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嬉游終日嬉,不覺晴光老
溫小葉住在白山背面的一個院子里。
溫小葉最愛吃紅豆糕,最大的夢想是行走江湖,最喜歡的人是阿晴師傅。
溫小葉的人生是從九歲開始的。他說自己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小哪吒。
“笨蛋!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是孫悟空!小哪吒出生才不是九歲!”
說話的正是阿晴師傅。對的。阿晴師傅專業拆臺十年。但是阿晴師傅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人,誰敢反駁就錘爆他的頭。
“阿晴我為什么要剃光頭?”
“怕你勾搭小姑娘”
“阿晴你錯了,我喜歡勾搭老姑娘。”
“溫小葉你今天不把詩經后四篇背完不許睡覺!”
“可是阿晴我剃了光頭也帥死人啊。”
“溫小葉你今天不把昆侖劍五六七八招練熟就別想吃晚飯!”
阿晴扎著低發髻,穿著一身簡約粗布衣服,今年三十三歲,老態初現。
阿晴一生未婚,她從來不說自己來自哪經歷過何事。
阿晴會四書五經也會舞刀弄槍,溫小葉從未出過白山一步,所有的東西都是阿晴教的。
溫小葉心里是這么想的。有個人渣拋棄了阿晴,這個人渣可能是自己的父親,阿晴難過萬般所以隱于世外。阿晴總是深情地看著他,但又好像,是透過他看另一個人。
“阿晴我會養你到老的。”
她垂頭未說話。
“我會永遠最愛阿晴。”
她嘴角微微牽扯,捻著針線的手顫抖了幾下。
“所以阿晴允我去行走江湖好嗎?”
溫小葉今年十八,未入世的少年對江湖充滿了好奇。
過了許久
阿晴抬了頭
“好?!彼劾镉袙暝^后的堅定,“若你執意,以七年為期,七年內不要再回來。七年后,是回還是不回,由你決定。”
? ? ? ? 自我不見? 于今七年
春去秋來
秋收冬藏
寒來暑往
溫小葉蓄起了長發,原本削瘦的身材也變得高大挺拔。
七年,足夠讓一個半懵懂的少年長大。
真想帶阿晴師傅來看看啊。江南的細雨,塞北的黃沙,長安的城樓。
以及這險惡又豪情萬丈的江湖。
真想跟阿晴師傅說說遇到的這些有趣的事啊。武林盟主開戰前喜歡生吃辣椒的怪癖。那個受廣大江湖人士敬仰的黃毛大俠其實家暴。傳說失傳很久的昆侖劍譜竟就是師傅給他的那本。
溫小葉早已不是當年初出茅廬清瘦的白衣少年。這些年走南闖北,嬉鬧人間,也結交了許多俠義之士,只是江湖最大的規則是相忘,大家一壺酒一把劍抱抱拳道聲保重就各自東西。
“阿晴師傅,外面真有趣啊?!毙∪~躺在樹枝上愜意的翹著腳想著
七年之約終于只剩三個月了。要收回以前說阿晴是全世界最溫柔的人的話,明明是最殘酷的人,為何非要訂下這七年的約定。七年太長太長了。
回去一定要問問阿晴,昆侖劍譜的最后一章移花接木放在了哪里。據傳說那是可以讓人起死回生重返童年的神功。
突然想起很早以前
還小的溫小葉抬頭問:“阿晴你為何要養我?”
“等你到25歲就知道了。”阿晴摸摸他的頭回答,她眼底有濃的化不開的悲傷。
春風吹的樹葉簌簌作響,溫小葉瞇著眼睛想著白山里的那段時光。
阿晴師傅,我快回來了。
? ? ? 誰家女兒嬌? ? 垂發尚年少? ? ? ? ? ? 樹下抱香眠? ? 泉邊掬影笑
“葉哥哥,你是我祖傳的恩人?!?br>
“葉哥哥,要不我以身相許吧。”
溫小葉好頭疼。身邊這個聒噪的少女是回白山途中最大的意外。
幾天前無意從綁匪手中救下這個小姑娘。不想姑娘看清他的臉后一下驚喜地攀到了他身上。一口咬定他是十七年前救了自己性命的葉哥哥。
溫小葉一頭黑線,指了指身邊路過的孩童說:“姑娘,十七年前我才這么高,我如何救你?!?/p>
姑娘立馬拿出包袱里的畫卷說:“雖然當時我剛出生毫無印象,但這是我爺爺給我的畫像,爺爺說這是恩人?!?/p>
溫小葉接過畫像仔細看,確實是自己的模樣,但似乎又與自己不太一樣,畫中男子的眼神堅毅又冷傲。右下方署名溫葉。
“我叫花君,落花時節又逢君。”
溫小葉轉頭,看見花君天真璀璨的笑容。
心臟驀然漏了一拍。
救人救到底,本著這樣的原則,溫小葉答應花君將她安全送到家。
接下來幾天,路過繁華之地要吃美食要逛夜市,路過荒涼之地又拉著小葉玩游戲,要喝熱水要吃糖葫蘆走不動還要背。
溫小葉揉揉太陽穴一臉郁悶:丫這分明是碰瓷的。
但看看花君天真的模樣又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心里又滿心疑惑,感覺有個謎團一直在等著自己解開,而這個謎底,花君的爺爺知道,他的師傅,也一定知道。
終于將花君送到了蘇禾鎮。
花君領著小葉穿過一條又一條小街在一戶普通人家門口停下。
轉頭:“葉哥哥,我到家以后你是走還是留?!?/p>
“我有個約必須去赴。”
“那你還會回來嗎?”
溫小葉看著站在臺階上有點急切又有點委屈的女孩。
“回?!?/p>
花君一下就笑了,“口說無憑,不如你先娶了我,我在這里等你回來?!?/p>
“好?!睖匦∪~抵不住心里泛起的漣漪。不如,就護你一生好了。
? ? ? ? ? 都道初心不可負? ? ? ? ? ? ? ? ? ? ? ? ? ? 而初心? ? 是何物
爺爺佝僂著身子滿面風霜,在看到溫小葉的一剎那竟哽咽地說不出來,甚至立馬就想跪下。
溫小葉趕緊上前攙住,“爺爺不可,我只是一介武士,并不是什么恩人?!?/p>
花君上前扶住爺爺甜甜的笑,“爺爺,不論他是不是恩人,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我要嫁他。”
爺爺雙手顫抖震驚地看著溫小葉,“不可,不可,不可負啊,不可負。”
無論兩人怎么追問爺爺也不肯多說一句。
“請問俠士春秋幾何?”爺爺見兩人心意已決不好阻攔。
“雙十有五?!?/p>
“好,好,若你們想結發,不如等到三個月后的小滿之日,若到時候你們還是如此心意,我便不阻攔。”
又是二五年的小滿,師傅以此日作為七年之約的最后一日。爺爺竟也以此日作為大婚之日。
不可負的究竟是何物。
溫小葉思索了許久也沒有頭緒。
? ? ? ? 春日宴? 綠酒一杯歌一遍
溫小葉偶爾會跟花君提起師傅。
花君托腮有點疑惑的說:“阿晴師傅是什么樣的人呢?”
“她是一片湖水,她是溫柔本身?!睖匦∪~看著遠方嘴角含笑。
就這樣兩人打打鬧鬧也互相講述過往。
終于到了三月之后的小滿之日。
正是春末落花時節。溫小葉決定在大婚之后就帶花君去見師傅。
敲鑼打鼓,花燭紅妝,花君穿著紅嫁衣笑中含羞。 兩人牽著紅緞帶走進了貼著大紅喜字的門。
司儀渾厚拉長的聲調傳來:“新郎新娘進家門?!?/p>
街坊鄰居簇擁著起哄,門外鞭炮噼里啪啦。
爺爺一人坐在高堂之上,看著花君忍不住熱淚盈眶。雖然知道有愧于人,但其實心底是希望兩人在一起。這樣九泉之下也可以放心了。特意選在今日,是想給溫小葉自己選擇的權利,但又為花君加大了籌碼。眾人之前,高堂之上,逃婚罪名何其大,溫小葉說不定可以自己選擇放棄過去。
兩人在高堂前站定。
司儀抬起了雙手:“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p>
氣氛太過囂鬧。溫小葉覺得頭好痛。突然有很多的畫面隨著囂鬧的聲音一時間涌入腦子里。
一個缺門牙的小女孩笑著跑過來喊師兄,畫面又切到一個小男孩身上,小男孩站定未動也未答,眼神卻看著女孩溫柔似水。
“一拜天地。愿郎君千歲。”司儀的聲音在屋里回響,把他思緒拉了回來。
溫小葉彎腰鞠躬,腦子又開始混沌。
畫面里一個靈秀小巧的姑娘轉頭沖他笑,眉目有些熟悉。
溫小葉鞠完了躬抬了頭。
那是阿晴。為何會看到阿晴年輕時候的樣子。
“二拜高堂,愿君妾常健?!?/i>
腦子里的畫面一幀一幀掠過。溫葉與阿晴,昆侖派兩大傳人,自小一起長大一起習武一起闖蕩江湖。怎么回事,這到底是什么時候的記憶。這不可能是我。
“夫妻對拜,愿如同梁上雕燕,你倆,常相見。”
畫面又切到一個漆黑的晚上。記憶中叫溫葉的男子手抱一嬰兒,另一只手持劍正與面前一群黑衣人對峙。低頭,看見懷中嬰兒咿呀咿呀的笑。
溫小葉鞠完第三躬抬頭看花君。花君眼波流轉,妍姿巧笑,與腦海里嬰兒的形象重疊起來。
“禮成!”
眾人哄鬧,鞭炮作響。
畫面中的溫葉與黑衣人廝殺,刀光劍影,溫葉打敗了黑衣人,搖搖晃晃向前走了幾步,卻驀然倒了下來,只剩下嬰兒啼哭的聲音。
溫葉死了,那我是誰。
“送入洞房?!彼緝x的聲音在耳邊再次響起,溫小葉卻絲毫未動,呆滯地看著前方。
昆侖劍譜最后一章移花接木,有起死回生重返童年之神力,并無招數。是以深愛之人的一半壽命換得重生,卻也只能從童年開始重生。重生之人記憶全失,要等到死那日同樣的年齡和日期才會恢復記憶。
難怪
難怪九歲之前所有的事都毫無印象,難怪阿晴她眼底有那么濃的悲傷。
阿晴是溫葉深愛之人。
我是溫葉的重生。
“阿晴?!睖匦∪~呆滯地叫了一聲,手中的紅緞帶滑落。不顧滿堂的震驚與喧嘩,就往外跑去。
身后的老人落下了眼淚,低聲呢喃:“我還是太低估了你們的感情?!?/p>
? 為你赴一場無關風月的局? ? ? ?
溫小葉終于回到白山的院子前。
門前栽種的桃花枝已成樹,院里小葉扎的秋千傾斜,地上堆滿落花,青苔爬遍窗臺。
阿晴,我回來了。
一步一步,走的回頭路。這幾日奔波路上前塵往事一點一點浮現在腦海。
對不起啊,讓你等了這么久。
推門而入,看到躺在床上的阿晴,阿晴已老,皺紋爬上眼角眉梢,干瘦的手腕垂在床沿,緊閉的雙眼沒有絲毫生氣。
觸摸,已涼。
溫小葉跪倒在床前痛的撕心裂肺。
許久,抬頭,眼神悲傷而堅定。
“既然你能用移花接木讓我重生,我也可以這么做,這一次,讓我去承擔所有的秘密和等待?!?/p>
門外桃花飄落。又是一年春去。
? ? ? 既見君子? ? 云胡不喜
花君盤起了頭發,收斂了少女心性。
十七年前,江湖涌現一個邪術,以百名百日女孩童之身煉出至陰之功。當年十大惡人之首血鷹抓走了剛滿百日的花君,幸得溫葉以命相拼殺死血鷹救下了花君。卻也賠上了自己的命。
當年爺爺出來尋,看見溫葉躺在血泊之中,裹在襁褓里的花君啼哭不停。
有個女子趕來,一襲白衣,看見地上的溫葉,哭的悲痛欲絕。
突然她目光成炬,仿若下定了什么決心。盤腿端坐起來,運功力到掌上,剎那間狂風大作,走石飛沙。過了半柱香的功夫,躺在地上的男子變成了孩童模樣。女子半癱身子,抬起頭,一下老了好幾歲。
昆侖派最高一招,移花接木,逆天改命,以命換生,改命之人直到下一個此日輪回才能恢復記憶。
爺爺乃昆侖弟子榕連。當即明白此乃溫葉與阿晴,昆侖兩大傳人。
爺爺向花君道出了當年的真相。
花君垂眉苦笑:“原來如此,竟然如此?!毕胂胗謸u了搖頭,“既見君子,云胡不喜?!?/p>
以我之姓? 冠你之名
白山背面的一個院子里
一個仿若初生的懵懂女孩睜開了雙眼
“你是誰?”
“我是你師傅?!?/p>
“那……我是誰?”
男子微瞇雙眼,神態有些疲憊,撫摸女孩的頭發卻溫柔似水。
“從今日起,你叫溫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