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古今女子開自拔奇局，為天下父母開擇婿良法
——司馬相如與卓文君愛情故事歷史版
■笑獨行[譯編]
司馬相如與卓文君愛情故事的主要情節最早見載于漢司馬遷著《司馬相如列傳》（見《史記》卷一百一十七），同時散見于晉葛洪托名漢劉歆著筆記《西京雜記》。
在現存關于司馬相如與卓文君愛情故事的古代文本中，宋人詞話《風月瑞仙亭》（見明洪楩編《清平山堂話本》）是第一個成型和初具規模的文本。其后，元孫仲章著雜劇《卓文君白頭吟》、明無名氏著南戲《司馬相如題橋記》、明朱權著雜劇《卓文君私奔相如》、明孫柚著傳奇《琴心記》、清袁于令著傳奇《肅霜裘》都不斷地演繹、充實和完善著這個具有典范意義、堪稱風流千古的中國文人愛情故事。而最簡約其辭且首尾完整、最靠譜可信和不摻水分的文本，則首推明馮夢龍根據《司馬相如列傳》相關文字、參以歷代筆記相關記載訂補改編而成的文言小說《卓文君》（見《情史類略》卷四情俠類）。
茲將馮夢龍輯編的文言小說《卓文君》譯成白話，并根據相關筆記和歷史記載稍作訂補（詩歌辭賦并加夾注）如下：
司馬相如，字長卿，蜀郡成都人，約生于公元前179年（漢文帝前元元年）。少年時代喜愛讀書，曾學習劍術，所以父母給他取的名字叫犬子。完成學業后，他因仰慕戰國時趙國上卿藺相如的為人而改名相如。漢景帝時，家里出資捐了一個郎官，司馬相如由此得以侍奉漢景帝，做了武騎常侍，但這并不是他的理想。而且不巧的是，漢景帝不好辭賦，這使得司馬相如很是郁悶。
適逢梁孝王來朝漢景帝，隨從梁孝王游歷的齊人鄒陽、淮陽人枚乘、吳人莊忌等都是一時名流。司馬相如見了很是傾慕，所以托病求免。于是，司馬相如為追隨梁孝王而客游梁國，繼而作《玉如意賦》，梁孝王讀了很是喜歡，賜贈他一張綠綺寶琴。
這樣過了幾年后，有一天梁孝王駕崩了。司馬相如不得不回到成都，而家貧如洗卻讓他無以自謀生路。司馬相如素來與臨邛（今四川邛崍）縣令王吉交好，于是前往臨邛，下榻于臨邛治都亭館。臨邛縣令曲意恭敬，每天都去看望司馬相如。
臨邛富人卓王孫，看縣令有貴客在，就為之設宴遍請當地名流，并請來縣令。縣令應邀到場，而司馬相如卻稱病辭謝，臨邛縣令不敢動筷嘗食，親自前往亭館接駕。司馬相如推辭不得，只能抱琴隨他前往。酒酣耳熱之際，臨邛縣令上前進奉寶琴，對著司馬相如說：“我聽說長卿有此雅好，望能彈奏一曲以助酒興。”司馬相如在辭謝了一番后，為大家彈奏了一兩曲。
這時，卓王孫有一個名叫文君的女兒，年十七歲，正好寡居娘家。聽說卓文君容貌姣好，生就一對“遠山眉”，雙頰常帶芙蓉，肌膚柔滑如脂，而且雅好音律，為人放誕風流，所以，司馬相如表面上做出與縣令交厚的樣子，暗地里借助琴弦傳遞心音，挑逗誘惑卓文君。當時他彈奏的兩首琴曲后世稱為《琴歌》，又叫《鳳求凰》，歌詞其一為：
鳳兮鳳兮歸故鄉，
遨游四海求其皇。（皇，通凰。下同。）
時未遇兮無所將，（將者，適從也，猶言償愿。將音槍。）
何悟今兮升斯堂。（何悟，猶誰料。斯，此也。升堂，將有以入室也。）
有艷淑女在閨房，
室邇人遐毒我腸。（室邇人遐，猶言人遠天涯近。毒，害也，猶痛。）
何緣交頸為鴛鴦，（頸，音梗。）
胡頡頏兮共翱翔。（胡，如何也。頡頏，上下比翼貌。）
其二為：
皇兮皇兮從我棲，
得托孳尾永為妃。（托者，借也，通過也。孳尾即交尾，孳，音資。）
交情通體心和諧，
中夜相從知者誰。（中夜即半夜。知者誰，猶言有誰知。）
雙翼俱起翻高飛，（翻，拍撲貌。）
無感我心使予悲。（感，猶撩撥。予即我。）
司馬相如來臨邛時，有侍從車騎相隨，雍容閑雅，禮儀風采甚是可觀。而到卓府飲酒后，又撥弄琴弦，卓文君偷偷從里屋窺視，芳心愉悅，感到很喜歡他，唯恐當不起他的美意。離開卓府后，司馬相如隨即托人賄賂卓文君的仆人，私下表達傾慕之意。于是，卓文君趁夜出逃，投奔司馬相如，司馬相如即帶著卓文君星夜啟程，馬不停蹄地趕回成都。到成都一看，卓文君才知道司馬相如身無長物、家徒四壁。
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私奔讓卓王孫大發雷霆，他聲稱：“有如此愚蠢的女兒真是家門不幸，我不忍殺她，但決不給她一文錢！”有人勸卓王孫想開一點，不要跟女兒計較，卓王孫怎么也聽不進。司馬相如窮愁困頓，無奈之余，只得拿自己穿的鹔鹴飛鼠裘衣到生意人楊呂那里去賒酒，與卓文君苦中作樂。卓文君為此難以為懷，抱頭痛苦道：“我平生富足，如今卻淪落到靠衣裘賒酒。”
于是，兩個人合計一起去臨邛，將司馬相如的車騎全部賣掉，買一家酒館賣酒，由卓文君掌柜站臺，守著酒壇操持生意。而司馬相如則親自穿上狀如犢鼻的粗布短褲，跑堂打雜，與幫傭雜工一起在鬧市中洗滌酒器。
卓王孫聞訊倍感恥辱，為此閉門不出。一些同門老兄弟再度勸誡卓王孫說：“你已經有一男兩女，又不缺錢財。如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馬長卿，長卿也已厭倦游歷，雖然貧窮，但其人其才還是足以讓文君依靠的。而且他還是縣令的貴客，你又何必特別跟他過意不去，如此輕辱他呢？”卓王孫迫于情理，不得已分給卓文君家僮百人、銅錢百萬，連帶卓文君出嫁時的衣被財物。至此，卓文君依舊與司馬相如回歸成都，買田買房，過起富人的生活。
又過了很久，漢武帝讀《子虛賦》，聽說是司馬相如所作，就召他為郎官。幾年后，漢武帝有意交好西南夷族各國，拜司馬相如為中郎將，讓他持節前往。司馬相如到蜀郡時，蜀郡太守以下官員傾巢出郊相迎，縣令帶弓箭先行開道，蜀人都以他為榮。面對此情此景，卓王孫大為慨嘆，深感把女兒嫁給司馬相如太晚了，于是從厚分配財產給卓文君，將她與兒子同等對待。
后來司馬相如因病被免官職，那時他與卓文君住在茂陵（今陜西興平）。司馬相如病逝時，卓文君曾為他撰寫誄辭哀祭。
磋磋夫子兮亶通儒，（磋磋，猶嵯峨，屹立貌，嵯峨，音搓俄。亶，音但，誠信也。）
少好學兮綜群書。
縱橫劍技兮英敏有譽，
尚慕往哲兮更名相如。
落魄遠游兮賦《子虛》，
畢爾壯志兮駟馬高車。（畢，竟也，酬也。）
憶初好兮雍容孔都，
憐才仰德兮琴心兩娛。
永托為妃兮不恥當壚，（當壚，猶掌柜站臺，賣酒也。壚，音盧，酒壇土臺。）
平生淺促兮命也難扶。
長夜思君兮形影孤，
步中庭兮霜草枯。
雁鳴哀哀兮吾將安如，（安如，何去何從。）
仰天太息兮抑郁不舒。
訴此凄惻兮疇忍聽予，（疇，誰也。予，即我。）
泉穴可從兮愿捐其軀。
面對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的愛情，明代文學家馮夢龍點評道：“妻者，齊也。或德或才或貌，必相配而后為齊。相如不遇文君，則綠綺之弦可廢；文君不遇相如，兩頰芙蓉，后世亦誰復有傳者。是婦是夫，千秋佳偶。風流放誕，豈足病乎！”
晚晴國學家王闿運認為，卓文君私奔司馬相如是“史公欲為古今女子開一奇局，使皆能自拔耳”；而其弟子陳銳則更在《抱碧齋集·詩話》中說：“讀《史記》，疑相如文君事不可入國史，推司馬意，蓋取其開擇婿一法耳。”
【附錄】
卓文君
■[明]馮夢龍[輯編]
? 司馬相如，字長卿，成都人也，以貲為郎，事景帝。時梁孝王來朝，所從游鄒陽、枚乘輩，皆名流。相如見而慕之，因病免。客游梁，作《玉如意賦》。梁王悅之，賜以綠綺之琴，其銘曰：“桐梓合精”。
居數歲，王薨。相如歸，而家貧無以自業。素與臨邛令王吉善，往舍都亭。臨邛令謬為恭敬，日往朝相如。臨邛富人卓王孫，謂令有貴客，為具召之，并召令。令既至，相如謝病，臨邛令不敢嘗食，自往迎焉。相如不得已，擁琴而往。酒酣，臨邛令前奏琴，曰：“竊聞長卿好之，愿以自娛。”相如辭謝，為鼓一再行。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年十七而寡，好音，故相如謬與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其詩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夕升斯堂。有艷淑女處蘭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相頡頏兮共翱翔。
又曰：
鳳兮鳳兮從凰棲，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體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予悲！
相如之臨邛，侍從車騎，雍容閑雅甚都。及飲卓氏，弄琴，文君竊從戶窺之，心悅而好之，恐不得當也。既罷，相如乃使人重賜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與馳歸。家居徒四壁立。卓王孫大怒曰：“女至不才，我不忍殺，不分一錢也!”人或謂王孫，王孫終不聽。相如貧居愁憊，以所著鹔鹴裘，就市人楊呂貰酒，與文君為歡。既而文君拘頸而泣曰：“我平生富足，今乃以衣裘貰酒。”遂相與俱如臨邛，盡賣其車騎，買一酒舍沽酒，而令文君當壚。相如身自著犢鼻裈，與保傭雜作，滌器于市中。卓王孫聞而恥之，為杜門不出。昆弟諸公更謂王孫曰：“有一男兩女，所不足者非財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馬長卿，長卿故倦游，雖貧，其人才足依也。且又令客，獨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孫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錢百萬，及其嫁時衣被財物。文君乃復與相如歸成都，買田宅，為富人。
居久之，天子讀《子虛賦》，聞司馬相如所作，乃召為郎。數歲，天子欲通西南夷，拜相如為中郎將，建節往。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蜀人榮之。于是卓王孫喟然而嘆，自以為使女尚長卿晚，而厚分其女財，與男等。后相如以病免，歸茂陵卒。文君為誄云：
磋磋夫子兮亶通儒，少好學兮綜群書。縱橫劍技兮英敏有譽，尚慕往哲兮更名相如。落魄遠游兮賦《子虛》，畢爾壯志兮駟馬高車。憶初好兮雍容孔都，憐才仰德兮琴心兩娛。永托為妃兮不恥當壚，平生淺促兮命也難扶。長夜思君兮形影孤，步中庭兮霜草枯。雁鳴哀哀兮吾將安如，仰天太息兮抑郁不舒。訴此凄惻兮疇忍聽予，泉穴可從兮愿捐其軀。
妻者，齊也。或德或才或貌，必相配而后為齊。相如不遇文君，則綠綺之弦可廢；文君不遇相如，兩頰芙蓉，后世亦誰復有傳者。是婦是夫，千秋佳偶。風流放誕，豈足病乎！今之蓬州，唐謂之相如縣，迄今有相如祠。相如之取重后代若此，彼風流放誕者得乎哉。
長卿氏曰：“文君之為人，放誕風流也。女不俠，不豪；俠不放誕風流，不豪；放誕風流不眉色姣好，不豪；姣好放誕，所奔非相如，亦不豪；奔相加不家徒四壁，亦不豪；家徒四壁，不親當壚，相如與傭保雜作，滌器于市，亦不豪；親當壚，相如滌器，不得僮百人，錢百萬，太守郊迎，縣令負弩，卓王孫、臨邛富人皆傴僂門下，亦不豪。此所以為放誕風流也。文君以身殉相如，相如亦以身殉文君，一琴一誄，已足千古。《美人賦》、《白頭吟》，蛇足矣。”
陸式齋（名容，字文量）少年風儀。天順三年，應試南京。館人有女善吹簫，夜奔公寢。公紿以疾，與期后夜。女退，遂作詩云：
風清月白夜窗虛，有女來窺笑讀書。
欲把琴心通一語，十年前已薄相如。
遲明，托故遷去。是秋領鄉薦，年二十四。此女不亦放誕風流乎！然司馬長卿則可，式齋則不可。何也？文君寡，相如未娶。侍者通殷勤時，固已定百年之期矣。若館人女不然，式齋將何以結其局？故曰不可。
（錄自明馮夢龍編纂《情史類略》卷四情俠類）
【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為古今女子開自拔奇局，為天下父母開擇婿良法_作者：笑獨行_體面雜志（笑獨行的和訊博客）2013-8-11 16:24:4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