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會”編織了世間無數的故事,它們抑或絢爛美好,抑或黯淡哀哉,卻不曾平淡無奇。它們總是經歷著各色的不尋常。因此,絕大多數“一期一會”的故事是會令聽者體驗到跌宕起伏與不可思議的,這或許便是“一期一會”最讓人心馳神往的地方。就像是溫潤的月牙白茶碗上,些許釉面的冰裂;就像是光滑的烏黑鐵壺上,些許碰擦的銹跡;就像是垂順的旖旎和服上,些許刺繡的抽絲。它們恰是獨一無二的單品,又怎忍錯過?但是否會有人寡淡一生時而錯過呢?
“啊,日芽香,快看快看!最近這家店在媒體間出現的頻率很高哦!是造成話題的高人氣的店呢~……啊~下次約最愛和由結一起吧~”
妹妹鈴香穿著日芽香的睡衣,盤腿坐在米白色的三人沙發上,她一手端著冰鎮的烏龍茶,時不時地豪飲一大口,一手抓著掛滿綴飾的手機,草草地瀏覽著訂閱的電子雜志,與日芽香兩相背對,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
“對了,日芽香的話,要不要也約乃木坂的大家一起呢?你看,那可是加深彼此羈絆的絕妙機會哦!”鈴香身子前傾,將透明的玻璃杯直接放在了深灰色的茶幾上,發出“哆!”的一記響聲,卻無視了早已為其準備好的杯墊。
“啊,對了!”鈴香突然將手機放下,回身跪坐上沙發,雙手抓著睡衣的袖口,交叉著雙臂撲在沙發背上。“說到乃木坂成員的話,好像已經有段日子沒見日芽香和她們日常聯絡了呢。”
日芽香坐在已被母親收拾妥當的餐桌前,手邊的日本茶被盛在精致的九谷燒茶盞里,早已散去許多氤氳熱氣,淡綠色的清澈茶湯映著月牙白器壁上嬉鬧著的狐貍,伴著赭色的銅錢紋,富于童趣卻又不失古樸。日芽香正流連在書籍中的世界,她仔細地咀嚼著段落間個性鮮明的對話,認真地領悟著字句里精巧的細節描寫,沉浸在書的故事里而不能自已。此刻她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寂靜柔美,就連掛鐘的“嘀嗒”聲也仿佛連貫地像山麓處的清風,吹送著時間向未來飄去。閱讀時的日芽香專注而恬靜,出神的面容令人著迷,宛若繪本中的竹取夜香姬,以至于偶爾才得見她于現實里駐足。她右手靈巧地握住茶盞,將其托于平展的左手的指腹上,慢慢地將其送至唇邊,略舉目仰頭,淑女地呷了兩小口,遂細細品之。日芽香并未立刻給予妹妹任何回應,看似疏離卻僅僅只是因為閱讀而顯得有些無暇分心罷了。
鈴香望著日芽香稍顯沉悶的背影,對自己的直白心生出一絲悔意。
“……日芽香……怎么了?……”
“春、夏、秋、冬,何侍君愜意?霧、雨、風、霜,何去君尤惜?”
日芽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后又慢慢地呼出。沖著輕輕晃動著的茶湯甜膩地微微一笑,聊表謝意,并注視著它復歸原位。日芽香有些不舍地輕輕合上書,小聲地念出了這句藏于淡琥珀色封面中的句子。這興許是日芽香近段日子以來看過最讓她心動的句子了。
日芽香心想,如更迭的四季與天象般平常的自己,是否也會成為某人,某物,某處甚至某刻的“一期一會”呢?倘若自己不出意料地將被摒棄,被遺忘,被無視……又是否會堅持?是否會去周而復始地依舊做那個終將被摒棄,被遺忘,被無視的期待著“一期一會”的日芽香呢?
日芽香回了回神,隨即也側過身,將雙手放在并攏的雙膝上,她側過臉,溫情地看著鈴香。她看著熟悉的睡衣,毛茸茸的睡衣潔白而蓬松,隨意揉起一團便像極了一只幼兔。那本是日芽香準備自己浴后替換用的,也本應是這只“幼兔”陪伴日芽香迎來翌日的晨曦,一如日芽香的名字,在第一縷陽光中,喚醒嫩芽的清香。可現在也已經不得不做退而求其次的打算了,或許會更好呢,不是么?
日芽香對妹妹的脾性早已是習以為常,她包容地理解著妹妹的大大咧咧,溫柔地肯定著妹妹愈發像自己的對睡衣的品味,同時敏感地讀懂了鈴香臉上因歉意而催生出的體貼,進而心生無盡的暖意。日芽香迷離地瞇起眼,露出了一側嘴角迷人的酒窩,她知道,微笑有時是把萬能的鑰匙。
“嗯?~什么也沒發生哦~但是呢~鈴香好像有說對哦~我也的確是苦于沒有定下合適的店來和萬理華見面呢……眼看著約定的日期是越來越近了,萬理華的精神也變得越來越消沉……”
在話術這一維度上,日芽香不像優等生姐姐,搬不出什么引經據典的句子,也不似天才妹妹,有著據理力爭的直率。與她的兩位姐妹不同,日芽香總是按自己的步調與周遭的一切若即若離。很多時候她所想要直抒的胸臆,都經過了嘴邊話語的捶打與雕飾。日芽香一直以為自己這么做,是因為自己的溫柔包容,是想替他人卸下肩頭的擔子和心上的包袱,卻不曾想到那些詞句的綿軟與縝密,可能早已扭曲了話語的本意,如同刀刃上均勻的水浪紋,本為彰顯正義,卻無奈透著瘆人的寒氣。
“但是~鈴香給了我很好的推薦哦~姐姐要說聲'謝謝'。”
“那算什么?!……”
“哎?……”
“那種'姐姐的謝謝'……算什么?”
“那個……”
“'謝謝'是為什么呢?推薦什么的,日芽香也沒在聽啊!不是么?……什么和萬理華的約定,也一定是謊話吧?”
“那……并不是……”
“日芽香一直是個狡猾的中間派,總是'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啰啰嗦嗦地說好多,卻始終是沒有主見聽著讓人窩火的話!……”
“邪?……不是……那樣……”
“日芽香傻瓜!”
鈴香一把抓起手機頭也不回地便向自己的房間快步走去。
日芽香愣神了,被鈴香突如其來的無名之火燒得丟了方向。日芽香心想,自己的人生或許真就是神明拋下的一個哏:被妹妹討厭的人自然是有的,但因為自己過于溫柔和包容而被討厭,就成了這個哏最初的笑點了吧。
日芽香有些茫然。想到即便是向遠在老家的姐姐傾訴,換來的也只能是揶揄和嘲弄,就不免更添憂郁。不公,如若發生在日芽香身上,那或許便是無從彌補與無法挽回的。這種無奈不禁令日芽香憶起了不久前與小百合一同出游時的情景。
“其實……哥哥什么的……絕對是……會毀了童年的……”
小百合說話總是溫吞水一樣,與其說是慢,倒不如說給人一種忐忑不安后再說出口的拘束感。在乃木坂的成員里,她暫且算是弱不禁風的愛哭鬼妹妹定位,卻有著諸多男孩子的喜好,這是因為作為井上家中老四的小百合,上面還有三位兄長。對此,日芽香很是羨慕,因為比起中元家三姐妹從小被灌輸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哭鼻子就是輸了”的思想,日芽香更向往自己可以柔弱一些,可以有所依賴地真正意義上做一個弱不禁風的“妹妹”。可眼前的小百合卻非議著自己的人生,一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剮著香橙味的年輪蛋糕,吃得奇慢,一邊悠悠地向日芽香吐著小時候的苦水。
“真的!我就是受害者啊!”
“哎~……騙人~……”
日芽香不太愿意相信小百合的話,她認為小百合也和許多人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不懂得惜福的小糊涂蛋。她呆呆地看著小百合,欲言又止,只有手中的長柄小勺兀自輕輕地戳著草莓芭菲,落下了無數緋色的碎屑,一如她數不清的心事。
“只要哥哥們在……哪怕再多的可樂餅也會變不見;留長頭發就老是會被揪著;布娃娃的衣服幾乎每次都被藏起來;鐘愛的特攝新番肯定是要讓給職棒賽,甚至新年的壓歲錢都曾被殘忍地搶走……”
“邪~……聽著好糟糕……”
“是吧!”
“但是,哥哥的話,難道不應該是妹妹的守護神么?像是……至少也應該會在妹妹傷心低落的時候,予以溫柔的回應吧?…”
“那個……嗯……有是有啦……啊!對不起……那些都只是他們小時候的惡行了……現在的話……還都對我挺照顧的……像是……”
“嗨~……不行……溫柔哥哥的故事NG的哦~”日芽香舉起手中的長柄小勺,隔空對著小百合揮了一揮。
“哎?……不行的嗎?……”
“對~就和假面騎士的話題一樣是NG的哦~”日芽香可愛地嘟起了嘴。
“啊……這樣啊……”小百合一臉委屈,露出些許愁容,這表情好像在說,“認識你的我,還真是走上了人生的歧途啊!”
當然,日芽香也僅僅只是逗弄了一下小百合。之后,日芽香依舊滿懷妒忌地聽小百合慢吞吞地講述哥哥們對她呵護備至的故事,同樣也耐著性子聽了酷似臺本版的假面騎士們拯救地球的戰斗事跡。
日芽香比小百合小了一歲半,本就是妹妹的角色。所以在二人的交往中,絕大多數時候日芽香總是顯得特別地謙忍與內斂。遣詞行句從不見鋒芒,就連難得的吐槽也都是點到為止,所以要是有傳言日芽香和小百合斗氣宣泄那樣的黑歷史,要想相信也是頗有困難的。或許,這一切正因二人并非親姐妹吧。
“與其急于毛糙地破冰,還是先讓自己釋懷來得更好啊。”此刻的家中,靜得仿佛只有日芽香一人。雖然并非租住著寬敞的豪宅,沒有浮夸的裝修與高冷的裝飾,但若是一個人獨處卻依舊會顯得有些落寞與孤單。
“'人生'……果然是……一點也不溫柔呢……”
日芽香默默地將自己與鈴香的茶具都收進了廚房,她看著二人與母親一同逛街時所購買的成對杯墊,有種說不出的酸楚。春季的薄霧總是在枯黃中才被想起;秋季的涼風也總是在花香里被思念;夏之驟雨總滋潤著皚皚的屋檐;冬之霜降也總閃耀在蟬鳴的枝頭。日芽香想知道,這樣無奈的日子究竟何時才是個頭。
日芽香感到身心俱疲,連寫手機博客也沒了心思。她蹣跚著挪動身體,躲進了浴室滿滿的蒸汽里,頭也不回地背身關上了門。日芽香乏力地倚靠在浴室門上,雙臂觸著身后的門,她側過臉愣愣地看著被霧氣藏住的半身鏡中的自己,想起平日母親擦去水蒸氣時的情景。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大家就是看不到水蒸氣的溫柔呢?……”
日芽香的視線變得模糊,只依稀看見鏡中人晶瑩的淚珠徑直滑落臉頰,勾勒出一道閃爍著憂傷的弧線,而垂于下顎的淚滴卻倒映著無處訴說的惆悵。
“日芽香~澡已經在洗了嗎?~干凈的睡衣媽媽都已經替你準備好了喲~”浴室外突然傳來母親溫和的聲音。
“嗯!……這就洗了呢。……”日芽香迅速地抬起手,用手腕和手心抹了幾抹還溫熱著的眼淚,回復道。
日芽香定了定神,決定忘記悲傷。她望向放置干凈衣物的架子,人不禁為之一怔,熱淚也旋即再一次奪眶而出,循著先前的弧線滑落,但這一次,卻蓄于甜美的酒窩。
“日芽香,選拔組初入!恭喜致意!
--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