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六月中旬,我家的麥子收完了,地里也種上了玉米。我的兒子也三歲多了,家里也沒有什么太重要的事情。
我對婆婆說:“媽,你看娃著,我去戶縣找個活去。”婆婆欣然答應。
戶縣縣城的職介所有六七家,這幾家走下來,我找到了一份保姆的工作。
說心里話,這輩子我都沒有想到我會干這樣的工作。但我的雇主程伯伯說每一個星期可以給我一天假,讓我回去看看娃。
這樣的條件,我非常滿意。和程伯伯說好了我的工資,這個工作就算定下來了。
程伯伯看起來大概60歲的樣子,中等個子,看起來兇巴巴的。
但程伯伯說起話來,聲音卻并沒有那么可怕。聽他的聲音,讓人感覺很舒服。
我來到程伯伯家,是要照顧他因腦溢血而引起全身癱瘓的太太。
那一年,我23歲。現在想來,我怎么會在那樣的年齡干那種需要很大的耐心的工作。
但事實證明,我干的很好。
程伯伯和他的女兒女婿都在醫院上班,他的兒子在某證券公司上班。
程伯伯的兒子和女兒各有一個女兒,很可愛。
我來到程伯伯家,不需要洗衣做飯。因為,程伯伯還雇了一個比我年齡稍大點兒的姐姐專門做飯。
照顧病人的活比較累,一天24小時,沒有一天能睡個好覺。在我之前,阿姨病了的三年之內,已經走了15個保姆(有的是因為不稱職,被程伯伯辭退了;有的是受不了這么辛苦的工作,自動走人)。
而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干幾天,或者,幾個月。
總之,先干著吧。
整日躺在病床上的阿姨每一餐都需要我來喂她。在她醒來的時候,我有時給她活動活動胳膊腿,有時幫她按摩按摩身上的肌肉,有時給她讀讀報紙。
我每一次給阿姨讀書讀報的時候,阿姨都會認真的聽著。
有時,我讀到一個笑話,阿姨還會開心的笑出聲來。
有一次,我問阿姨,喜不喜歡我讀書的聲音,阿姨使勁的點點頭,從她的喉嚨里艱難的發出一個贊美我的音符:“嗯嗯……”
每當得到阿姨肯定的時候,每當看到阿姨因為我讀書的聲音而這么開心的時候(現在想來,可能不是我讀書的聲音好聽,可能是文章的內容好),我的心里別提多高興了。
我的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好好待她。
程伯伯對阿姨很好,他經常在下班后,會來到阿姨的身邊,坐在阿姨的床邊握著阿姨的手對阿姨說說安慰的話:“你心里不要胡思亂想,我和咱幾個娃會想辦法把你看好的。你睡在床上,我不會嫌棄你,只要每天下班回來,我能夠看到你就好。”
每當這個時候,阿姨的眼淚就會流下來,使勁的點著頭,幾乎帶著哭腔艱難的發出幾個簡單的字:“哦……哦……”
而我,也是經常被這樣的場面感動的淚流滿面……
程伯伯避過阿姨對我說:“你姨可憐啊,以前是多么能干要強的人,現在整天睡在床上,怎能不難受?”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我和阿姨也混熟了。有時,也和阿姨開開玩笑。
有一次,程伯伯又來到了阿姨的身邊,我問阿姨:“姨,我伯愛你不愛?”
阿姨聽到我這樣問她,竟然笑出了聲。
她用力的點了點頭:“愛……愛……”!
程伯伯聽到阿姨這樣說,開心的大笑起來!我趁熱打鐵,又問阿姨:“那你愛我伯伯不愛?”
阿姨又是用力的點點頭:“愛!……愛……!”
程伯伯聽到阿姨這么說,又大笑起來:“哎呀,老了老了,你竟然會說情話了!哈哈哈哈……”!
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
有時阿姨醒著,如果感覺自己身體沒有太難受的時候,她會給我擺個頭,朝著她身邊的枕頭示意我休息會兒。
有時,客人來看望阿姨,給她帶來了水果,阿姨也會示意我吃點兒,還會用她的眼神看看我,對客人說:“好……好!”
每當阿姨這么真誠的用力夸我時,我的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
親愛的阿姨,我只不過是盡了我該盡的責任啊。
5個月過去了,我對阿姨的盡心盡力,程伯伯也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有時候我回家看孩子,程伯伯會提前給我裝好一些水果或餅干,讓我帶回家給我的孩子。
有一次,我要回家,程伯伯裝好了水果,故意問阿姨:“我把這些水果叫彩繽給娃提回去,你給不給?!”阿姨聽程伯伯這樣說,使勁的點點頭:“給……給……!”
我親愛的可憐的阿姨,你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我感受到了你對我最真心的認可。
阿姨,我可憐的阿姨,我怎能不把你好好的照顧?
阿姨的兒女媳婦都比我大,我也就理所當然的叫他們哥哥姐姐了。
阿姨的兒子兒媳每星期都要回來一次。
阿姨的媳婦很孝順。每次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到阿姨的床前,拉著阿姨的手給阿姨揉揉手指和胳膊,給阿姨說說寬心的話!
聽這位姐姐說,阿姨還沒生病的時候,阿姨干活很利索。有的婆媳為了干家務活鬧矛盾,而阿姨不一樣。
姐姐說,她以前每次回到家里,阿姨寧可讓自己的女兒做飯,都舍不得讓她這個媳婦做。
有一次,姐姐回來了,帶著她兩歲的女兒,我正在給阿姨喂晚飯。
姐姐問她的女兒:“媽媽以后不能動了,你會不會給媽媽喂飯?”
這個小寶貝笑哈哈的說:“我給媽媽喂飯,我還要給彩繽阿姨喂飯!”
姐姐聽了哈哈大笑,我也開心極了。我的笑里,充滿著幸福和感動。
在一個充滿愛的家庭里,即使你是一個保姆,你也是幸福的。
世間的每一份愛都是有回報的。
我相信,不在今生,就會在來世。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照顧了阿姨半年之久。
程伯伯和幾位哥哥姐姐給我漲了工資,由原來的180塊漲到了300塊。這在我們戶縣來說,當時已經是高工資了。
說真的,剛來程伯伯家的時候,我想也沒想我把這樣的工作能干半年之久。
當我干了整整一年的時候,因為我家有點事,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我辭掉了我在程伯伯家的工作。
那天當我向阿姨告別的時候,阿姨哭了,我也哭成了淚人。我沒想到,我這么卑微的工作,竟然能給我帶來這么厲害的感情沙塵暴。
我走的時候,程伯伯給我留了他家里的座機號。幾個哥哥姐姐也給我留下了他們的電話,說讓我有啥事給他們打電話,他們能幫上我的盡量幫助我。
可是,我心里知道,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一個人的生活都是忙碌的,程伯伯一家又不欠我的,我離開他家以后,即使是有事,我又有什么理去麻煩他們呢?
但程伯伯一家對我的心意,我卻今生今世都會收藏在我的心底。
去年,我的父親因胃穿孔住院,當我父親被幾個醫生和護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程伯伯的女兒我的那位姐姐也在里面,是姐姐先看到我的。
姐姐問我為什么不給她提前打電話,我打了電話,她會提前給我安排好。
我說,姐,沒啥大事。我不想麻煩你。
姐姐說,好了好了,你放心,你在外邊等著,我會多操心的。
我知道有姐姐在我父親的身邊,我的心里輕松了很多,就像我自己陪我父親走進了手術室一樣,我的心里穩當多了!
我父親住院的第二天,程伯伯帶著禮物看望了我的父親。
程伯伯說,是姐姐那天下班后給他說我父親住院的。還說以后有啥事,一定要給他們打電話。
雖然我離開程伯伯一家快要20年了,但我從來沒有后悔過在程伯伯家當保姆的日子。
因為,我從程伯伯,哥哥,還有姐姐們的身上,從來沒有看到他們對我的輕視,反而我收獲的是滿滿的愛,溫暖,和感動。
人間自有真情在。好好的珍惜在我們的生命中對我們好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