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賦主要是傷悼南朝梁的滅亡和哀嘆自己個人身世,陳述了梁朝的成敗興亡,以及侯景之亂和江陵之禍的前因后果,凝聚著作者對故國和人民遭受劫亂的哀傷。全賦內容豐富而深厚,文字凄婉而深刻,格律嚴整而略帶疏放,文筆流暢而親切感人,如實記錄了歷史的真相,具有史詩的規模和氣魄,故有“賦史”之稱。
全賦分為小序和正文兩大部分。序文概括了全賦大意,著重說明創作的背景和緣起,雖屬賦的有機組成部分,卻可以獨立成篇,為六朝駢文的佳制。
序文可分三層。開篇至“惟以悲哀為主”為第一層,以極精煉的語言概括了作者一生間的三件恨事。先敘侯景之亂,金陵淪落,自己逃匿江陵,朝野無不慘遭涂炭。接著寫被扣西魏,國破家亡,自己心情如東漢傅燮臨難之時,但悲身世,無處求生;又像東漢袁安念及國事,潸然淚下;因此想仿效桓譚、杜預、潘岳、陸機等古人,作賦寫序,從而水到渠成地交代了作賦的緣由。“信年始二毛”以下轉寫身世之悲。后四句是提示這篇賦的主要內容,說是想追憶梁朝興亡的史實,雖然也有敘述個人危難悲苦的詞句,但仍以傷痛國事為主要內容。
“日暮涂遠”至“豈河橋之可聞”為第二層,追述出使西魏不僅無功,反而被拘的過程,抒寫羈留異國的悲憤和對江南故國的懷念。先用馮異、荊軻兩典,興起出使西魏,有往無歸的喟嘆。接著用藺相如完璧歸趙和毛遂定盟而還的故事,自傷使命不成。作者傷嘆年已高而歸途遠,只能像君子鐘儀那樣,做一個戴著南冠的楚囚;像行人季孫那樣,留住在西河的別館,其悲痛慘烈,不減于申包胥求秦出兵時的叩頭于地,頭破腦碎;也不減于蔡威公國亡時的痛哭淚盡,繼之以血。后四句以不見釣臺移柳,不聞華亭鶴唳,比喻自己懷念故國而不可見。這一層,在古代忠臣良將義士的故事中,包含著作者立功無望、仕周無奈、忠于故國、思鄉難歸的復雜感情,悲苦欲絕的苦衷和暮年凄涼的景況宛然可見。
“孫策以天下為三分”至序末為第三層,感嘆梁朝的腐敗而亡和人民的慘遭殺戮。先以孫策、項羽靠少數兵力崛起,終能剖分山河,割據天下的史實,與梁朝百萬軍隊,竟然一朝卷甲潰敗,以致西魏長驅直入,殺戮平民如割草摧木,構成強烈的對比。不僅使文勢因此起伏而跌宕,而且述古用以諷今,暗含對梁朝腐敗怯懦的批評之意。作者對待梁而起的南朝陳是有些敵對情緒的,出于門閥思想的局限,他看不起寒族出身的陳霸先,稱這些地位微賤者暗中勾結,乘虛而入,終于篡梁自立,使梁絕統,江南一帶的帝王之氣,歷經三百年而歸于終結。“是知并吞六合”以下,以秦及西晉雖一統天下,卻終歸覆亡的史實,抒發春秋更替、興亡變遷的感慨。作者認為梁亡既是天意又是人事,雖不無委運于天的宿命思想,但又認識到正是梁朝士族腐朽,同室操戈,引狼入室,亡國慘禍因此不可避免。這正如他在賦文中所云:“若江陵之中否,乃金陵之禍始;雖借人之外力,實蕭墻之內起。”深刻的歷史教訓,令作者痛心疾首。序文結末幾句,又由“念王室”轉入“悲身世”。故國不復存在,自己觍顏視北,雖然眷戀古人、故土,但如同舟船無路,銀河不是乘筏駕船所能上達;風狂路阻,海中仙山也無到達希望。欲歸無奈,還鄉無望,處于日暮途窮,于是,“窮者欲達其言,勞者須歌其事”,也就是說國事之慨,窮者之憂,必須一吐為快。
正文部分先敘其遠族世功及八世族南遷之盛,祖先之德及父族事跡,再說自己文武皆備、少年得志,由此又寫到梁朝全盛之日的歌舞升平,但其中已隱含了武備不修的危機。然后,作者筆鋒一轉,寫朝廷的麻木不仁及內外之種種“兇兆”,說侯景暴戾成性,雖梁朝納降,而終歸無效。而此時天意、人事已皆不利于梁,致使侯景入城而無法抵御,最后梁之外援、內守俱告失敗,猛將柳仲禮先戰后降,守城諸將士雖誓與城共存亡,但臺城仍然失陷,梁武帝、簡文帝相繼被害。
接著,庾信又寫了自己赴江陵途中的見聞和感受,寫沿途所見的殘破景象及所受的艱辛。他到江陵后又在梁元帝治下做官,但有志難酬,雖仕于梁元帝卻不蒙信任。陳霸先、王僧辯聯軍一舉全殲了侯景。在建康城的一片殘破中,庾信再次對梁武帝、簡文帝的遭遇表示哀悼,對王僧辯的功勞和不幸表示懷念。紹陵王蕭倫驕躁自矜,為梁元帝不容,終被西魏所害;而元帝又剛愎自用,偏安江陵,直至內外交困,陷于末路。至此,西魏來侵,長驅直入,梁兵力哀弊,遂至于亡;江陵失陷,慘苦之極。江陵官兵百姓被擄至西魏,沿途備受艱辛,家人倍遭磨難。自己出使西魏后,適值江陵陷落,遂至無國可歸。江陵陷落后,梁末代君臣相繼失位,終為陳霸先所代。而梁亡之后,上下無能,土地全失,自己流落北國,雖受到種種優待,而思歸之情愈切。
正文所記述的這段歷史,頭緒極其繁多,即使用編年體散文來記敘,也相當困難,采用講究辭藻、對偶、押韻和用典的賦來表現,更因形式的限制而增加了難度。然而這篇賦卻能將錯綜復雜的歷史事件和眾多的人物組織在宏偉完整的藝術結構之中。它打破了大賦面面俱到、結構對稱的鋪敘方式,以庾信的家世和他在兩次大亂中的遭際作為貫穿全篇的主線,嚴格按照歷史事件的先后順序安排段落章節。記敘史實則將重點放在對各類人物的評判上。因而既從整體上展示出動亂的時代氣氛,又在具體的史評中顯示了作者鮮明的愛憎褒貶。
在敘述中,作者以“春秋筆法”式的褒貶,對期間的賊子、亂臣、義士、良將等一一評價。在寫史中,作者表現出巨大的歷史感,甚至已經走出了個人的好惡,能夠比較客觀地品評和反思這段歷史。但是在恢弘的歷史鋪寫中,在個人的命運沉浮中,庾信還是困惑地把思索的結果歸于天意:“天意人事,可以凄愴傷心者矣!”“將非江表王氣,終于三百年乎?”在賦中,天意還通過一系列象征性的物相表現出來:“魴魚赤尾,四郊多壘;殿狎江鷗,宮鳴野雉”(預示侯景之亂之始);“直虹貫壘,長星屬地”(平定侯景前的征兆);“沴氣朝浮,妖精夜隕。赤鳥則三日夾日,蒼云則七重圍軫”(預示梁運將終)。這表現了作者在巨大歷史變遷面前的惶惑,這種與作者的悲愴、憤慨、感嘆、痛惜等復雜感情結合在一起的歷史反思正是此賦的魅力所在。
《哀江南賦》內容相當豐富而深厚,它是作者對梁朝興亡的歷史總結,賦中對梁武帝建國以后所出現過的一段太平景象有簡單的藝術概括。“五十年來,江表無事”的描寫,基本上是符合事實的。但是在表面的太平景象背后,又潛伏著危急的暗流。庾信在賦中,還藝術地再現了侯景之亂的過程和這種大亂的種種生動畫面,鞭撻了賊臣侯景、蕭正德之流,同時也熱情地歌頌了在侯景之亂中為國獻身的英雄們。臺城陷落之后,梁武帝和簡文帝均遇害,賦中對此表示了深沉的悼念。對于梁宗室子弟在國家危急之秋,不但不共同戮力王室、一心討伐侯景,反而兄弟之間自相殘殺,作者表示了極大的憤慨。對于梁元帝的自高自大、猜忌、狠毒,作者又進行了無情的批判。此賦反映的另一次戰亂是承圣年間的江陵之亂。西魏統治者攻陷江陵后,大肆屠殺,并將十萬臣民俘獲至長安。庾信十分沉痛地描繪了這次亡國慘禍,較真實地反映了十萬俘虜的血淚生活,還指出造成這次慘禍的原因。
此賦自始至終貫串著一個鮮明的主題,這就是作者的“鄉關之思”,其感情是真摯的。它凝聚著作者對故國君臣與人民在金陵、江陵兩次戰亂中被禍的哀傷,概括了江陵陷落后十萬俘虜的血淚生活,因此,這種“鄉關之思”不僅屬于作者個人所特有,而且是有一定的典型性和普遍意義的。
《哀江南賦》在文本形式上大量采用四六文寫成,使事用典繁多而精到、結構宏偉壯闊、語詞華麗優美、文辭情感濃厚、富有深重的歷史文化底蘊和“史詩”氣魄,是“駢儷之文”的典范。可以說,這是一篇極其優秀的賦,雖然不只是這篇賦成就了庾信,但它卻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庾信晚年賦作的最高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