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鄉心起,飄飄蕩蕩總得有歸依之處。
遠離家鄉的游子,羈旅他鄉的愁思總得有著落的地方。
在異地打拼的游子心中,一枝一葉總關鄉情。家鄉的一草、一木、一個不高的土堆、一灘不大的水坑,普普通通,卻總是令人思念,讓人夢牽魂系。因為那些地方存留著他的記憶。
凡是有記憶的地方,就是思念的地方。如果一個地方,與其周圍人的記憶相融合,重疊,那么這個地方就成為情思容納之地,成為一道風景。
風景的存在不是因為它多美,而是因為他擁有了多少人的惦念和記憶。
龍虎堤就是一個這樣的地方。
對我們這些生活在龍虎堤附近的70后80后而言,龍虎堤是我們兒時記憶里一個繞不開的地方。
那時候的龍虎堤,很長,向南蜿蜒不知道何處,也感覺很高,陡峭挺立,荊棘密布,攀爬有些難度。堤上長滿了帶刺的不知名的雜樹,遠遠的看過去,郁郁蔥蔥,高峻挺拔。
小時候,雖然吃的不好,穿的也是破舊,但身上卻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往往費盡周折登臨到龍虎堤頂,如同一個探險的勇士,飽覽堤頂的大好風光。
視線往往都是隨著綿延的大堤向南望去。蜿蜒的大堤在阡陌縱橫的田野里無窮無盡的延伸,延伸到南方的盡頭,郁郁蔥蔥佳氣浮。往西望,長滿了槐樹的沙丘,從南到北也是郁郁蔥蔥的沒個邊界,起起伏伏,一片綠色的海洋。如果雨過天晴的時候,西邊起伏的山脈隱約可見。轉過身來,看向自己居住的小村子,在茂密的樹林中掩映著,仿佛能看見那曬場上三三兩兩的閑人遙遙的指點著龍虎堤。龍虎堤下有一條土路,有一座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小橋。我經常在橋上看水中的魚兒游玩。順著一條隱藏在大柳樹中的柏油路往北望,明福寺塔的就坐落在村落的房子和群樹之間,傲視群倫。作為滑縣最高建筑的明福寺塔,從堤頂上看過去也不復崔巍和高大,但是,在陽光照耀之下,讓人有種安全和溫暖的感覺。那時候的天空很遼闊很清晰。遠遠北方的一抹山影和一個高高的大鐵架子也遙遙可見,那山就是浚縣山,那鐵架子就是電視轉播塔。視線由明福寺塔往東走,舊南關村就在路東,隱藏于綠樹間,青柳夾持的一條柏油路在平坦的田地上蜿蜒前進,遠方的村落散落在田野間。
但是,那時的我或許習慣了這樣的風光,并不以為美。現在想起來那真的彷如一場夢幻,那美麗的畫面,不論從任何角度,都可以感受到一種悠然的田園風光,令人窒息,使人癡迷。所以,歷史上宋訥之所以選擇這里隱居,或許,也是這樣的一個原因。再加上這里距離縣城僅僅二里有余,1000多米。站在堤頭,全縣的風景就在眼下。雖是隱居,卻又離紅塵很近。既能看到優美的田園風光,又可以享受城市生活的便捷,確實是一個適宜隱居之所。
據縣志記載:元末宋訥,自鹽山令解組,歸隱城南二里之外的瓠子堤上,筑草堂數間,因往往有白云覆其上,遂以白云茅屋名之。登臨茅堂遺跡,但覺地迥天高,風清日朗。自宋訥隱居之后,此地竟引得無數騷客登臨堤頂膜拜先賢,抒懷古幽思,作賦吟詩,竟讓這瓠子堤頭成一勝跡,曾居滑州十二勝景之冠。
“瓠子堤頭茅屋前,春風幾度萃時賢。”、“夕臥白云合,朝起白云開。唯有心常在,不隨云去來。”、“瓠子堤邊翠色浮,結茅此地幾生修。白云繞屋千年古,綠樹參天兩岸秋。”……由古人詩句可見當時此地風光和在滑縣中的地位。
當然,在我小時候白云茅屋早已遺跡無存,雖號稱舊滑縣十二勝景之冠,瓠子堤,龍虎堤蜿蜒上百里都不曾保留至今,況數間茅屋乎,令人一嘆也。白云茅屋云云,已成故紙堆中的文字,成為歷史的記憶,令我等撫古攬今,添一段愁煩罷了。
當時的我是不知道宋訥白云茅屋這些典故的。在我的記憶里,往往都是在這些地方玩耍的記憶,所謂的白云茅屋者,從未聽聞。兒時記憶里,龍虎堤上,有一人工挖出來的土洞,供奉狐仙的牌位。有一名字叫老周的老漢看顧著狐仙洞。狐仙什么的雖然聽長輩們說過一些傳聞,但不甚了了。對老周我們可是有些熟悉,但熟悉中又保持著一種神秘感。大人們都說,老周可能得到狐仙照顧,大冬天,天寒地凍的,躲在屋里烤著爐火還冷,而老周卻穿單衣,混不知冷為何物。尚且不算,大人們還說,老周還脫光身子下河洗澡。我們這些聽故事的孩子驚得下巴都合不上了。此后,每每看到那個看狐仙洞的老周,目光中往往充滿了敬意和畏懼。龍虎堤上的狐仙洞香火很旺。作為孩子的我們除了陪同奶奶們來此燒香磕頭,也往往留戀在此,撿炮仗。
龍虎堤留下了我兒時最無憂的回憶。在我的記憶里,龍虎堤下,是有水的。仿佛是兩個大魚塘,塘邊種植著垂柳。池塘西邊瓠堤腳下還有一條土路。土路和龍虎堤間,也有水,有蘆葦。每每夏季,在這里,玩水釣魚,也是常有的事,那時候的時光真真是讓人留戀。
2002年,我因故羈旅西安,達六年之久。那六年,客居異鄉,每每節日和寒燈獨夜之時,午夜夢回中,除了家人,龍虎堤和明福寺塔的夢出現的最多。他們就是我鄉愁的所寄之處啊。時隔經年,每每念及當時情景,都對龍虎堤和明福寺塔抱有一份難以割舍的情感。所以自從09年回來之后,我時常去這兩個地方停留,雖然他們已不復原貌。尤其是龍虎堤,改變之大,令我唏噓,原來綿延數十里的大堤,僅僅遺留了一堆黃土。其上建了三間仿古大殿,殿里供的什么神位,從未注意,也從未進去過上柱香。雖然沒有夢里的那副模樣。但也有其可取之處。土堆之上,有雜樹密植,將這一堆黃土頂上隔離了一個比較清幽的世界。春秋之日的午后,閑坐石質小亭子中,持一卷詩書,慵懶的坐在條石板上,一份閑適,也是令人神往的事情。當然你得忽略前后林立的高樓。
為了寫大美滑州系列文字,前兩天我又到龍虎堤去了一趟。
行至滑興路和長江路十字路口往東望,一個郁郁蔥蔥的土堆就進入視線,仿古的神殿在雜樹的掩映下隱約可見。走到門口,(請忽略山門沒有素質的涂鴉和那間有礙觀瞻的平房。)這石牌坊我是見一次就會吐槽一次,這一次還是不想例外。門柱上的楹聯就罷了,“龍門夜雨瓠子堤頭,白云茅屋飄渺仙通”。對仗雖欠嚴謹,但是將舊滑縣十二勝景之二景嵌入對聯,也算有些情思。但是白云觀是什么意思,總感覺有點莫名奇妙。好好的一個遺跡竟成了宗教之所,也是無語了。(我的吐槽,你們可以忽略。)
走過山門,請自動忽視右手的高墻什么的,請將視線投射裸露的黃土之上,黃土斑駁,述說著年代的久遠,隱匿著歷史的聲音,他們最真實的記錄著龍虎堤的變遷。往北走20米左右,左拐,就看見幾間房子,這里就是狐仙洞所在。不過狐仙洞已經升級換代了,蓋起來前面的門臉房,后面的神龕位置塑了三尊神像,當中神仙是狐仙,兩邊應該是侍奉狐仙的仙童玉女,亦非以往的孤零零一個牌位,狐仙洞里再也看不見泥土了,混凝土砌筑了一個圓拱形洞的形狀,再不復有雨林塌陷之虞,對護佑一方的狐仙老人家來說也應當是件幸事。
狐仙廟前,有一石碑,是縣文物局2003年將這因有香火而逃脫人類魔掌的殘存的龍虎堤弄成了縣級文物保護起來,背的后面介紹了這龍虎堤的歷史。不知道為什么會忽略白云茅屋的典故。
狐仙廟左首,是一條蜿蜒而上的臺階。
走上臺階,沿著青石鋪就的階梯拾級而上。
階梯兩邊是露裸的黃土和帶刺的酸棗枝,讓人依稀想到他往昔的樣子。階梯不長,大概也就二十米不到吧。
走到頂上,甬道兩邊有兩個小巧的石質小亭子,倒也精致,分居左右兩邊,仿佛兩個守衛一般。堤頂一片平地,那三間紅色的神殿就在平地的南端,坐南朝北,仿古樣式,帶有圍廊。在這平地的周遭密植著常見的雜樹,雖時至冬日但黃黃綠綠的還稠稠密密的,將這一方平地和神殿嚴嚴密密的遮擋起來,成為一處比較清幽的所在。
站在這龍虎堤的邊緣,通過稠密的枝葉望下去,仿佛有了往昔陡峻的樣子,但是不復以前的高峻,感覺低矮了很多。繞過神殿,走進嘈雜的樹木中,行之最邊緣處,往下望去,長江路上車水馬龍。仿佛這邊緣就是歷史和現代的界線,夢幻和現實的分割。
這往昔綿延上百里的黃河古堤,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的兵兇戰危,遭受多少次古黃河巨浪的摧殘,經受了千年的風雨侵襲,他都未曾倒塌,依舊蜿蜒在這片富饒的土地,然而也僅僅是數十年間,這笑傲千年歷史風雨的大堤,走到歷史的盡頭。有時候不得不敬佩人的威力,其破壞力在某種程度上超過古黃河的破壞程度。這個時代對整個龍虎堤來說是一種悲哀,但對這遺留下的一堆黃土來說,應該是幸運的。起碼他被人類大發善心的遺留下來。所以才有我這樣的人在這里回憶過往,所以真的要對下這個決策的人心懷感恩。
這堆逃離廢棄命運的黃土他是幸運的。他歷經千年,看慣了昔日古黃河的濁浪排空的大場面;聽聞過隋末烽火的英雄悲歌,瓦崗寨英雄豪杰的事跡或許曾在他的俯視嚇演繹,人聲鼎沸,戰馬嘶鳴,刀光劍影,多少風流,一抔黃土;他應該還曾見到,一代文壇領袖,歐陽文忠,羽扇綸巾,登臨堤頭,文采風流;他曾敞開胸懷,接納了元末的宋訥,在此隱居,讓他避過當時改朝換代的紛亂,最終得到朱元璋賞識,擔任國子監祭酒,制定學規,育下英才無數,留下白云茅屋的之名,供后世謳思懷古;他一定也看到過,李文成的義兵攻進城門,變幻城頭旗幟,意氣風發……
城頭變幻的王旗或許讓他感嘆,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他歷經千年風雨,朝代更迭,歷史的云煙就蘊積在他的每一粒土壤之中,他經歷過滄桑,看透世情,生死存亡或許已經淡然。
但是我還是相信,他會感到幸運。
如果黃土有靈,他或許會感到欣慰。
千百年的荒蕪與貧瘠竟然在他的眼前褪去。繁華盛世就在他的身邊鋪展開來。一座座高樓拔地而起,一條條寬敞明亮的道路在他四周延伸。他雖隱身高樓之中,嘈雜市場之旁,起碼他等到了先賢們所渴望的盛世來臨,他應該安慰!足可告慰那些陪伴了他千年的伙伴,他們化成了這盛世的一磚一瓦,在對他微笑。
我離開的時候,心情有些郁郁。
夕陽西下,在脈脈的余暉中,龍虎堤往昔的滄桑消隱,隱在高樓大廈的陰影之下,默默無語!
后記
原本是有些話要說的。
我原本的寫作的計劃是在一篇文字后,想寫點自己對這個景點的改造建議什么的。但是想想還是算了。此言不再提了。之所以寫白云觀,或者我稱呼的龍虎堤,是因為他距離我近,我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寫法是否討好,但是娛樂了我自己,抒發了我的牢騷感慨,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