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萬家影院出來，夜市的喧鬧和燈火一下子把人拉回現實。涼絲絲的空氣中夾雜著孜然的焦味。

是下雪了嗎！朋友仰起臉說了聲。果然覺得有冰涼的東西落在鼻尖和額上。影片結尾在下雪。大家似乎都有些沒有從電影里走出來的感覺。一時分不清是雨還是雪。

沈濤孤獨地立在那片荒涼的河灘上，文峰塔依舊沉默地立在身后，天空中飄著雪。就這么一個人，還有身邊的狗。山河依舊，只是故人星散。開始就是這座塔這條河，結尾還是這座塔這條河，開始是三個人的熱鬧，結尾是一個人的凄涼。山河末改，人已凋零。到底是人磨不過山河，抵不住歲月。這世間，最跋扈最脆弱的都是人。

電影以《山河故人》片名的出現分為上下兩部分。上半部分是山河舊地，下半部分是故人飄零。這是我的理解，不必是賈導的有意。上半部分時間是2014之前，年青人戀愛，跳舞，打架，出走，最后都結婚生子，生活似乎都是這樣，大同小異。張晉生和沈濤結婚，生了個兒子。張晉生愛錢，取名張到樂(dollar)。梁建軍負氣出走，結果也沒混出個什么名堂，最終還是個煤炭工人，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一直供著關羽的像。張晉生錢越掙越多，越掙越容易，梁建軍錢越掙越少，越掙越艱難。各人走著各人的路。這些故事毫無新意司空見慣，影片只是呈現出來。讓你看。包括后半部分梁建軍生病，借錢，沈濤離婚，沈父猝死，到樂奔喪，這些元素都如此普通，好像說你看，生活就是這些個嘴臉。

但是總覺得不只是這些。好像影片還要說點什么，卻一時摸不著頭緒。幾個人走過燈火闌珊的夜市，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劇中的人物和無厘頭的情節回家。后來細細回味，竟然是一個凄涼無解的寓言。

與前半部分不同的是，2014年，再到2025年，人越走越遠，越走越孤單。在澳大利亞長大的少年到樂，沒有親情沒有朋友，一口英語，不會說中文，不知道母親的名字，給別人開玩笑說他是試管嬰兒。就像一個無根的人。所以他寧愿離開父親寬大豪華的海景房，只為尋找一點點內心的歸屬。與大他三十多歲的中文教師的不倫之戀，也只是因為這個女人年齡和戴墨鏡開車的架勢都像他的母親。面對波濤洶涌的大海，少年終于喚出那個埋藏心底的名字:濤！

張晉生住在豪宅里整天只是玩槍。他說自由是個屁！在中國不允許買槍，在這兒允許了，我買了這么多槍，可是連一個仇人也沒有！他好像又離了婚。異國他鄉，沒人跟他說話，也沒人跟他結仇。

沈濤在汾陽一個人生活，冬天，她依舊包兒子愛吃的麥穗餃子，聽到耳邊有人在喚----“濤”，出去看門外邊，沒人，回來，卻又聽到這聲呼喚。她以為自己年齡大幻聽，就笑著搖搖頭。卻不知道是兒子到樂在地球的另一半喚她，真的是在叫她的名字。巴斯海峽正是夏季，到樂臉上滿是淚水。

原來，山河未改，人已凋零。竟是這樣不可抗拒。所有的人盡力折騰，都走在一條不歸之路。

前半部分熱鬧，后半部分凄涼。又好像影射人們無可奈何的一生。

有個少年在影片中出現了三次。單薄的身影，與到樂相仿，扛一柄關公大刀，孤獨地走在汾陽街頭。第二次出現時已經長大。依舊扛著關公刀。第三次出鏡，是在澳大利亞。少年已經有了翩翩身影，只是肩頭的關公刀不見了。這個看似與劇情孤立甚至突兀的鏡頭，其實暗示著到樂的精神成長。關公刀是一個符號，代表著中國的傳統與根基。到樂7歲就去澳洲，接受了系統的西方文化，卻失去了母語，失去了母親，失去了祖國。徹底成了一個失去根基的人。他迷茫，郁悶，孤苦，向父親怒吼，與他的中文教師發生戀情。這一切的密碼，都與那柄看似跑題的關公刀有關。

時不時“跑題”似乎是賈章柯一貫的愛好。（有些把這個叫無厘頭）我個人比較喜歡跑題，跑題往往是天才的表現。因為思想的火花如火星如禮花般炫爛如野馬般自由，往往很難約束，便難免有小小的偏離。像男孩七八歲到十幾歲之間，走路一會爬到高坎上，一會踩過躺在路邊的水泥電線桿，一會要跨水潭，但最后都會回到路上來。

沈濤騎車在公路上，一駕高空飛播的飛機突然失控，轟然墜毀在眼前。這是比較明顯的一個“跑題”。情景是那么逼真而突然。它預示著什么呢？生命的無常，命運的失控，還是后來一連串無法把握的變故？也許都有。就在沈濤成為沈總的輝煌時期，父親外出參加朋友的七十大壽時突然猝死候車室。到樂回來奔葬時，她發現孩子對她已經很陌生。不久到樂隨父去了國外。沈濤身邊，真的一個親人都沒有了。有什么辦法呢？就像那駕飛機，你眼睜睜看著它斜斜地直刺下來，在你眼前毀滅，化為火海，就在眼前，你又能怎樣？命運是看不見的，賈樟柯就讓沈濤看，讓觀眾看，看飛得正好的飛機在幾十米的眼前墜毀。

張晉生怎么樣呢？有錢有房有槍，卻沒有年青時快樂。仿佛大家都病了。悶悶不樂

從1999年到2025年，世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汾陽這個小縣城，也發生了巨變。但鏡頭有意避開了這些繁華與變化，多次出現的是黃河，浮冰，河灘，塔。包括最后沈濤牽著狗出現在河灘上，依然是這些風景。每年凌汛發生，千軍萬馬的浮冰布滿河道，順流而下。文峰塔沉默地立在遠處，像沉默的獅身人面斯芬克斯。注視著這一切。

山河依舊，故人不在！

故人去哪里了，故人還好嗎？

他們都老了吧?

他們在哪里呀?

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她們已經被風吹走散落在天涯

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歲月中已經難辨真假

如今這里荒草叢生沒有了鮮花

好在曾經擁有你們的春秋和冬夏

她們已經被風吹走散落在天涯

他們都老了吧?

他們在哪里呀?

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樸樹的這首歌，是我想到的對人物命運的最好詮釋。大家都走在一條不歸之路上，艱難向前，義無反顧。

凄涼無解？當然，一部電影能做的只有這些，讓你回看自己的路。

那么只有走慢點，既然已在不歸路上，那么急那么快干什么？

慢一點，耐心一點，珍惜身邊的人，因為最后都要分開。

慢一點，不用那么急往前跑，因為越快前面人越少。

黎明不要來，太陽不要這么快升起，漫漫長夜，冷雨也送來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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