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生日馬上要到了,該拿什么送給父親,這成了一件讓我撓頭的事。再弄一桌飯菜為父親過生日是行不通了,父親明顯不喜歡那樣。父親56歲生日時,我和妻曾特意買回許多平時不常吃的菜,妻下廚要做她的拿手菜,我殺雞剖魚又擇菜剝蒜在一邊打下手。那天小妹趕回來不但買了許多南方產的果子,還拎了一瓶茅臺白金酒。那是很多年以來我們兄妹為父親過的第一個生日。
在我能識字之后到十八歲的那些年里,每到我的生日父親都會送我一本書。從兒意連環畫到一些大部頭的國內外名著,更有父親最喜歡的革命題材書籍《林海雪原》《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紅巖》等,當然還有中國四大名著。
父親用書來填充我內心開闊我的視野,而我明明記著父親的生日,卻從來沒有對父親說過一句祝福或是能表達一個兒子心思的話。我覺得即使什么也不說,父親對于兒子的心思也是明了的,他心如明鏡。這正如以前不好好學習,因早戀玩劣被父親疼打,也曾在心恨過他,但內心深處卻從未懷疑過父親對自己的愛。
該為父親過次生日讓他開心一下了,在經過了那場讓我們一家人痛徹心菲的災難之后,父親兩鬢的白發日日增多,我們不由心痛起父親,我們整天在外面跑動著忙碌著多少還能忘卻一點心中的苦,父親一個人在家里呆著連個可以轉移傷痛的地方也沒有。于時那年麥收前我和妻專門跑到關林漁具市場為父親買回了一套釣魚裝備,想他要也能去水邊釣釣魚,心里的傷口或許就可以早點愈合了,在那段時間里我不是就瘋狂的迷戀著釣魚嗎?可父親并沒有去釣魚,他還不要我們再跟他買東西。沒有辦法了,只能張羅著為父親過生日,直到那天我們在廚房忙碌時,父親才曉得了兒女們的心意。父親臉上顯出了難得的慈愛,跟我們說話也平和多了,但飯后還是把我們訓了一頓,不準以后再跟他過生日。他說,咱一個平頭百姓,過生日有什么意思呢,外人知道了會覺得咱燒包,裝話哩不輕。你們有這份心我己經很高興了,讓我高興也不在于吃這頓飯,現在日子好了,想吃什么我可以自己去買。他言明不準再有下一次,我們只好點頭稱是。
接下來的幾年里,我們都沒有再做任何表示,我不知道除了做一頓好吃的之外還能對父親怎樣表達。有時在那天想著跟父親打個電話的,但電話握在手里看了號碼,卻沒有拔出,我不知道拔通了父親的電話能說些什么,想著這些年里自己一事無成,想著百事不順,光景也過得走不到人前,尤其是弄房子之后還欠了別人一屁股債,我就沒有勇氣說生日快樂之類的話;我也試著不至一次編好了長長的短信,但編了刪,刪了編,都不曾發出。對于一個父親來說,兒子過的不好他哪里能開心快樂的起來呢!猶豫再三,臨了只發一條“伯,天冷了,出門騎車記得穿厚點。”我是不敢奢望父親會回信的,對于他的兒子,父親從來不會多說一句話。但那次我收到了父親的回信,那是在第二天,回信只有三個字“知道了”
? 日子一晃又是四個年頭過去,今年父親六十歲了。六十歲,做兒女的是該做點什么了。可是一想到父親的態度我就不安起來,不能做吃的那能做什么呢?不經意讀一篇關于父子的文章時,忽然有了個念頭,覺得何不照著書中的學學,在父親生日時畢恭畢敬的端一盆水,俯下身子跟父親洗一次腳修一回腳趾甲?這即不用違背父親的訓示,又可以表達自己?可一想到要面對的是父親,我又覺得給這想法太不切合實際,甚至過于荒誕了。對于我們父子,連在一起說說話都是罕見難得的,跟父親洗腳這主意怎么想都覺得不靠譜,且不說行不行得通,只怕到時父親不同意,只曉一句話,就會使自己全部的勇氣消于無形,那接下去就沒有法子應對了,左思右想只得另辟蹊徑。
? 那就送幾本刊物給父親吧。想著自己在《仰韶》上發的幾篇小文章,我開始動這個心思。可是一想到父親是教了一輩子語文的,我就心虛。且不說在父親眼里我的那些小東西文理通不通順,有沒有文采,但說語法上的毛病和字詞上差錯,我就有沒了底氣。萬一父親認為我是在顯擺在賣弄在驕傲豈不是要更生氣了嗎?‘在縣辦刊物上發幾篇小文,就覺得很有成就了是不是?’一句話就會讓我無地自容了,雖然咱縣辦刊物并不比他大刊物水準低,但想來想去,我還是不敢把發了自己文章的幾期刊物拿給父親。就在這時《仰韶》主編給我了一筆80元的稿費,雖說錢不多,但我有了一個更好的想法,用我的第一筆稿費,給父親買雙護膝,父親一年騎車用得著,哪怕是買雙襪子,父親豈不是要高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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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父親生日前兩天,小妹打電話說她買了幾個菜要給父親過生日,我一聽就起疑,你這不是招訓嗎,但小妹得意的說,“伯同意了,我一提說他生日快到了,他就生氣說不讓過,但我又說不過不過,只是我剛學會了幾個味道很好的菜,想做給你嘗嘗,他就說那好吧!哥,咱們提前兩天,你快點來,幫我下廚,我現在已經到門口了”。連一雙襪子也沒來得及買,我匆匆趕到父親那里。父親出去了不在家,‘我來時打過電話了呀?'小妹不明白明知道我們會來為什么父親還是出去了,先不管。我忙著擇洗菜蔬,小妹精心烹飪,直到菜快要炒好時父親回來了,剛進門不一會,他就接了一個電話,“哪來的,在哪兒?”父親的聲音很大,我還以為有什么重要的客人要來,但父親對著電話又說“他在這里,叫他去拿”掛了電話,父親問我“哪里給你匯的款?”我一聽就知道怎么回事,一定是發在11月《中國釣魚》上的稿費到了,于是輕描淡寫的說:是一筆稿費。
? 原來稿費單和樣刊寄到村支書家了,剛才是支書打給父親的電話。我取回樣刊和單子,放在客廳的椅子上又忙活去了。一直到吃過飯,我和父親都沒有幾句話要說,小妹則拿過裝樣刊的大袋子說,“哥,這上面有你寫的東西呀“,我笑笑,“是一個小文章”。小妹拆了袋子翻看著雜志時,我才說,這是去年釣魚時寫的一個東西,投出去沒回音都忘了,現在才發出來!這話我說的輕飄飄的,但當時發出去時卻是盼了好久的。父親看了我一眼說,“這一篇多少錢呀?”“130”。臨走時媽說,寫的啥留下來叫我也看看,我留下書走了,我想沒有我在時父親可能也會看一看我的那個小東西吧。
走時我在想,生活中我們父子不是愛對方,實在是我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愛啊,通過別人的口讓父親知道兒子的文章發在了一家有名氣的刊物上,還收到了稿費,不知道這算不算父親生日時我能作的最好的表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