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JOJO的一篇周末筆記。源自7月24日北大中文系邵燕君教授《網絡文學20年》的分享活動,愿與更多一人品茗文學思想之趣味。
很少接觸網絡文學,活動主題吸引我的,
一是文學兩字,對于文字的崇拜一直都在,偏愛于各種表達方式之上;
一是北大教授和網絡文學的“反差萌”,我想看看張飛繡花的現場版(無冒犯之意,純屬好奇)。
當然,我也有那么一點疑惑待解,網絡文學的特性與價值究竟是什么?
注:邵燕君教授,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北大十佳導師,北大文學講習所副所長,北京市評論家協會副主席。著有《傾斜的文學場——中國當代文學生產機制的市場化轉型》《網絡時代的文學引渡》《網絡文學的新語法》等專著。
文學不會死,它在某個地方生長
邵燕君教授是在2010年開始將目光轉向網絡文學研究的,當時網絡文學經過十余年的發展已經進入了鼎盛時期,讀者接近兩億,作者號稱百萬。而正是這十年間,橫行主流文壇60年的霸主“文學期刊”正一步步失去自己一統天下的局面。
在燕教授的一篇訪談里她坦誠說到,“我也說不清我為什么要研究網絡文學,讓我跳下去的不是希望而是絕望。如果說有什么希望,就是我相信文學不會死,如果它已經不在我熟悉的地方了,一定在什么我不知道的某個地方生長。”
這段話的悲壯感同身受——我們未必總是確切的知道要去向哪里,但對于想要離開的心情往往篤定。
網絡文學的去中心化
“并非‘文學’不重要,而是我們今天能想到的和想象不到的‘文學性’,都要從‘網絡性’中重新生長出來。”——邵燕君教授訪談
我一直是紙質書的極大擁護者,喜歡扎扎實實捧在手里的厚重,掌握著每一頁完成和推進的快感,以及迅速在空白處寫下靈光乍現的便利;也早在大學畢業后就幾乎拋棄了小說這種文學形式,因為那對我來說,既無多少知識性也不如電視劇和電影有趣。
現在看來,保護傳統紙質文學的潛意識和對新小說的偏見,不僅僅是自身時代烙印的延續,也是對時代本身的保護欲。
我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網絡這個媒介的巨大壓迫性,已經遠遠超越形式本身——這是文學史,不,這是人類歷史上最重大的一次媒介變革。
能稱之為最重大,便是網絡(文學)的去中心化。
在傳統期刊中,從普通作者到作家的大致路徑是:投稿-審核修改-發表-出書-推廣-研討會-獲獎,這是一套以“業內精英為中心”,“權威評價推薦”的運轉體系,這其中最重要的特點是“標準掌握在少數權威人士手里”,獲取權威資源,或許是比內容本身更重要的努力途徑。
但網絡不認,權威評論家的推薦不如大V,文章要紅依靠點擊、評論、打賞、投票……評價機制被充分掌控到普通網民手中。當然,這也不是一人一票的民主,意見領袖取代了傳統期刊領域的“權威評論家”。網絡時代下催生的粉絲經濟,彰顯了個體對于話語權的渴望。
說到這里,我想到了一些畫面。2005年有幸參與了一場盛大的超級女聲“全民選舉”,史無前例的社會熱度,已超越娛樂本身,這是第一次以“每個人手中的投票權”來決定誰可以成為下一代超級偶像的嘗試(而此后幾屆手機投票規則也做了大大的限制,任何絕對自由都必然是空前絕后)——西單大街上的發放宣傳單、借路人手機投票,在百度貼吧發表戰斗檄文,飛去現場聲援吶喊,組織粉絲應援會……這份激情投入的源動力,不僅僅來自少時對偶像熱愛的表達,更是初次嘗到了話語權和評價權這盤美味的某種應激反應,人人都可以成為主宰他人命運的一份子,年輕人也擁有了反抗“權威制作好并派發的產品”、“被規定的審美偏好”的某種權力。
這種話語權和評價權去中心化的現象,正愈演愈烈。近期河南洪災捐款下的道德裹挾與野性消費、WYF、LSB(名字縮寫)事件的充分發酵……網民一次次用鋪天蓋地的激情表達,推動著事件和人物向“接近于真相”的方向發展。前兩年我們用“鍵盤俠”去形容網絡用戶的不理性評論,但疫情以來伴隨網絡的再一次的使用升級,似乎“鍵盤”已經漸漸找不到評價的支點,網民的力量,亦正亦邪,近乎癲狂,于是我們不得不一邊選擇“讓子彈飛一會兒”,一邊偷窺著不可遏制的網絡“去中心化”、“去權威化”,甚至于“去身份化”的表達浪潮究竟會引發怎樣的故事終局。
這么看來,網絡文學只是網絡文明的一個表現方式。網絡打破的,不僅僅是文學的評價體系,更是整個文明環境的游戲規則。我們面臨的,不是代際之溝,更是整個時代環境的顛覆式變遷。
網絡文學的當代性
“‘當代文學’最根本的屬性是它的‘當代性’。優秀的當代文學需要傳達出當下人們最核心的焦慮和精神指向,負載這個時代最豐富飽滿的信息和元氣,并且找到一種最恰當的文學形式。這個‘當下性’其實就是‘時代性’”。——邵燕君教授訪談
聽課的時候,一位校友跟我竊竊私語:“網絡小說最大的問題是思想層次不夠,膚淺。”——這也是我的印象。而事實上,我壓根沒有開展過“調研”,僅僅看到《霸道總裁愛上我》、《回到明朝當王爺》這樣的題目,就已經嚇得退避三舍了。
截至目前我也依然沒有發言權,只是從邵教授的介紹中,獲得了對網絡文學乃至網絡文明環境的一點不同于以往的理解,并萌生了一些對優秀作品的好奇和興趣——網文它不能反映最真實、最深刻的社會問題,因此它不能提供對社會的深切認識和改造動力,但它可以提供“心靈撫慰”,體現了“最真實的國民心理狀態”,它是當代人的心理風向標。
舉幾個例子:
——霸道總裁文,早期的盛行反映了屌絲逆襲心理;
——穿越文,表達當下“后見之明”的存在心理;
——耽美文,既然愛情不可信,索性進入純幻想,純愛才有生存空間;
——同人文,去性別中心主義,流動的性別關系,同性情感關系往往體現為“勢均力敵”,這是(女性)對男強女弱的傳統情感模式的一種表達。
拋開個人對以上主題的主觀評價,至少我們對這些作品類型,多了一些社會性的解讀角度。
事實上,網絡文學所反映出來的所有當代人心理狀態,都可以在任何其他網絡文明的形態中被看到及討論。這并不陌生。
破壁
邵教授分享的過程中,與兒子不時互動。母子倆對于網絡文學不同偏好和觀點的小小爭論,并沒有達成完美共識,但我卻依然覺得有些凡爾賽,因為這“兩個不同當代”思想的碰撞,是建立在對網絡文學具備基本共識上的,這是一切平等對話多寶貴的前提啊!
與邵教授研究網絡文學的初衷一樣,她透過文學的“破壁”,也同時破了生活的壁——這個壁,是次元之壁,是不同維度和空間的壁,是現實和虛擬世界的壁,也是主動實現自我更迭的壁。
可惜這并不是一種常態。任何有著代際或者階層差異的雙方,都在本能的試圖守住勝利果實與尋找顛覆的突破口之間互相試探,樂此不疲——正如“犬儒主義”所描述的那樣,從壓迫中生長,努力成為一名壓迫者。
網絡文學是一個縮影,它比想象的厚重。或許我還是鐘愛紙質圖書,沒有時間看網絡小說,對某些觀點難免持傲慢的態度……但這小小的破壁之旅,多少在心里打開了一道縫隙,讓五彩的光有機會投進來一點,撒在黑白分明的土壤里,重新種下了一顆年輕的種子……
好了,周末的絮絮叨叨,就到這里吧。
如果一定要再加一個結尾,我覺得可以是
——閱讀網絡文學必須是愉快的,如果你不喜歡,那就不要勉強。
生活也是。
JOJO
2020年8月1日改完最后一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