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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隔了幾天，蔡大姐帶著一包小孩衣服來看玉蘭。一見面，她就咂摸著嘴搖搖頭，牽著玉蘭的手說，妹子你怎么瘦了這么多啊？玉蘭故作輕松地說，那敢情好啊，我以前的衣服都能塞得下了。
蔡大姐瞅瞅在搖床上熟睡的小桃，關切地說，孩子的事我都聽說了，你別著急，等大了再看看，說不定是后長呢。我那小子小時候也是，話都說不利索……
玉蘭苦笑著，姐，那不一樣。
要不，你們再生一個？你們這個情況，政策是允許的……
種不好，生什么都是白搭。玉蘭一想到那把產鉗，就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她面無表情地看著蔡大姐慢慢地說，姐，你知道我現在是啥心情嗎？
啥心情？哎，你別東想西想，給自己找不快活……
我現在就覺得，這樣的日子沒個盡頭。說完，她們都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誰露了口風，科里的同事似乎全知道趙家余是未來的副科長人選。于是有個別人提議，大家都附和——這等好事，趙科長得請客。趙家余唬著臉一個勁擺手，哪有這事，都瞎起哄。孫吉暗地捅捅他，輕輕對他耳語，群眾意見不能不聽。他猛然想到，借著吃飯，調節一下科內的人際關系也不錯，也就半推半就地答應了。
這頓飯吃得相當盡興，趙家余敞開了喝酒，來者不拒。如果不是孫吉替他代了幾杯，可能他會醉得連家都不認識了。上廁所的時候，趙家余搭著孫吉的肩膀，紅著眼睛掏心掏肺地說，兄弟，你哥我難受啊，你知道我過得艱難，孩子那樣，老婆也不待見我……
知道，知道，我都知道。孫吉緊緊地攙扶著他，輕聲安慰。
不，你不知道。趙家余大著舌頭，眼睛發直，語無倫次地說，我趙家余18歲參軍，28歲討了老婆……我就想，過個小日子，養個好孩子……我這要求，不過分，不過分吧？
不過分，一點也不。
趙家余指指自己的胸口，又指指天，我這輩子沒害過人，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老天爺它老人家知道——為什么把我搞成這樣？憑什么？他扯著嗓子大叫一聲，憑什么！
趙哥，你是好人，大家都知道。
趙家余用力拍著孫吉的后背，豎起大拇指，孫——吉，你，沒說的，好弟兄！聽我一句話，別結婚，一個人，挺好……
孫吉笑了，我是沒福氣的，要遇到嫂子那樣的，就好了。
玉蘭，嘿嘿，你喜歡她？趙家余醉眼朦朧地瞄著孫吉，咧著嘴笑。那好，我成全你們……
趙哥你瞎說啥。孫吉有些心虛，趕緊阻止他繼續說。你喝得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家吧。
玉蘭一開門，兩個酒氣沖天的人相互攙扶著跌跌撞撞地沖進屋。孫吉架著趙家余，急著對玉蘭喊，嫂子能搭把手嗎？玉蘭一看就知道丈夫喝多了，皺著眉頭，很不樂意地上前幫著孫吉，將趙家余弄到里屋的床上躺下來。玉蘭給他的頭下墊了兩個枕頭，防止他吐，又去擰了一把冷水毛巾給他擦臉，順手又扯了條毛巾遞給孫吉。
孫吉坐在堂屋里，大口喘著氣，眼睛卻盯著玉蘭。玉蘭沏了一碗白糖水，端給孫吉，忍不住抱怨，怎么搞喝這么多？
都是科里那幫小子起哄，恭喜趙哥升官——嫂子你別擔心，過一晚就好，趙哥酒量大著呢。孫吉一口氣喝光了糖水，站起來，向玉蘭告辭。嫂子，我走了。
你等等。玉蘭攔住他，小跑著到廚房里，拿出一個飯盒。上次你送來的青混魚，我做了熏魚片，你帶回家吃吧。孫吉打開蓋子，炸得金黃酥脆的魚片整整齊齊地排列在飯盒里，濃香撲鼻。嫂子，謝謝你！孫吉捧著飯盒，感激地說。
謝我什么，我還要謝你呢。上次你帶給我的衣服我還沒給錢……玉蘭隨手將里屋的門關好，趙家余已經呼嚕聲大作。
嫂子你這是埋汰我，我不能收你的錢。孫吉頭一熱，脫口而出，這是我送給嫂子的。
送我的？
說實話，也就嫂子你能穿。借著酒勁，孫吉腆著臉說，你穿了好看。
去你的，都孩子他媽了，好看個鬼。玉蘭心里很喜歡這樣的奉承，卻故意啐了他一口。這個動作，讓流動在兩人之間的空氣忽然變得曖昧起來。
孫吉直勾勾地盯著玉蘭的領口說，真的，我就覺得嫂子好看。
玉蘭才想起來自己沒來得及換衣服，身上穿的還是棉布睡衣，領口開得比較低。她慌忙用手掩住自己的胸，輕聲說，比我好看的多了……
孫吉突然一個箭步躥過來，抱住玉蘭，兩只手粗暴地揉搓著她飽滿的乳房。玉蘭驚懼地推搡著，可孫吉的嘴巴又很快不容分說地襲擊上來，蠻橫地將她的舌頭裹住。一種與丈夫熟悉味道完全不同的體味沒頭沒腦地罩住了她，汗味煙味還混合著一點男士香水的暗香，像黑色府綢緞子下面隱約的富麗花紋，是那種不動聲色又霸道的勾引，讓人難以抗拒。玉蘭不是十年前情竇初開的小姑娘，雖然本能地心在砰砰直跳，但她的腦子異常清醒。在她的靈魂深處，已經聽到發令槍響了，槍口的一縷青煙過后，原本模糊不清的未來開始露出粲然一笑。她知道，在到達彼岸之前，還有一段路要走，而這段路是充滿風險的。在她人生的前半程，已經失敗了好幾次。這一次，她真的是輸不起。所以，思前想后的她使出了吃奶的勁，掙脫了孫吉的雙手，堅定地給了他一巴掌。
滾！她指著門，低聲地呵斥。你把我當什么人了？
孫吉捂著臉，吃驚地看著她，然后一下跪到地上，抓著她的褲腿，一疊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昏頭了……
你是拿我來解悶的，對不對？
不是不是！孫吉極力辯白，我真的喜歡嫂子，打你跟趙哥結婚我就喜歡你了，有好幾年了。
你想女人想瘋了吧，我是那種隨便的女人嗎？玉蘭義義正詞嚴地說。你要想玩，到外面找那種女人去玩！
孫吉痛苦地搖搖頭，嫂子，你別擠兌我了，我也不是那種隨便的男人。我離婚好幾年了。一個人過日子，那種滋味真不好受。
你該正正經經找個老婆結婚才對。
要想找，早就找了。不瞞你說，見了不少，可我還是惦記你……孫吉的聲音越說越低。
玉蘭低頭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最討厭人家騙我！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花言巧語。不然的話，我跟你沒完！
我要是敢騙嫂子，天打五雷轟，我不得好死，出門就被車撞！孫吉連忙瞪起眼睛，用力搖動玉蘭的大腿賭咒發誓。蒼天在上，嫂子，我是真心的！
真的？
真的。
玉蘭在心底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周遭還是那么寧靜，除了墻角的蛐蛐叫和丈夫如雷的鼾聲，這個世界都似乎停止了呼吸。黑暗中有好像很多眼睛在冷冷地盯著她。看我干什么？我做錯了嗎，你們別想指責我，都滾一邊去，我不欠你們的！
她悲憤地閉上了眼睛，雙手慢慢地叉進孫吉的頭發里，捏著他的發根，輕輕地說，以后，別嫂子嫂子地叫，你比我還大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