眼,臉上分明寫著:你娘這招厲害!
李晉東心下明白,娘親的意思很明顯,她當然需要白魅幫忙照顧小白,為小白將來繼承妖王之位一事鋪路。可看白魅眼下與幽游的景況,求她不如直接求幽游,只要幽游允諾幫忙,白魅自然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喔?”幽游依然是一副悠然的樣子,初云伏在地上,抬頭看向幽游,接著說:“當年前輩既然為了保住尚在娘胎的凌云,而放棄唾手可得的逃生機會,想必現今也能助他渡過眼下的難關。”
幽游問:“你怎么知道他有過不去的難關?”
初云道:“若非是無法可想,他不會派人傳妖王法旨給袈瀾。云氏一族為玄門七大宗派之一,并不為妖王所轄,他派人來傳旨,無非是想告訴我,他需要云氏一族的支持。”
幽游往初云走過來,躬身扶起她,柔聲說:“求人,不若求己!”見初云隱有不安,又微微笑道:“不過我可以陪你一起去,你只需要給我安排一個合適的身份就好。我這死亡澤國主人的身份,終究不太好見人。”
見初云面上一松,白魅小嘴微嘟,故意嘆了一口長氣,道:“哎~!終究是長得一副好皮相比較有用,誰見了都會憐愛。”
幽游無謂笑笑,不著痕跡帶過。初云已然明白,幽游對白魅并無情意,看情形二人應該已經說明白了。
李晉東吩咐人進來為初云梳洗,宋云秋過來領了幽游與白魅往花廳去,因著幽游說:“我不喜歡待著房間里,就在這院里待著,賞賞雪,看看花,倒也悅目。”宋云秋便在院內布置了烹茶器具,又移了幾盆菊花過來。
幽游看著這白菊若堆雪若銀絲,黃菊金燦燦的,紅菊的嬌艷也被壓了下去,側臥在塌上,笑言:“冬日賞菊,看來這紅梅日后云家人見了,便要刺目驚心了。”
宋云秋瞪他一眼,幽游搖了搖頭,看她烹茶,又看了束手立在一旁的白魅一眼,問:“你們方才所說的瀾,是曾被封印在那孩子體內的祭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