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長的旅途

三毛說：“童年，只有在回憶中顯現(xiàn)時，才成就了那份完美?！倍谖一貞浿酗@現(xiàn)的童年 ，似乎并不是那么的完美，因為這段旅途既漫長又孤獨。

事情已經(jīng)過去十二年，再次回到那件土屋，看著墻上掛著的那副黑白照片，一切卻又那么清晰。

“爸爸媽媽！再見！你們在外面好好的！我會在家里聽爺爺奶奶的話的！”就這樣，站在田埂上，我目送爸爸媽媽離開，然后，我成為一名留守兒童。

那年，我六歲，奶奶五十九歲。

奶奶是個很慈祥的人，淳樸又善良，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老實的農(nóng)村人。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下田農(nóng)作，還要照顧著我的生活，這使得五十幾歲的她看起來特別蒼老，就像是七十多歲。而我每天就蹲在家門口和鄰居家的小伙伴一起玩耍，一身泥，黑不溜秋的，像極了一個小子。半年過去了，爸媽回來看我們，決定把我送到村里的小學(xué)上學(xué)前班，至少在學(xué)校比在家里沒人看著到處玩要好。之后，他們又走了?？珊萌兆舆€沒過多久，奶奶因為過度勞累，生病了，去醫(yī)院檢查出了癌癥，晚期。

去了大大小小各個省市的醫(yī)院，都以搖頭而告終。于是奶奶被接回來，而我送去了奶奶隔壁村的姑姑家里。我接著上學(xué)，每天上學(xué)都要經(jīng)過奶奶的那間土屋，我總是賴在那里不肯走，直到學(xué)校的鈴聲響起，我因為遲到被罰站。這一天，天氣很冷，外面起了霜霧，走了一小段路，頭發(fā)便被露水打濕了，鼻子凍得通紅，讓人一跨出門便有了退縮的念頭。像往常一樣，六點半起床，刷牙洗臉，吃完早飯便上了路。經(jīng)過小土屋，習(xí)慣的進了門，看見奶奶躺在床上，好像還沒醒，便默默蹲在旁邊，守著她，細數(shù)她那臉上一道道深深的皺紋。奶奶很瘦，加上生了病，更是瘦骨嶙峋，那張臉幾乎只有巴掌大，顴骨高高突起，眼睛深深的凹了下去，嘴唇?jīng)]有一點血色，頭發(fā)也早已變得花白。因為瘦小，加上棉被厚重，不注意看，幾乎看不見床上還有個人躺在這。細細看著，想著，不知什么時候，奶奶醒了，也在看著我，我看見了她的眼睛里，那種無望，不舍，無奈的神情。我知道，她舍不得我……

“奶奶，我跟你說哦，我昨天在班里……”我先打破了安靜，像奶奶說起我前一天在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事情，逗她開心，這是我每天都要向她訴說的?！昂美?，知道啦，你快去上學(xué)吧，不然又要遲到了老師又要讓你罰站了。在學(xué)校要好好學(xué)習(xí)，聽老師的話，知道嗎？”“嗯嗯！知道啦！我馬上去！”她總是不厭其煩地叮囑我，而我總是不厭其煩地回答著她。背起書包，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不時地回過頭張望著，給她最甜美的微笑。出了門，趁奶奶一個不注意，我溜進了一個墻角，偷偷躲在那，踮起腳尖，只為再看看她。

后來有一天，幾個陌生人來到土屋，帶著照相機。爸爸媽媽給奶奶收拾梳洗的干干凈凈，換上了新的藍襖子，背著奶奶來到了門口，照相機的三腳架立在那，奶奶坐在凳子上，坐不住，使不上勁，爸爸便在后面抵著她。拍了照，奶奶抬頭看看天，蒼白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而這天，在接連幾天天陰后，變得出奇的晴朗，藍天白云，微風(fēng)和煦，像是提前知道了奶奶今天要來看他們，卻更像是為了能讓奶奶再看看這美麗的天空。

那年，過完了最后一個年，初春，奶奶踏上了她漫長的，孤獨的旅程。她躺在床上，白色的布蓋在她身上，圍在她周圍哭泣的，是姑姑們和其他親戚，我沒有去跟前，因為我知道她已經(jīng)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我蹲在角落，像她在的時候偷偷躲在門外的墻角一樣，不讓任何人看見，一個人，偷偷的抹眼淚。那時的我，有著一般孩童不曾有的乖巧，懂事。那一天，也是晴朗的天氣，我抬頭，像奶奶一樣，露出了微笑。

“風(fēng)帶著他走上最長的旅途，一路跟著晚霞，在沒有停下；擁著溫暖星光，也吻過夜里的花，一路肆意流浪，還記得故鄉(xiāng)嗎……”

轉(zhuǎn)眼十二年已過，時過境遷，我卻依稀記得那個白發(fā)蒼蒼，和藹可親的老婦人，她是我的奶奶，一生勞苦，卻從沒享過清福。十二年，我也從童年走向成年，從小學(xué)生變成大學(xué)生，從小女孩變成大姑娘，從稚嫩變得成熟。我想，這段美好的青春，也是奶奶希望看到的，令她欣慰的。

十二年，感嘆，人之所以悲哀，是因為我們留不住歲月，更無法不承認，青春，是要這么自然地消失過去。而人之可貴，也在于我們因著時光環(huán)境的改變，在生活上得到長進。歲月的流失固然是無可奈何，而人的逐漸蛻變，卻又脫不出時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