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多日。某天傍晚,雨過天晴,漫步到西三環烏龍江邊。對岸旗山默立,江中薄霧縹渺,水邊高樓隱現,天光與水光相映,一派仙境。我拿出手機,拍了照片,又拍了視頻,還是覺得意尤未盡,可也沒有其它招數了。天色漸暗,有些事還等著處理,先回家吃飯去。
天地有大美,雖常是轉瞬即逝,只要心有逸趣,都是足可以成詩成賦的,就象蘇東坡讓赤壁的濤聲流傳千古一樣。我想,若這時候他從此地路過,也許能留下一篇《烏龍江賦》流傳后世,可轉念一想,似乎也不太靠譜,若在今天按他的職級肯定也開上寶馬,就算是貶到福州,至少也該出門有公車,而且朝八晚五他得打卡上班,也難有閑情四處溜達,能做的大約也就是拿出手機,隔著車船的玻璃窗拍個照片然后發到朋友圈。
小時候父親用本地話讀古詩給我聽,我雖不怎么聽懂,但覺得韻律美妙,我問父親為什么現在人不寫這些了,父親也說不出所以然。如今我明白,即使沒有白話文革命,現在人也難有寫詩的逸趣和情境了。讀圖時代,一切都簡單,快速,直接。
我是十分佩服如今的攝影人和PS技術,但總覺得它遠不如文字有厚度和韻味。可如今一切都急不可耐啊,哪能花時間如蘇子那般站在赤壁的江邊慢慢尋思,或蕩舟江中,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天馬行空地想象呢?科技的便捷是極大地擴展了我們的視野,卻同時也讓我們對萬物不再需要去回味和想象,每到一處,只要一按快門就“落袋為安”,象隨手撿拾一粒野果。想像一下,若當初李白帶著相機上廬山……
古代人真是太不把時間當回事了。守個孝就要三年,啥"個人前途""國家大事"都得扔一邊去,如今老父母死了,請幾天喪假收拾埋了了事,葬禮上也免不了業務電話——沒有比賺票子重要的事了。古時侯山高路遠,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就職,途中就得磨蹭個把月,晃悠晃悠就生出許多羈旅的詩歌。如今路上是朝發夕至,瞇一會兒就到目的地。若折算成相對的時間,我們比古人的生命長了千倍,可是我們絲毫沒有體會到生命的長度,唯覺得時間不夠用。生命的廣度更是擴展了無數倍,可是我們還是感到一巢難尋,知己難覓。我們已經很難有時間和心思花在細細品味自然風物上了,若你現在好不容易有個假期,想著如某詩人那般在海邊站上半個鐘頭,浮想連篇,或到鼓浪嶼日光巖上發呆一番,想必是比較困難,你站不了五分鐘電話短信微信就來催業務,或早讓人轟下來---因為你影響了人家拍到此一游照。
技術發達,似乎使我們對這個世界一看到底。機關算盡,難免情趣無存,就如干涸的河床,幾顆石頭都數得清,不再有詩意的神秘和敬畏了。東坡時代若有了如今的技術手段,大體上便不會有文字版的《赤壁賦》,只可能有圖片版的。我們打開東坡的微信,只會看到一張像素不太高的赤壁浪花圖,下面是宋元明清一些名流的點贊,現代以來都只剩吐槽的表情了……
? ? ? ? 高世麟(2016.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