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我翻到一本舊書。書本扉頁里有這樣一段話:我想帶你去個地方,我呼吸過最純凈空氣的地方。這里與我們的世界從未接觸,這里的太陽·風馬·天空·群星·溫暖圣潔,無處再覓。這里有神靈庇佑的福祉,這里的遺跡雖然神圣卻可以自由分享。我不再想你描述,我要帶你去這個地方。
(一)
七月末,S城正是炙熱天氣,318國道上來往車輛如梭,我背了行囊正在等一輛班車將我遠赴西藏的夢起航,我要去看枕下檀香飄繆《西藏地理雜志》以及薩頂頂《萬物生》和旅藏詩人張子選《藏地詩篇》里提到的那個世界:雪域,經幡,神祗,喇嘛,圣殿,禪宗…
29日20點59分,小月,娟和我在錦城燈火闌珊,一川細雨時搭成T22成都--拉薩特快離開蜀地。
沿途風景從蜀國錦繡山河褪若可可西里草原蒼茫,褪若沱沱河奔放,褪若青海湖平靜,褪若唐古拉神圣。成群藏羚羊低頭吃草,幾頭黑如滴滴水墨野牦牛在白雪皚皚山下漫搖遣步,湖水靜謐仿佛進入酣甜夢,窗外似懸掛著幅幅中國古典寫意畫,一筆溫潤一筆豪情,一筆細膩一筆粗礦。窗與桌面處我放著自己惟一隨身帶著的《當這個世界還小的時候》,我極喜歡它的名字,內容是一些小故事我卻并未深讀幾篇。綠皮車廂停在拉薩站瞬間,所有雜亂無章思緒暫靜。腳踏著這方凈土如所有旅藏人一般無異見這云低天藍碧空,歡喜微燃。
(二)
太陽島,世界上唯一一個白天日頭都在正上方的地點,拉薩“日光之城”名字的緣由,光華兄如是說。它實際上是批發各種草藥和四季衣衫,日常生活用品的市場。我瞇著眼抬頭望那耀眼的金輪,七八月本該流火天氣,因這高海拔第一次覺得很冷。
撐傘路過神龍潭漫步向布達拉廣場,當九百九十九間宮殿端正、巍然、屹立于面前,我默然頷首合手成什。這座圣殿,歲月積攢的傳奇被世人傳頌過千百遍再千百遍,我終于朝覲到你真身。
隨僧于布達拉和神龍潭轉經,手觸在金鉑的經筒上聽前后緣人藏語祈禱想到歷史如輪,輾過世人悲喜如芥朦朧間生出凄清來。若世間的旅程只為朝圣,途中餐風露宿虔誠如徒見得佛面也是不悔。然有些旅程踏破山河也到不了迦南之野,幾世修為換與摯愛同游?
于色拉寺拜佛是在次日,它與甘丹寺,哲蚌寺合稱為“拉薩三大寺”。從山門外望去有雄鷹在山腰盤旋,我們本打算上山一探鷹的面目,因不熟悉地形只好作罷。
山下紅袍藏僧、信徒、各國游人擦肩而過,朝圣者一步一跪仰望寰宇,我持香混在信徒里唱梵語歌,在佛龕前舉著哈達虔誠朝覲。圣殿內僧人正在做晚功,佛堂里梵語朗朗,酥油燈光暈燃煷,禪香旋繞讓人仿佛置身于現世之外,好似自己幾千年來一直在這里打坐誦經不曾入俗。天涯社區大旗獵獵在《騎行川藏》里有語:風霜帝朝幾輪回,不掩佛語誦經暉。寺內有許多巨石,上面雕刻著精美唐卡,顏料均是用天然礦物研磨而成,鮮艷無比,據說經年不退。我驟然沉靜,想起張子選先生的一首詩:
“遠方如病 病如我心 此心此病主要由你構成
凡藥三分毒 一大堆歌舞和幸福
面壁觀修綠度母 太靜似鼓 擂我肚腹。”
將走時聽其他游客問到山腰上小房子作何用途,導游解說是拉薩市惟一的天葬臺所以這里一直有禿鷲,我們頓時色變,竊喜還好當時沒攀巖而去。
(三)
8月5日參觀西藏博物館恰逢免費開放日,壁畫彩繪、藏戲面具、金銀銅器、鎏金琉璃、經書契文、玉石刻章、象牙凈瓶以及當地樂器和服飾一一陳列展現西藏卷佚浩繁歷史。有一個展廳講述西藏發展史,是西藏從貧瘠落后如何走到如今的開明繁華,還有一個展廳將從海拔40米的北京到拉薩火車站3650米沿途的風景照片排列在一起間歇播放。我們坐在冰涼的地板上,一遍遍的觀看和傻笑,直到脖子酸痛才不舍離去。
原本是下午報團去納木錯,不巧當天旅行團卻已客滿。我們仨女生不知從哪里生出的孤膽雄心,略謀簡算決定自行去納木錯。翌日于東交客運站坐班車去當雄,車上全是藏民,可憐的我們語言不通只能睡覺。到當雄受到中央美院的驢友影響又決定徒步兼搭便車趕往納木錯,途中又與一對在香格里拉邂逅而結伴共往西藏的情侶相識。天空低低的墜著幾朵云翳,伸手可摘。路邊不知明的或黃或藍或紫色小野花,偶爾探出它倩影惹得我們驚喜連連,瑪尼石成堆簇擁著風馬旗迎風而舞。
因這一路景致,我們已暫忘目的地,驚覺這才是真正的旅游和修行。在最后一輛便車上,與納木錯的日落終于千里相會,此時風在梳頭,魚在漱口,夕陽似新娘般嬌羞。整個天空最初猶如如金烏墜地,后來緩慢漸變成似被頑童打翻了金粉盒于海洋之中的殘像,金色與藍色交融,如仙境般夢幻,最后只剩半個銅盤懸在山那邊。
農歷七月七情人節,凌晨五點半,我裹了牧人旅館厚重毛毯氣喘吁吁往能看見太陽跳出湖面的山頂趕去,在海拔4718米處我僵得無法言語。納木錯湖東岸到西岸全長70多千米,由南岸到北岸寬30多千米,總面積為1900多平方千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咸水湖,湖水最深處超過33米與羊卓雍錯,瑪旁庸措并稱“西藏三大圣湖”。湖水主要靠念青唐古拉山的冰雪融化后補給,湖水清澈透明。
七點二十,曙光乍現瞬間,近旁念青唐古拉山山頂上陳年積雪泛著佛光,猶如時在故城,老友伴我身畔靜默敷座,聽我娓娓訴說經年別恨。直到攝影愛好者拉我入景才緩緩掩上回憶柴扉,以背對鏡頭擁抱這天神遺落人間的藍寶石—納木錯。日頭照得背包溫燙時,紅嘴鷗與藏獒聲聲相合,送我們與納木錯和念青唐古拉山告別。
(四)
顛簸回到拉薩市區,與旅伴駐足八廊街尾,看五只白鴿斜掠過澄凈天空,然后穩妥停在對面大昭寺屋頂上;舍利塔上經幡隨風搖曳,經文依稀可辨;桑煙從白塔里徐徐溢出洗滌蒼生,苦行僧衣衫襤褸一步一磕頭跪過人群和熙攘長街;板車載滿干果蜜餞轱轆經過,墻垛下皮膚黝黑午睡小男孩睜開慵懶雙眼盯著它暫停復又遠去……
幀幀幕幕如一卷舊光影般平和。
八廊街商賈林立,攤面上法器,珠寶飾物琳瑯面目,色彩斑斕。我又買一頂灰氈帽信步由景卻在不經意間逛進“古修哪”書店,仿佛是神指引下的一場艷遇?!肮判弈摹比緯苌衔鞑刈诮?、文化、藝術、歷史、地理、民俗等相關書籍如名媛淑女輕輕繞過身側等你對她驀然間驚鴻一瞥,離去時我攜《西藏文學》而歸。
10號與同伴會和,11號向圣地回望揮別。再見,我在拖垃圾上迎風起歌的燦爛模樣,再見,在納木錯一人看日出,三人撿垃圾時的憂戚以及逃票慢慢走過沙棘叢在遠處等我們的廣元老鄉,駐守納木錯的桑大河,一路給我們指導的驢友們,騎摩托車領路的藏族小伙,車高原小孩子黝黑純真面龐,還有搭便車翻過5190米那根措山埡口時,康巴漢子呼喊那聲:拉索……
舒國治《流浪的藝術》里有這樣幾句話:太多人終其一世不曾有此立于天地間之感受,其實何曾難了?局促市廛多致蒙蔽而已。惟在旅途迢遙、筋骨勞頓、萬念俱簡之后于空曠荒遼中恰能得之。我始終覺得一個人于荒野孤旅是種最決絕的姿態,最清醒、純凈、簡單的思想。正如徐霞客山一程,水一程,為遍訪名山大川探秘自然奧妙不懼野獸洪荒。行者無疆,處處皆可為道。
無論我這一生再去到哪里,再看怎樣景致,西藏是我掩不上的一道黌門。我將永遠銘記有一夜,夜涼如水,氛圍安靜得像是惡意襲人。我搬來椅子裹了厚厚的披肩在海拔四千米高原上與星群對望,衍生出群星見我多嫵媚,我見群星應如是的錯覺。天空中耀眼星群像是我在某個夏天翻出練習曲《849》第8條那篇一拍由八個三十二分音符組成的譜子般排列密集。因這樣的星空我不愿閉上眼睛,心情恰如舞曲般愉悅,直到寒氣浸骨,濕霜染鬢才悻悻回屋。
(五)
窗外鐵軌上往來列車如鯽,背后一路格桑和青稞已經在為九月的秋雨論辯。綠皮車廂載著我向北遠離,雖然我走過路,看過景,累過心,可我還是未曾摒棄身上的浮夸和躁動依舊帶著我的草莽性情在路上走著。
這世界人來人往,我只得向馬問路,殷殷探詢于我現世歸處。
以下是旅途中的一些片段:
作者:唐詩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