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全員向】失樂園 第一章一,二 - 草稿 - 草稿

1

子漁在黑暗中緩緩睜開眼睛。

她在她的房間,那個不需要很大的房間,剛剛從床上醒過來。各個地方放滿了她的裝飾品,小飾品,化妝品和一些小零食。他們都堆積在各種不同的地方,顯得有些雜亂、擁擠。

窗戶沒有關,紗布窗簾被風吹的飄蕩起來。此時還是傍晚,天還沒有黑盡。外面的天依然是亮的,幾顆零落的星散發出一點星光。外面路上的光和著夕陽柔柔的鋪灑進來。

她伸出手去,指尖觸碰那道柔美的光柱。她的眼里映著這道金紅色的柔光,可能是因為剛剛睡醒的原因,這金紅色的光仿佛沒有任何一絲感情一般。

她翻了一個身,翻到面對墻的那一面,仿佛這樣就能給她更多安全感似的。她眼眸垂著,身體微微蜷縮了一點,被子被她扯的卷成一團。但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翻開被子起身,慢慢的走到窗臺。她靠在窗臺上,白色的柔光,照在她的臉上,在她的眼底。她眼前是一輪金紅色的夕陽,遠處天上零星的散落著幾顆星星,在閃爍著微光。下面的路燈和別人房子里的燈也交相輝映,像是墜落于人間的點點星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許是什么都沒有想,她眼睛微微睜大,好像是在發呆。

她什么都沒有說,沉默著。仿佛是為了不要打擾這個美景一般。

過了很久,銀河流轉,星星的光都明亮起來。遠方那夕陽的美景漸漸褪去,朦朧的紫光混著天藍色,在下方映襯著一點點紅。金光爬了上來,照到那幢最高的樓的樓頂。這光中還微微泛著紅光,太陽困倦地合上眼睛,一身的困意,讓他收斂了光芒。她的眼底慢慢渲染上了這逐漸變為血色的,紅色的光。她沉默著,還沒有說任何話。

太陽給她的背影鑲上了一層金邊。她烏黑的長發被風輕輕吹動。她頭發上點綴太陽的微光。她隨手拿起身邊的一架紙飛機,手扶著窗臺,輕輕地將紙飛機送了出去,只是送出去前在紙飛機的頭部輕輕按了一下。那小小的紙飛機,在陽光的潮水里顯得渺小不堪。而他依然往前飛著,向著那個早起的太陽往前飛著。

她趴在窗臺上。眼眸微垂,看著小小的紙飛機,離她越來越遠。

紙飛機漂泊著,他旅途的終點可能是垃圾桶,可能是樹葉之間,也可能是空蕩蕩的馬路。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個人無意中撿到一架紙飛機,會不會有些好奇的,把它打開,看見里面寫的淺淺文字。

最后的陽光從她的臉上逐漸褪去,在墻上映出她的影子。

“既然來了,就別躲了吧。”她輕輕開口。

她轉過身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幾分釋然,幾分慘淡,又有一種說不透的悲傷。

“我知道你已經來了。”她輕輕闔上眼睛,早已認定這是必然的結局。“那么,帶我走吧。”

從黑暗中慢慢走出一個人,陽光從他的大腿爬上他的眼底,他湛藍的眼睛在光的照耀下,變得耀眼起來。烏黑的頭發卻被渲染得有點泛黃。他的長相和子漁有四五分相像。他苦澀的扯起嘴角,卻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眼中倒映著那個仿佛脆弱不堪的背著光的影子。

“……我們完全沒有惡意,只不過是想看看您對我們有沒有壞處。”沉默很久,他才用略顯沙啞的嗓音說。憋出這么一句,音腔有些奇怪,而卻是紅了眼圈。

“廢話那么多干嘛。”她不耐煩的擺擺手。雙手伸出,做出一個接受的姿勢。“走吧。”她看著自己的哥哥,眼里沒有畏懼。

李華沉默許久,拿出口袋里的政府特有封閉式手銬,走上前一步,認真的給李子漁帶上,完美契合,無法掙脫,也沒有痛苦。


在給她戴上手銬的時候,他微微俯身,沉默一會,終于下定決心地用中文在她耳邊輕輕問:“害怕么?”

李子漁對他的耳朵吹氣:“該怕的是你,愛哭鬼。”再退后一步,嘲諷地笑著,抬了抬手:“走啊。”金屬之間微微摩擦,發出有些刺耳的碰撞聲。

他沉重地點了點頭。他清晰地看見,子漁笑著的時候,眉頭是皺著的,眼里還是有一分不舍。他鼻尖一酸,走在前面,給子漁帶路。走到門口,兩個守在門口的保鏢跟在他們身后。像是早就計劃好了一般。

懸浮車內。

李子漁看著外面流動過去的光景,沉默不語。李華則是坐在她身邊,閉上眼睛,不聲不響,像是在閉目養神。

窗外的風景,流動的是如此之快,讓人目不接暇,根本來不及細看。或許會有一對大雁在天空中展翅,或許此時風正輕搖樹的枝丫,或許有一個女孩牽著另一個女孩的手,微笑著向前走。但是她什么都看不到,反而從這混沌之中,幻出一個影子。

【我都為你做好防護措施了,他們是無法輕易的侵入你的大腦的,除非用造夢者。造夢者成本多高哪個人不知道。那種不帶任何侵略意圖的東西暫時不可能抵抗。

撐不過的話你也沒有存活的必要了。】

眼前浮現的是他諷刺的笑,卻又有一種對某個東西的憎惡和無法訴說的瘋狂中的冷靜。那個人每一步都是如此細致,十分準確。偏偏每句話都讓人不爽。

她頭歪了歪,輕輕抵在窗戶上。

嘖,有本事你來啊。熬過內心最害怕的東西,你敢說你行?!

造夢者,是幾個為政府服務的變態科學家研制的。不帶任何侵略意圖,所以無法防范。探索人類內心最想要或最恐懼的東西,并幻象出來,這樣犯人就能乖乖招供,省事省力。但是如果熬過了的話,就直接銷毀意識。因為他最害怕的東西都不怕了,那還有什么能讓他招供呢。抵過最誘人的誘惑,熬過最恐懼的事物的困難程度可想而知,你腦中所想的最艱難的東西,再乘上3,4倍。這樣的人是少之又少,但這樣操作十分方便。也確保萬無一失。

李華突然握住了李子漁的手,微紅的眼睛看著她,子漁回過頭,同樣是湖藍色的眼里倒映著雙方的影子。

他情緒似乎很激動,鼻尖都紅了,似乎是忍耐著不哭出來,但他的嘴張張合合,卻是什么都說不出來。

子漁沒有打斷他,等著他說話。

他終是什么都沒說,默默握緊了她的手,手中粗糙的繭子緊緊擁入她骨節分明的手。

他沉默了許久,從身后拿出了一朵馬蹄蓮。

李子漁看到后微微一愣,但并沒有李華預想中的流出眼淚。她只是很留戀地笑了笑,接過那被處理過的永開花束,然后輕飄飄地在那純潔的花瓣上烙下一吻。

李華想起了當年他們喪失了父母,是他沒有照顧好她。讓她連續……竟然經歷了這么多苦難。

“安娜她……”他脫口而出,然后有些后悔地垂了垂眼,閉上了嘴,微微低下了頭。

“抱歉。”他用中文對他妹妹說。

“沒事。”她溫柔地看著手中的馬蹄蓮,眼中的湖泊沒有蕩漾起一絲波瀾。


他記得母親去世前,也溫柔地告訴他沒事,你們要好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抬起頭,握緊她的手,盡力做出堅定而鄭重的神情,卻不自然地皺著眉頭,但他還是用只比蚊子響一點的聲音講出來了那句早已爛大街的話。

“你要……要好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沒有作答,只是抽回了手,繼續回頭看外面的窗景。半晌,才輕輕回一句嗯。



審判機關第三工作場,重型刑事審判場。

李華走在前面,李子漁跟著。

四周都沒有什么人,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有腳下發出輕輕的聲響,顯得十分安靜。

沒走幾步,李華停下來。李子漁當然也跟著停下來。

面前是一顆巨大的白色的球,懸浮在空中。球上有一些細小的花紋,但是不認真看看不出來。十分圓滑,沒有一點瑕疵。它靜靜地浮在半空中,仿佛無害。周圍都是一片黑暗,幾乎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這顆球散發出白色的微光,顯得朦朦朧朧,恍恍惚惚。

他們身上也被微光所浸染,染上了朦朧的光,眼里倒映著一個白色的光源。

李子漁瞇著眼,這顆球上細密的花紋在她眼里就仿佛在講述一個故事,惡魔引誘人類接近智慧的故事。但是一切的一切都在不斷地變化著,神話將在今天改寫。

李華輕手輕腳退到一邊,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李子漁輕笑了一下,十分自然地走過去。她站在球底下,十分鎮定的閉上眼睛。

球精致的花紋里裂開一個圓口,射出一束藍色的光,照耀著李子漁全身。仿佛如一道利劍,要將她的身體穿透,再凈化她的全身。她輕輕睜開眼睛,眼中的光芒依然沒有被這種光所掩蓋。

她臉上洋溢著勝利者的微笑,是一種站在高處的人對站在低處的人的鄙視。她的發絲和睫毛上反射著藍色的光,仿佛早就與這種藍色的光融為一體。

“愚蠢。”

她笑著,歪了歪頭,吐出這兩個字,顯得猙獰卻又自然,下一瞬便失去了意識,臉上掛著笑倒在一邊。

與銘知道,她不在對自己說,不在對高層說,甚至不在對政府說。

而他,終是沒敢下定決心按下開始鍵。他叫了后面的一個人,然后失魂落魄地坐在一邊,接受命運般準備觀察子漁的腦電波圖和心電圖。




——

列車中只站著她一個人。

車身并不是十分搖晃,但是也會微微抖動,震地吊環蕩來蕩去。她沉默著,眼眸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四周的座位空空的,看起來雖然很正常,但是好像真的缺少了什么,仿佛的確是有某些人應該坐在這些位置上,或者是將要坐在這些位置上。

前端突然亮起,說明他們要離開隧道了。出去的一瞬間,光暗的差異,讓人有點睜不開眼睛。瞬間的嗡鳴讓人有點頭疼,但李子漁無動于衷,她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只是衣角和發絲微微顫動。

外面浮現的不是什么美麗的風景,而是一些畫面,是深深的刻在子漁腦中的畫面,是她那些寶貴的記憶。

她微微抬頭,往窗外望去,略微失神。

四周的光在不斷轉動,不停的流動,一束又一束的光劃過她的眼睛。記憶的影像在放映,如走馬燈一般。

她沒有說話,沉默著,也沒有表情。

耳朵傳來的是各種各樣的聲音,小孩子的歡笑聲,家長的叫罵,溫柔地祈禱,堅定的誓言……

光在在不停的流動,遠處傳來的孩子們的歡笑,這時候顯得十分刺耳。她只有一個人,離開了她之后,她就是一個人了。


她輕輕顫抖了一下,但依然沉默著。

許久過后。

“吶。”她輕輕開口,眼睛向上看。她藍色的眼里倒映著一個人,那個人的身上映著純白色的陽光,神圣無比,沒有任何約束的笑著,沒有任何煩惱,眼睛瞇得彎彎的。

透過這層無盡的黑暗,她仿佛也可以看到那個人,棕色的頭發隨風飄動,藍色的眼睛里盛滿了天真的善意,她嘴巴輕輕變化,仿佛在對誰溫柔的說著什么,仿佛是什么誓言,堅定不移地要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當時的那個約定……還算數么?”


在一個燥熱的夏天,吹著海風,太陽底下蟬在聒噪的叫著,遠處的教堂敲打著鐘,有一道悠長的鐘聲,跨過距離來海邊看著潮水一漲一落。海水在夕陽下輕輕地拍著海岸,是海濤獨有的聲音,讓人莫名的安心。落日將半個天染成紅色和粉色,在云層后面投出幾道光柱,是要將黑暗劃破的利刃,能用最溫和的柔情斬斷世間萬物。一個女孩在潮水的拍打聲中牽起另一個女孩的手,口中動著,像是在許諾著什么。她看樣子很認真,白色長裙像一條婚紗,被輕輕的海風吹動,她的頭發一直都是天空的顏色,現在也是,是天空中夕陽西下的時候。被她牽著手的那個黑發的女孩子發絲上鑲了一層金邊,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那如圣女般神圣的女孩,看著她釋然地展開了最純潔的笑容。


2

十三年前,李子漁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那時候她有一雙天真的大眼睛,眼睛里是秋天那高遠的天空,干凈的深藍。她有一個近乎完美的家庭,一個漂亮賢惠的媽媽,一個溫柔能干的爸爸,一個在美國留學的不常回來但很溫柔的哥哥,較好的生活環境,她可以任性地做她想做的事,可以盡情施展她最真實的笑顏。那時候,她每天都活地十分開心,除了有些無聊外根本沒有任何煩惱。

一切都仿佛不處在戰爭中一般,他們這個遠離戰爭的和平地帶暫時不會有煙火的降臨,那沉痛的兩個字,還沒有開始侵略他們的土地,還沒有奪走他們的生命,一切都仿佛還沒有發生過一般,那個開始仿佛不是開始。他們這里遠離遠方的人間地獄,遠離罪惡,遠離痛苦,遠離死亡。

她可以在秋千上隨意地蕩來蕩去,可以躺在沙發上一邊喝她喜歡的紅茶一邊看書,甚至可以去鄰居家搗搗亂,大不了挨一頓笑罵。

這份無比暖心的平靜,不知道維持了多少個春夏秋冬。但是有一天,一粒不起眼的石子,擊碎了這一汪平靜的湖水。

那天,是她父母加班的第八天,當她放學回家不久,躺在沙發上一邊吃薯片一邊看電視時,電視上收到了一段音頻。

音頻被點開,剛開始是一段很響的噪音,無比的刺耳,驚地女孩捂緊耳朵后幾乎是尖叫出聲,命令機器調小聲音。那似乎是急速行駛時候的聲音,混雜著吵鬧的警笛聲,和一些什么人大喊的聲音。

然后,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女孩聽到這里,瞪大了眼睛,飛快的坐起來。這是她熟悉的父親的聲音。是那個和藹地跟她說,你要快點長大,再變得堅強起來,我們絕不認輸的人。


再這一片混雜聲中,她似乎可以想象得到,一個男人,迎著萬里金光,飛快的開著跑車。臉上沐浴著晨曦的金色,看著朝陽緩緩升起,眼睛里閃爍著和朝陽一樣的光芒。身邊的一些文件因為壓強差較大而飛出,在空中反射著朝陽的希望,紙張乘著晨風翻動的聲音十分的安寧。他抬起腕上的表狀傳音機,盡力的靠近唇部,手在車子飛快行駛中顫抖著,平靜的說著,平靜的話中還夾雜著粗重的喘息,眼里裝了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說,孩子,爸爸對不起你。以后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爸爸真的很抱歉,這大概也是你最后一次聽到我的聲音了。如果我真的不能活著回來,把我們的屋子燒了吧。

她仿佛能看到他漸漸低下頭去,眼眸微垂,勾著嘴角,輕輕笑著,聲音依舊平靜。

我也沒有辦法。你是無辜的……請你堅強的走下去。

這時候他的聲音無比的堅定,承載了什么名為期望的東西。

快去卡普醫院看看你媽媽吧,我很抱歉,今后你的路上可能會很孤獨,但是你必須要活下去,你是我們的希望。有人會告訴你發生了什么的。

還有,最后了,不要忘記了我們的口號哦,爸爸從小教你的。他暢快的笑了一聲,笑得十分釋然,沒有半分憂愁。他好像又隱藏了一些,像是苦澀,悲傷,后悔,但更多的,是驕傲!那是一個男人內心中最自豪的東西——

那個在無數個春夏秋冬,父親的令人安心的大手握著一個女孩子小小的手,輕輕地搖著,沐浴各種不同的光,輕輕地笑著,許下永恒的諾言。

“絕不認輸!”他的父親重重地吐出四個音節,這份豪爽中似乎還含有一種柔情,一首名為父愛的贊歌,是沒有天使吹號的從天堂流出來的美好。還有一種苦澀,是不舍,是舍不得自己的骨肉的無奈的感傷。但他依然笑著,像是沒有半分痛苦一般。

他乘著朝陽前去,仿佛是踏上前往天堂的路。

錄音到此結束,在警笛聲和人們的大喊聲中戛然而止。


她猛的站起,手中的薯片掉了一地。但她仿佛渾然不覺一般,內心的強烈不安和痛苦,讓她抓起身邊的包就跑。重重地摔門而出。自動警戒的刺耳長鳴應時響起。她飛快的跑著,太急了甚至在出門時連拖鞋都忘了換掉。跑著跑著,似乎明白了已經發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她輕輕地嗚咽了一聲,抹去眼角的晶瑩的淚花,一邊跑一般哽咽。


很快,她便氣喘吁吁的來到了卡普醫院,沒有半分停留,腳下的拖鞋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像被什么不明的東西刮開了幾道口子。但她在緩過來后緊抿著嘴唇,像是沒有察覺,抹了把嘴角,重重地往前走著,腳上像是栓上了沉重的鐵鏈,在她腦海中似乎發出錚錚的刺耳的響聲,扎地她心臟隱隱作痛。在醫院大廳的中央有一個焦急地踱著步的男人,比一般人強壯許多,神色沉重而嚴肅。他紫羅蘭色的眼睛似乎染上了幾分殷紅。這種焦急的氣氛融化在往往人流中,來往的人腳步都不自覺地快了幾分。他來回走著,腳下發出沉重的聲音,招來邊上的人嫌棄的眼光無數,但他卻仿佛渾然不知一般,依然重重地踱著步。他看到女孩的來臨便飛快的沖上去,拉著她就跑。子漁自然有點慌張,被拽著那一瞬間她愣了一秒,隨即她便牢牢的握住了那個男人粗糙的大手。他的眼睛并沒有回過頭來看她一眼,而只是凝重地看著前方的路,在醫院特有的冷色調燈光里繞過一個又一個行人,有時不小心撞到甚至連不好意思都沒有留下。

他們坐上了老式電梯,女孩站在樓層按鍵前,抬頭焦急的看著層數不斷的變化,雙手握拳,指甲深深的插進手心的肉里,因為內心的焦急,那里早已滲出了汗。而男人靠在最角落雙手抱胸,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卻又擔心地睜開雙眼,微微垂眸,眼神飄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電梯的縫隙間透出層數交替中不斷移動的光,照在女孩的眼睛里。這緩慢的老式電梯總算到了他們想去的那層,男人粗魯的拽起女孩的手腕就走,而女孩只是咬了咬牙,快步跑上前勉強和男人并排行走。

他們趕到一個彎道,看到幾個護士推著移動床,在一個敞開的門前移動,邊上有一個穿西服的男人神情痛苦,長得和她有五六分相像。床上躺著一個人,看身形大概是一個女人,但是她在大規模出血,床單被她的鮮血染成殷紅,宛如一朵盛開的彼岸花,驕傲的屹立于彼岸,微微抖動,顫動的花瓣好像在訴說什么,又好像是在跟遠方的人告別。男人兀地加快了腳步,突然的快速讓女孩一個趔趄。其中一個護士皺著眉看了他們一眼,歉意的低下了頭,和其他幾個護士一起迅速將它推進了門里。他們趕到時,門已經關上,那是一道隔閡,走上一生,才能走到。男人的眼睛有些潮濕,在門的不遠處便放緩了腳步,停了下來,喘息略微粗重。女孩揉了揉眼睛,身體有些發抖。心臟的抽搐和胃里的劇痛,讓她苦不堪言。她一把用力甩開男人的手,盡管她用了最大的力氣,但還是顯得十分脆弱和無力。她站到男人的面前,紅紅的眼睛里燃燒著一種什么東西,有什么東西在這份慘淡的火光中煙消云散,再也回不來。它化成了灰,從這份火光里飄出。她快速轉過身,在這時偷偷抹了一把眼淚,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門前,卻只看到了手術中的那盞警示燈亮起,連護士的背影都沒有抓住。紅色的燈火在她眼睛里閃爍,卻點不燃這一片脆弱的黑暗。

過了好久,她才剛剛回過神,感覺自己臉上有點涼,一抹卻摸到了滿手的水。她低下了頭,以最小的幅度偷偷抹幾把眼淚,因控制不住力道而有些重了,眼眶被抹得通紅,但這樣也無濟于事,淚花還是不住的滴到地上,在冰冷的地面綻放出痛苦的花瓣。

真是太不像話了。

她感覺不到更多的啦,甚至連傷心都沒了,除了腦子掃蕩一切的空白,只有胸口疼,好疼。

男人沉默著,只是默默的走了過來,溫柔而有力地將她擁入懷中。

女孩沉默了一會兒,經過剛才的打擊有些失神。她緊緊的咬著下嘴唇,眼淚還是持續控制的往下掉,冰冷的淚花濺到了男人的鞋子上。男人輕輕的撫摸她的頭發,溫柔地拍拍她的背。

那是一個十分溫暖的擁抱,是一個值得停靠的避風港,就像所有的風吹過這里都會停息似的,這里仿佛只裝滿了希望。

她的母親經常對她說,讓她以后好好的,不管在什么樣的境地,都要好好的。


戰爭是殘酷的,我們會爭取到和平的。如果他們再也不能醒來,就和你哥哥走吧,好好地生活。他靠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胡茬刺著她柔軟的臉頰。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甚至連點頭和答應的能力都喪失了,她只是任由眼淚流下,一點一點地在他的衣服上蔓延開來。


女孩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眼睛有點紅腫,脆弱地蜷縮在一團,拽緊了自己的衣服。男人看到,將自己的外套脫下,輕柔地披在女孩的身上,他看著女孩。

自己承諾過要為國家賣命,為世界,為和平奮斗。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子,經過這次打擊或許會有很大的改變,但她終究還只是一個讓人心疼的脆弱的女孩。

他回過頭,透過醫院潔白的墻壁看著更為深遠的地方,沉思著。或許他在思考什么很復雜的問題,或許他什么都沒有想。


手術中警示燈在瞬間熄滅,出神的他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清醒過來,站起身,問走出來的醫生說:“怎么樣了?”

面對的是必然的結局,他的話語中不帶有任何希望。

果不其然,醫生沉默了一會兒,沉重地搖了搖頭。男人不出聲了,雖然早就做好準備,但是他的眼神不可避免的黯淡了下來,整個人的色調都在逐漸變灰。


這個醫生并沒有像其他醫生一樣解釋他們已經盡力了,而是沉默了一會兒,向前走去。走在他邊上的時候,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太沮喪了,之后的我們,還要走很長的路。”

男人不知有沒有在聽,草草地應了一句。

醫生依然向前走著,不緊不慢,醫院一的冷光燈在他頭上打出不一樣的光效,在他的走動中移動著。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停了下來。他并沒有回過頭,而是用右手摘下了口罩,讓自己的說話聲音更清楚一點。

“后事呢?要捐嗎?”他十分冷靜的說。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又冷靜了一會兒,平靜地說,“捐。”

“能捐的,都捐了吧。他們應該會以這為榮的。不論從什么方面來說。后事的話,我來辦就好。清靜一點。”他閉上眼睛,轉回了身。

醫生沉默了一會兒,繼續向前走著。“你可要振作,不要被這些困難所阻擋了,我們的大將軍。畢竟他也做好了他該做的事,這次的任務也圓滿完成。”

“只是完成的結果很糟糕。”男人輕柔的摸了摸女孩的臉頰,“不過……也很好了。而且這里還有那么多人需要我的守護,他們都沒有錯。我也會和他一樣,絕對不會認輸。”

他再輕輕的摸了摸小姑娘的頭,撫平她緊皺的眉頭,給予她一個美好的夢。女孩也漸漸的平靜了下來,呼吸重新變得平靜。一切都仿佛回歸原樣,空氣都在重新凈化,消除了先前的那一份苦澀,重新變得清新起來。

“和平總是正義征討來的。”他站起身,堅定的看著醫生的背影。冷色燈光照進他紫色的眼睛,“戰爭也好,災亂也罷,從上至下,若都正直無畏,我不信有會輸的道理。”

醫生向上扯了一點領子,把下半個臉埋在領子中。他沉默了一會兒,閉上了眼睛。“隨你了。”話音剛落,他便抬起腳,再次向前走去,直到消失在拐角。



1

列車的車身微微抖動,縱使這是一個偏遠城市前往鄉下的車,也依然非常平穩。

子漁的頭靠在玻璃上,眼睛看著外面不斷掠過的風景。

山丘上的草隨著風搖著,被風吹彎了腰。一波又一波的綠色,就像綠色的波浪。云朵千變萬化,有看不盡的風采。一只鳥掠過,棕黑色的羽毛飄過頭頂,宛如一朵自由的烏云。它追著列車飛,撲打著翅膀,仿佛要追尋什么東西。

她的思緒飄到了窗外,乘著微風,飄到了一個不知名的角落。

她在來之前,來過她的家。

不是為了別的什么,而是要把這間屋子燒了。不僅是銷毀可能的資料,也為了告別過去的自己。

木制的屋子很好燒,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全部消失。

一點星光迅速膨脹,膨脹成廣闊的星河,向四周發出光與熱,是一點火苗燃燒成大火。光的精靈在熱舞,能量不斷爆發,冒出沖天的黑煙,要將星空遮擋住。火躍動著,舞蹈著,在一個人的心口上跳出危險的葬歌。

火舌貪婪地舔舐著木屋的表面,將她的回憶全部吞入肚中。美好的記憶,將被回收。不好的記憶,也將被處理。

躍動著火苗,在煙霧里模模糊糊的桌子,仿佛在昨天還都是一家三口的歡聲笑語,那里有人他們的味道,有幸福的味道。有笑聲流淌出來,刺得她心疼。

那個黑發男人站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輕輕地說他會控制好火勢便走了。

火。都是火。

她的眼里閃動著虛幻的火光,和這片狂舞的精靈融為一體,卻十分的寧靜,驚不起她眼底的半分波瀾。熱烈的舞蹈點不燃一個人早已冰冷的心。火花飄上天空,乘著淺淺的煙,妄想著要去夠到那遙遠的星空。但那片閃爍的光點實在太過遙遠,伸直了手,奮力一躍,也夠不到。明亮的火光遍布她眼睛里的每一個角落。

微風輕起,她白色的裙擺被風托起,沾染上了火光的黃色,微微泛紅。

房梁塌下,發出轟隆的一聲巨響。

她突然注意到,大廳的正中央,他們的全家福,在被火焰吞噬著。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去收回那份美好的親情。但是,她頓了頓,沉默了一會兒,眼睛微瞇,那張陳舊的照片毫不留情地燃燒殆盡。火依然不停的燃燒著,它會一直燃燒下去,直到這木屋,和里面所有的一切,全部都,燃燒殆盡。


后來,那個男人安排了簡陋的葬禮,風格有點中西結合的味道。來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都是獻上一束白菊就匆匆離開,大部分時間都只有她和她哥哥。她的哥哥,她接觸的并不多,只聽到父母在講她哥哥的事,甚至連哥哥的年齡都搞不清楚。在靈堂里守了幾天,很快就到了下葬的日子。火化的很迅速,沒等多長時間,就到了該下葬的時候。

那個男人將他們葬在那一片小小的樹林里,安靜,平凡,樸素。他們可以嗅到春季百花飄過他身旁的清香,可以看到夏季從樹葉間小孔成像照到他眼上的太陽的虛像,可以摸到秋季層林盡染,萬物凋零時落在他們肩上的落葉,可以感受到冬季萬物沉寂,覆在他們身上的雪。

他本是從這里出,最后也該回入這里。落地生根,落葉歸根。

一切都辦完后,清掃墳墓時,只剩她和她哥兩個人了。他從袋里摸出一把僅剩的紙錢,草草燒了,灰燼爬上深遠的天空。

與銘試圖和子漁說話,但是子漁依然保持沉默。他也不嫌,平靜地說著。

“以后的時日還請多多指教。”他有些疲憊的朝子漁笑了笑,面色蒼白如紙。子漁轉過頭,盯著他的眼睛,看得他有些毛骨悚然,只得尷尬的笑著,回過頭去。

“……母親……”他沉默了一會兒,艱難的開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肯提,“……的遺言,他告訴你了嗎?”

子漁生硬地轉過頭去,依舊是睜大眼睛盯著灰色的墳墓。

這會兒正值下午,而正好這周圍是一片小竹林,陽光從竹葉縫隙中探出的光線,織成一張柔軟的絲綢,在他們的墳墓上若隱若現。

微風拂過,竹海蕩漾,沙沙聲響不絕耳。


他氣息有點不平穩的告訴她,這番整理了很久的說辭,依然過分地暴露了他多愁善感的毛病。

他在她將進入手術的前一刻,聽到了母親用微弱的語言喊他的名字。他俯下身去,將耳朵貼在他母親嘴唇邊。而他的母親,看著空白蒼茫的天花板,像是看到了那一片湛藍的天空。他的母親用非常非常微弱和嘶啞的嗓子細語,冰涼的唇的摩擦著他不長的耳垂,還讓人感覺她喉嚨里仿佛有一塊咳不出來的血。她無力的舉起逐漸冰冷的雙手,觸碰他微微翹起的眼角。她說,廣闊天地間,不會沒有正直之人的,容身之地……要記住,做君子。戰爭終會平息,我們生的偉大,死的光榮……而你們,都要,好、好……

她終是沒能將最后一句話說完,手就無力地垂落,一滴苦澀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滑落。

多愁善感的他看著母親的身影逐漸遠離,看著手術室的門逐漸關上,竟是泣不成聲。

何時才能四海清平,何時才能國泰民安。


與銘看她沒多大反應,就想轉身留給她一點空間時,突然聽到一句清脆的話。

“我會的。”

“嗯?”他有些驚訝地說。

“我會的,好好的。”

她有些肯定的再重復了一遍,跪下來,在宛若母親最后呢喃的竹葉聲響中,磕了一個響頭。



——

她瞇了瞇眼,結束了剛剛短暫的回憶。

對面的女孩閉著眼睛,蜷縮在破爛不堪的衣服里,十指相扣,虔誠的做著祈禱。她從衣服中露出來的棕色色頭發隨著列車的微微抖動而輕輕顫動。過長的頭發遮住了她的臉,但可見她的表情沒有弱者的那份痛苦悲哀,沒有將所有的希望寄予神明。她的表情十平靜,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仿佛戰爭還沒有開始。

她的衣服上也沾著幾分血跡,但是不多,大概是摔傷一類。

子漁用余光瞥了一瞥她虔誠的動作,看著她仿佛真的心無雜念在認真的祈禱,她皺了皺眉,咬了咬牙。

“別祈禱了。”她用標準的,從小被教的英語說。

女孩并沒有停下她的動作,只是微微睜開眼睛,灑出一點藍寶石一般的熒光。

“神明什么的,都是騙人的。”她看著外面的藍天,自由的云映在她的眼里,仿佛回歸了藍天。“放棄吧。別掙扎了。”

“不會有希望的。”

那鳥早就落到了后面,降落,落在那邊的樹頂上。它用嘴打理自己的羽毛,他轉頭,映入他眼里的便是一片藍天。

白云在上面千變萬化,無數的鳥從上面飛過。

風流浪過,葉漂泊過。太陽睡過,夜醒過。

自由的云在上面飛翔,仿佛永遠都不會碰到盡頭。藍天是他們最堅實的后盾。列車里很靜,而她旅途的終點,就是鄉下的一所偏僻的學校,是她哥哥能夠給她的最好保護。

“不會的。”女孩眨了一下眼睛,眼瞼摩挲著耀眼的藍寶石。

“怎么不會?!”子漁氣憤地咬了咬牙。轉過頭來,皺著眉頭看著木制的桌子,“我從來不信有神,把希望寄托在不存在的人身上是弱者的行為。更何況!更何況……”

她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變成了之前說話的音調。

“我的父母生前那么相信神明,他們的結局又是怎么樣呢?”她的手抓緊了坐墊,但是她揪著的,好像是她自己的心。

女孩沉默了一會。可是她好像并沒有被這個問題難住的樣子。

服務生推著車子向這里走來,輪子的聲音碾壓著地板,她禮貌地問兩位想喝點什么。女孩轉過頭看著她,斗篷的帽子因為這輕微的動作而滑下,露出了里面的發絲。她微微點了點頭,輕輕的說一杯紅茶,感謝。她取出一杯紅茶。她將這杯紅茶平穩的放在女孩面前,笑著說,給,祝您享用愉快。女孩看著她的眼睛,藍寶石中倒映著她的影子,她像個人偶般沒有表情,點頭說感謝,愿上帝祝福你。服務員道了謝之后轉頭看向子漁,子漁沉默了半秒,低低的說一杯咖啡。服務員也禮貌的將咖啡取出,放在子漁面前,點了點頭說,愿您享用愉快,便推著車往前走了。

女孩小聲說著感恩上帝,再拿著碟子撐著杯子,輕輕的抿了一小口。紅茶里漾起波紋,映著她藍寶石般的眼睛。她輕輕地放下,盤子碰撞木桌的聲音有些沉悶。

“上帝是公平的,他會平等地祝福每一個人。”她抬起眼來看著子漁。“你也是值得被祝福的人,你父母也是。他們值得被紀念的英雄,會受上帝的祝福上天堂,快樂幸福的生活。”

“別再說什么神話了!”子漁一拳捶在木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杯中的液體濺出了一點。四周的人有些驚詫地看來,議論紛紛,“神的存在又有什么用?!只是徒勞地作為人的精神的寄托體,但他是不存在的!又怎么會向你說的那樣眷顧我?

“我這種人,”她咽了口口水,咬著牙,眼里不知是悲傷還是怒火,“不值得被眷顧。”

女孩垂了垂眼眸,平靜地回答,“信不信仰神是你的自由,神不會干涉你的選擇,但是他還是會平等的祝福每一個人,你也不例外。”

“我就不應該留在這個世界上!我恨不得跟他們一起去!”她憤怒地站起身,憤怒的用力一甩手,她的咖啡也被她揮出摔在地上,玻璃碎的聲音清晰悅耳,驚得四周的人都往這里看來。咖啡汩汩流出,猶如一個人的血液。她右手緊緊地揪著自己的胸口。

“我就……不應該……”她的聲音弱了下去,頭也低了下去,她的手還是緊緊攥著自己的胸口,衣服皺的不成樣子,卻感覺不到一絲溫度,有什么東西瘋狂的跳動著,諷刺自己還活著。

“活下來……”


沉默了許久,她依然站著,緊咬著下嘴唇。

服務生匆忙的趕來擦掉污了漬。收走了垃圾。本來想跟子漁說一聲非常抱歉,但她張開嘴的第二刻就閉了嘴。皺眉著微微鞠躬退下了。

車里很靜,然后就開始嘈雜起來,多的都是指責和嘲笑。

沉默了許久,安娜的眼睛垂了垂,隨即閉上。

“每個人都一樣。”子漁抬起頭,看著安娜那柔順的發絲,攥著胸口的時候已經用力的發抖,眼里包含了一層不知道是什么情緒,“我們都是被拋棄了的。”

安娜睜開她那碧藍色的明亮的眼睛,看著外面流動過去的風景,綠色的山丘上草兒被風吹彎了腰,老式風力發電設置正在緩緩轉動,白云在澄澈的藍天里悠悠的飄著,仿佛沒有任何依靠。

車窗玻璃上映出她自己的影子,她的眼里盛滿了藍天白云,盛滿了綠草微風。

“不,不是。”她的眼里是外面流動的景色,但裝著一種比藍天更加廣闊的東西。“上帝給予我們自由,在關鍵的時候給予我們救贖,是我的信仰,是眾人的信仰,是所有基督教教徒的信仰。”她抬起頭來看著子漁,眼睛微瞇,竟是有兩分天生的攻擊性,此時卻很平靜,“是否愿意跟隨上帝是您的自由,無論你選不選擇他,他也會永遠存在。他們不存在于你們的心里,那不要緊,因為他一直在我們的心里。他會給予逝者最好的歸宿,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子漁咬著牙,神色暗了暗。

安娜緩緩坐正,閉上她的眼睛,雙手合十,做出虔誠祈禱的樣子。


子漁不屑地冷笑一聲坐下,嘲諷她的封建迷信又十分中二。她說這些話,自己壓根就沒信過,但自己的手竟不自覺的稍微松了一點。

那鳥展翅飛翔,尋見群體,合攏為了一群鳥群。它們的羽翼穿過窗戶,與同伴一起前進。

遮擋著太陽的那朵云終于飄散開去,一束明亮的陽光穿透窗玻璃照進車廂 。車廂里沒有開燈,墻壁是木質的,空中漂浮著的灰塵能讓人很清楚的看到光的軌跡。子漁看到,安娜的臉上,和她的眼睛里,都深深的映著這份光的存在。子漁的直覺告訴她,現在自己眼里也有這么一道光。而且,這道光,就在自己的眼前。




那年,子漁十五歲零九個月,高一。


——

安娜低低地喘息了一兩聲,伴隨著一聲沉悶的聲響,和幾個女生尖銳的笑聲。

她碰了碰背和左腳腳腕,有幾塊因為撞擊而感到十分疼痛。大概要有淤青了吧。

距離她們搬來這所學校,已經有幾個月了。這設施很齊全,連教堂都有,只不過非常舊了。環境也不錯,還是臨近海邊,只是不是很適合停泊。但是這兒的人,似乎……都不怎么友好。

她低下了頭,看了看衣角。

衣服又臟了。

突然衣領被一只有力的手提起,力量撕扯著喉嚨,腦袋因為剛才的撞擊有點眩暈,立即起身讓她眼前一片漆黑,眼前的人群猶如迷失在黑暗中。他們本來就是浸沒在黑暗之中的人。

“呦,圣女大人,挨拳頭的滋味怎么樣啊?不好受吧。像我們這種人,可是天、天都要跟這個打交道的。”女生勾了勾她的下巴。她緩了一會兒,才看清眼前是高年級的女生,扎披散著頭發,比她整整高出一個半頭。

“嗯~長得呢,還不錯。眼睛也挺好看。”她輕輕用手撫上她的臉,端詳她略帶攻擊性的眼睛。隨后用了更大的力,抑制住女孩微弱的呼吸,讓安娜只能勉強的墊起腳站著,她將自己的臉湊到安娜染了塵土的因為缺氧有些異樣的紅潤的臉前,咬咬嘴唇宣布命令“劃花。”

耳邊是女生興奮的叫好聲。她們只有在置身于黑暗之中時,才不會感到害怕。

“安靜。”她棕色的眼睛冷了幾分,語氣冷漠的讓人感到可怕。四周的女生隨著他的語言很快不甘地閉了嘴。

安娜喘著氣,微微睜開眼,眼睛里流出來一道光,冷漠地看著她們,沒有那份弱者才有的恐懼,卻是憐憫。她棕色的頭發向上卷著,向往的是上面的藍天。

女生冷笑一聲,眼睛瞇了瞇。“呦,挺烈,我喜歡。”她松了手,任安娜摔倒在地。她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來,再拿出打火機點上,輕輕吸了一口。

“不過這在街頭混混面前似乎不是什么好的習慣。”她蹲下來,垂著眼眸,笑著看著她。她又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遞給她,“抽么。”

安娜轉過頭,看著黑洞洞的墻角。女生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轉過頭來,“看著我,說話。”她的眼神里沒有平常混混的嫌惡或興奮,卻是既慵懶又冷靜。

安娜抓住她的手,面部被捏得有些扭曲,他低低地說了一句,“放開。”

周圍瞬間變成女生的怒罵和譏諷,尖銳地十分刺耳。

“請松手。”她沉默了一會,低低地改口,聲音很清脆。

女生愣了愣,笑著搖搖頭,“你還是不明白我們的規矩。”她的手很自然的垂在雙腿上,眼底淺淺的黑眼圈將她映襯得有些喪氣。

她又吸了一口煙,在吐出的那一瞬間順勢給了她一個響亮的巴掌。安娜的頭被巨大的力道打的偏向一邊。

“聽著,這兒不像和平的地區,再往前一點就是前線。”她眼眸微垂,眼神很冷靜,“在這兒,一切靠的都是拳頭。”


門突然被用力打開,別的女生都微微偏頭。領頭的女生卻沒回頭看。

“誒呀,我們的圣女大人,你怎么又逛到這里了,偏偏要來惹禍是吧。”子漁站在門口,爽快一笑。

周圍的女生大笑著,一個笑的十分病態,幾乎是將全身的力氣都用在笑上了,“哈哈哈哈,這不是那個和這個廢物一起進來的流氓女嗎,來了那就陪咱姐妹倆一起玩……唔!!”

子漁在聽到她們對自己稱呼的一瞬間,目光一凜,一記手刀迅速劈下,劈中了手肘側面的軟肉,便迅速站起。女生吃痛,悶哼一聲。

“請注意你的言辭。”子漁拍了拍手上的灰。聲音在這角落里回響。


領頭的女生這才慢悠悠的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轉過頭來看著子漁。她看到她的一瞬間卻忽然笑了,走進陽光里,湊近她的臉。“又是一個新來的美人胚子。今天怎么有幸大駕光臨啊?嗯?”

她的臉長得還行,但是很耐看,喪喪的外表下,似乎還有兩三分英氣。眼眸很自然的微微下垂,顏色偏紅的過肩卷發有些蓬亂的披著。

子漁冷漠地推開她的臉,“夠了,弗蘭克。拿開你的臉,惡心到我了。”

“哎呀,別那么冷漠嘛。”她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線。她輕輕握住她的手,微垂的眼睛隱藏著凌厲,“既然你知道我這么做的目的,就不應該來打擾。都是有過一兩次交集的人了,這么嫌棄干嘛,我又不是同性戀。”

子漁自然知道,她這樣處理已經很輕了。如果她不來處理,那自然會有更狠的待遇等著安娜。初來乍到的新人就像是一塊肥肉,只有被人咬過了才不會被盯上。

弗蘭克就專門找新人找麻煩,但處理結果都是看似很重實則很輕,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調戲美人還是找找樂子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子漁嫌棄的抽回了手,“誰跟你一樣,有過一兩次交集就自來熟。”

“我有幾分斤兩你也清楚。這周圍一個兩個料子也不怎么樣,你的眼光什么時候這么差了。”子漁瞇了瞇眼,環顧了一下周圍。

她十分無辜的攤了攤手,“他們自己要跟來的,我也不想,我也惡心,甩又甩不掉。”

弗蘭克走上前一步,向子漁伸出了手,眼中盛滿了笑意,“不過,我不介意再收一個。”

“呵,少嬉皮笑臉。”子漁毫不留情的打掉她的手。她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安娜,臉色冷了兩分,“點到為止。”

“得得得,都依你。”她笑著走上前拍了拍子漁的肩膀,“哎——呀,我這顏控的毛病什么時候才能改改。”

她繼續往前走,沐浴在陽光里,頭也不回,提高了手當作揮別,“下次再見。”

四周的女生都鄙夷的看著他們,高傲的出去了。子漁不屑的拍了拍肩膀被弗蘭克拍過的地方,毫不理會他們這種自作高傲的架子。


等她們都走了之后,子漁臉上變的的毫無表情,雙手自然的插在口袋里。

父親以前讓我在虛擬軍事模擬室練習的東西總算派上用場了,她想。她的手在口袋里握了握拳,冰冷的指甲刺進緊繃的肌肉里。


“喂,你死了嗎,可以起來了嗎?”她抖了抖肩。安娜因為抖動而向后退了幾步,靠著墻才站穩,扶了扶有些疼痛的頭,衣角依舊沾著灰,臉上也已經映著三條指紋。

李子漁看著她的臉,皺了皺眉。放在口袋里的手觸碰著一份柔軟的東西,掙扎了幾下,最終還是低下了頭。她瀟灑的轉身,不耐煩的皺著眉頭向前走著,走出這份角落的黑暗,走到建筑外。天氣很好,陽光照到了她的臉上,擁抱她明亮的眼睛,沐浴她的全身。“再有下一次我可不會輕易的幫你。”

“嗯。”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低低的喘息著。黑暗之中,眼前的光明模糊了她的視線。

沉默了一會兒,她輕輕開口,眼里只有一份純粹,神色平靜:“為什么幫我。”

她藍寶石般的眼睛里又重新裝回了原有的東西,只是多了一份虛幻的虛弱。但這不要緊,那份曾經印在里面的光明已經回來了,至少在她看著某個人的背影的時候,找到了自己眼里的光明。

微風輕輕的走,與子漁擦肩而過。風帶起她的衣角,帶起她柔軟的發絲。她黑色的發絲上渲染了陽光的金色。她沐浴在光明中,接受太陽的饋贈。她微微回頭,深藍色的眸子里漂泊著藍天白云。

“之前欠你一個人情,現在還清了。”她的眼神很平靜,注視著她的棕色的頭發和眼中的碧藍色寶石。


有的時候,緣分很早就在我們的命里種下種子。而這份種子,將來必然開成花朵,盛情綻放,再結果,最終養成一片森林。


“走了。”她轉過身,略微不耐煩的沖安娜低低地招了招手。

安娜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出來,回頭看了一眼天上的藍天白云。

它們是那么自由的旅行著,沒有起點,沒有終點,沒有落腳點,也沒有歸屬。

她閉上眼,享受陽光的溫暖。微風毫不吝嗇地給予她一個擁抱,掠過她腳底的草。葉與葉間的摩挲聲像一首小調。早蟬低低的鳴唱,伴著鳥兒婉轉的歌聲。她整個人躺在自然的滋潤里,自然柔情地講她握在手中。她享受著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

有什么東西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光。她回過頭,注意到地上有一袋在陽光底下閃閃發亮的袋子,她略微好奇地走過去。

那是一個冰袋。

她轉過身去,看著子漁離開的地方。瞇了瞇眼,陽光太強烈了,照得她的眼睛有點生疼。

“李子漁。”她喃喃自語,用的是有些蹩腳的中文,又拽緊了手中的冰袋。


——

3

兩年后,平常的一天。

戰爭基本結束,只有邊緣地區還在無力地抵抗。

院長為了能讓各人相處地更好,要求各年級交換禮物。每人至少獻出一份。

子漁揉了揉太陽穴,嘖。還要送禮物,麻煩死了。她右手撐著下巴,看向窗外。她就坐在窗邊,只有這里能讓她透透氣,心里平靜一些,上課才不會睡著。那天是多云的天氣,有時有太陽透過云層灑下,如天神的饋贈,成為無數明亮的光柱,既溫柔又鋒利。

送誰呢。

云散開了一點,露出一點藍天。不知道為什么,在藍天之中,她好像看見了那個人的笑顏。

嘖。她扶了扶額頭,這還真是令人十分頭疼。

朋友什么的……真是可笑。

可笑……嗎。她的眸子黯了黯。

夏風吹入,發絲沾上了陽光的溫暖。從窗口落入一片夏天的花瓣,靜靜地躺在她的桌子上,散發出生命的絢爛。

她捏起那一片脆弱的花瓣,神色平靜。

不過還真是純凈啊,她的心靈。給人一種既清涼又清新的感覺。

有什么靈感在她腦中閃現,她微微張大了眼睛。

窗外吹進來一股海風,澀澀的。


第二天,午后。

安娜準備了一把糖果,給了每個人一顆。每個人拿到的都是她們喜歡的味道。她在人群中尋找著那處于同齡人中心的閃光點,那個眼睛里停泊著星夜的黑發女孩。她天藍的眼睛眨了眨,里面慵懶地躺著太陽。

她是藍天,她是星夜。她們之間交替著守護人間的任務,不斷的給人光芒的照耀。

她的手里攥著一個東西,粉嫩的小手包容不了那么大的東西,露出了一角玫紅。

瞬間,她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眼睛。

那雙深藍色的眼里包容了太多,是一個晴朗的傍晚,太陽落了,不久天色漸暗,啟明星閃爍,就是那新西蘭星空小鎮特卡波,世界上最為美麗的星空,也僅有幾顆零落的星。過不了多久,就會呈現出天都羨慕的星夜,拉開了平時夜晚籠罩夜空的黑色輕紗。是浩瀚的海洋,覆蓋了地球十分之七的面積,不時游走著最強的颶風,平靜時包容萬物,狂躁起來毀滅一切。但她苦澀的海水里摻了山泉,憤怒起來只是極其危險,柔情的一面更加溫和。

她輕蔑地笑了笑,眼里流轉著星光,翻騰著海水。

“圣女,我的禮物呢?”她自然地攤開手,壞壞地笑著。她的美實在太過妖艷,讓人貪戀其間,沉淪于她眼底的美,忘卻了那份可怖的危險,她將在最終亮出閃亮的獠牙,吞咽俘獲的戰利品。

“誒。”她愣了愣神,從她那醉人的蜜罐子里逃出。“啊,在這……”她遞給她她手中不知道握了多久的那株花,纖細的手指攤開,那是一朵嬌嫩的白百合,捂上了些許女孩手中的汗。糖果有幾顆落了地,但安娜并沒有馬上去撿,而是認真地注視著眼前這顆閃耀的星星,想要鉆進她黑暗的眼底,在那明月般的眼睛里探險,在仿佛要迷失在迷宮中的黑霧中時,會有一束玫紅色的光芒落下,是她用她輕蔑的微笑給予你的一箭,刺中你心臟的位置。“這個是專門給你的。”她莞爾一笑,純真冒了芽。

“喲,我當是什么。”她俯下身,湊上前細細地看著那百合,“還蠻有意思。”

“我收下了,不過……”她笑的十分燦爛,迅速地從安娜的懷里奪過一顆帶著她余溫的蔓越莓味的硬糖,用小孩子取得勝利品一般驕傲的表情笑著,揮了揮手中的那顆糖果,炫耀般高高的拋起,再巧妙地接住。“有點粗糙了。這個就當做賠禮了啊。”

“我的話……過會兒給你。”她神秘地笑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暢快地笑了一聲,轉身離開,回到窗邊,靠著窗臺,享受著風的撫摸,傾聽自然的傾訴。安娜不解地看了看她,便俯下身去撿起掉落的甜蜜。她懷中的溫暖卻哄泄而出,各色各樣的糖果跳躍了幾下散落一地,分散了她的柔情。她認真地,一顆一顆地撿拾。窗邊的子漁看著她這笨拙的樣子,不禁輕笑出聲。

從門后走出那個中年的壯實的人,他拍了拍粗糙的大手,提高了聲音說道:“孩子們,現在有人來挑選人領養了!想離開的人過來排成一排!”

大部分孩子聽后都趕緊跑過去,生怕漏了這個逃走的機會。未走動的是一些平常不是很聽話的叛逆向學生。一般的學生才不愿意在這份于院長的威嚴下強撐起來的表面堅實的幸福屋檐下度日。而且誰也不遠在被那些人欺負下去了。

安娜不為所動,只是認真地將每一顆糖果都好好地放入自己的懷中,毫不吝嗇地分享自己的溫度。子漁像是沒聽到一般,依然在窗口吹風。今天的風有點大,她的頭發被風吹亂。空氣也比較悶,大概過不了多久就又要下雨了吧。


從走廊里飄過來輕快的口哨聲,自成一曲隨意的小調,明明那么輕松,卻仿佛在吶喊,對著夕陽下的大海,渴求一個回聲能夠回應。

海的波濤將人聲吞沒,海風輕點人的太陽穴,卻并沒有放開的意愿。

黑發青年踩著輕快的步伐,臥蠶染著點黑,也有點紅腫。眼里也布滿血絲。他輕快地吹著口哨,滿臉笑意,絳紫色的瞳眸里卻沒有沾染這份笑意。那美麗的顏色只要接觸就仿佛就會墜落,沉賴其中,令人無法自拔。是一杯下了毒的絕世美酒,喝下一口便會永遠地睡去,卻能讓品酒者得到最美的滿足。但無意間惹了暴躁的他,他便會毫不留情地給予萬鈞雷霆作為懲罰,你聽到的最后聲音便是那刺耳的轟鳴,伴著他無比好聽的笑聲的審判。他的眼睛里藏著一片黑夜,那是屬于他自己的光芒,暗暗記錄著屬于他自己的孤獨密碼。他侵略性的氣質是在是太過迷人,強大的魅力和自由的氣息讓人不自覺地對他眼中那一方天地產生如對深海底部的神秘生物一般的向往。

他走出的每一步都踩在一個輕巧的音符上,眼睛微瞇,雙手插在口袋里。從他深邃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東西。

他用力地推開門,門撞在墻上,發出沉悶地聲響,那一排的學生都不禁顫了顫。

男人慢慢地走了進來,丟下一句他要來看看這里的孩子。然后丟出一張卡片,正好落在桌上,那個院長見了便恭敬地收下。

他慈愛地看著這里的學生,輕輕說:“他們都是一些很棒的孩子啊,都很聽話。”

說著孩子們臉上的恐懼慢慢地被刻意地擠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生硬的微笑,但在笑容里還是會流露出一股畏懼。

男人沒有去看他們,轉頭看向那些沒有站過來的人。

風忽然變得狂躁起來了,李子漁剛剛束起的頭發被吹起來,黑色的頭發里棲息著星夜。她桌上放著的書被風翻開,幾張空白的紙因較大的壓強差而飛出,隨著風不定地飄著。她的神情卻沒有變,依然是那樣平靜。

男人用一種看著獵物的眼光盯著她,盯了一會,子漁察覺到了目光,以一種危險的眼光瞪了回去,男人笑笑,卻又將眼光移開了,開始不定地尋找目標了起來。

氣氛忽然變得緊張起來。

安娜此時剛剛拾盡那散落的糖果,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朝自己的座位走去。氣流因為較大的壓強差而沖出,她的發絲被牽動,勾住了她湖水般的眼睛,而她似乎是無意間瞥了一眼子漁。

男人鎖定了對象,卻沒有笑,困倦地閉上了眼睛,像是很困地搖了搖頭。

他轉頭對著那院長說,“就她了,那個綠眼睛的。”

什么?子漁迅速站了起來,椅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緊張的氣氛下,前排的孩子嚇了一跳,紛紛轉頭來看李子漁。李子漁才不會管這些驚異的眼光,而是以審視的目光看著那不知從哪來的男人。

她咬了咬牙,他要干嘛?她明明沒有站過去,而這個人這么危險,看著她的眼光……太危險了,又太令人懷疑。這個看上去很聰明的人絕不會欣賞那樣乖巧的人。所以,這肯定是有目的的。而那個目的……又似乎可怕地令人無法接近。

院長慈愛的目光一凜,笑著問:“子漁,有什么事嗎?”

她不說話,以冰冷的目光掃了那青年男人好幾遍,喊一聲沒有,拉過邊上的空座就坐。

見機行事,不管怎樣,那個人不是好人。而且,他做的事肯定會對自己不利。

男人回頭看了凱莉一眼,露出感興趣的目光。

有好戲看了。

——

男人在亮光不充足的辦公室里等著,坐在辦公桌上,筆尖敲擊著桌面,與木頭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他也懶得打量這件溝通屋。合同早就簽好,那院長不敢從他這邊占取便宜。他并沒有不耐煩,而仿佛在運算,筆不時在紙上寫下什么。

院長將安娜領到這間溝通屋內,笑著囑咐她一定要乖,拍拍她的肩膀。安娜點點頭。

院長將門帶上,卻并沒有鎖,這樣可能會引起那位大人物的不滿。他走到邊上的等待室里,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又小聲地將那男人罵了個死去活來,卻不敢開監聽器,只得呆在一邊空罵。

男人當然一清二楚,但恨他的人多了去了,他沒必要去一個個處理。而這個院長,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他注視著眼前的安娜,安娜并沒有一分恐懼,只是認真地看著他。

他看了看手中的一份資料,上面寫著安娜的信息。他瞇了瞇眼,將資料丟在桌上。

他看著她胸前掛著的十字項鏈,瞇了瞇眼。

“安娜啊,寓意神的寶物,這可真是個好名字啊。”他鼓鼓掌,看著一臉不明所以的安娜。


“想預知未來嗎?”他開門見山地問。

拋出的問題很有力,卻有危險潛伏在這不怎么亮的辦公室里,他眼里卻是锃亮的刀光,等待機會將眼前的女孩消滅。

安娜露出疑惑的表情,愣了一下。她歪了歪頭,湖綠色的眼睛里流過迷惑。但是,她思考了后,卻又是不可置否般地點了點頭。

“那就和我走吧,你的選擇將會拯救很多人都命,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如果愿意相信,就在這份合約上簽字吧。”

他遞出一份條約,上面寫滿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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