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子
等查完宿舍回家,已經快11點了,房東太太在屋里喊了句:“落鎖吧,明子。”明子利索地答:“好嘞,奶奶。”回屋,明子甩掉高跟鞋,下一個動作是開電腦,然后在桌子旁坐下,登上QQ,舒口氣再放下包。
每天都是這樣,房東太太的叮囑、明子回屋的動作,重復了兩年八個月零三天。
看見公子在線,明子微微一笑,把化妝品盒子抱到電腦旁邊的臺燈下,開始卸妝。她卸到一半,看見臉上的細細皺紋,明子輕輕嘆了口氣:要30歲了。11:05公子準時發來信息,明子顧不上感慨,更顧不上卸妝,就接上話了。
公子發的是一個“微笑”的表情,明子問:“累嗎?”公子答:“還好。”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明子心里微微地疼:“要畢業了,很忙吧?回來就好了。”公子“嗯”了一聲,然后道:“讀完研再回去,多少有點不甘心。”明子鼻子瞬間酸了,卻也只“嗯”了一下,然后問:“錢還夠嗎?”“有點緊張。”“那待會兒再給你轉點,你在外要照顧好自己。”公子又“嗯”,便道了“晚安。”
明子卸完妝,又用卸妝水擦了擦臉,沒有洗漱便疲憊地躺下,剛合上眼想起要轉錢,掙扎著坐了起來,看見支付寶余額里的兩千元,她想起該交水電費了,口紅馬上也沒了,略作猶豫,她還是轉了一千五給公子:口紅就不買了吧,他不在,抹了給誰看?水電費留這點也差不多夠了;吃,就在飯堂吧。
- 往事
再放下手機,明子睡意倒沒了,起來略洗漱躺下已經完全清醒。她想起公子。
大三時候的明子,雖不漂亮,但有著謎一樣的自信和從容。她略通文墨,是K大文學院小有名聲的才女。不過,任何學校的文學院自古最不缺的就是才子或才女了。所以,明子并不驕傲,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拿著點稿費,請宿舍的小姐妹喝咖啡。
一次,她提著幾杯咖啡去圖書館,有人從后面拍她,許是因為走神或者她怕咖啡灑了正小心翼翼,總之,她被嚇了一跳。回頭,一戴眼鏡的男生靦腆地問:“你,你,明子?”她看著皮膚白皙的男孩臉上爬上的紅暈,笑著問:“你先告訴我你名字。”男生手推推眼鏡,笑了笑:“姑娘叫明子。”然后一臉得意地瞅著她。看著他干凈的眼神、上揚的嘴角和白色的襯衣,明子覺得自己內心綻放的花朵如同他臉上的紅暈一樣,美好。
“嗯,我是明子,”她點點頭:“你呢?”“于飛。”“鳳凰于飛?”明子笑道。“果然才女。”于飛毫不掩飾對她的贊揚。“那才女放肆了,于飛當是無雙公子,小女子以公子相稱了哦。”她看他白色飛揚起的衣角,聲音里滿是欣喜。
明子和公子的愛情和所有校園里的愛情故事一樣,兩個人分享過一杯飲料、一個冰淇淋、一碗麻辣燙。
可能和大多數情侶不同的是,明子追的公子。
最開始,兩個人僅僅是聊天而已。聊聊明姑娘的文章,于飛公子新讀的書。公子最吸引明子的是,她發來的風景,他總能找到合適的詩句;他發來的名著,她也恰巧讀過兩行。這種感覺如遇水平相當的棋手,你來我往,妙不可言。一次,于飛打球不小心扭傷了腳,半夜發腫起來的腳踝給明子,明子裝肚子疼出了女生宿舍,幾乎跑了大半個城買了藥,跑到他宿舍樓下,大喊:“公子。”他下來,還未來得及詢問,她就蹲下要看他的腳踝。看完,眼淚汪汪抬頭:“于飛公子,今后明子為你擦藥可好?”于飛措手不及,愣了有半分鐘:“啥意思?”明子眼淚掉下來:“明子喜歡于飛。”
想到這里,明子往被子里抽了抽,臉埋進去,悄悄笑了:“那時候,真是,年輕啊!”她翻了個身,由著回憶繼續。
兩個人畢業,一起回到于飛的家鄉,明子當上語文老師,公子在一家私企上班。過了兩年清閑日子,明子很滿足,想要結婚生子,于飛覺得私企前途堪憂,要她等一段時間。這一等便到現在了,他去某985高校讀研。拿到通知書那天,他說:“我畢業那天,記著哦,將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明子蹦到他身上,在他臉上一連“吧唧”幾下。
想到這里,明子安心給自己掖了掖被子,笑著睡了。
- 兩意
明子早上五點半起床。班主任都要這樣,早上六點十分要趕到教室,看學生早讀。本來明子是可以不代班的,她是女生、資格也不夠。但她想了想:“等公子回來,我要攢點錢,當班主任工資一個月多一千呢!”于是,這個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姑娘跑到主任辦公室,央求著說自己年輕又想鍛煉。主人見小姑娘麻溜兒,答應時候不算太為難。
班主任中早飯只有明子去飯堂,有家的回家吃,單身的出去買。這天,明子正要去吃飯,碰見剛吃飯回來的主任,她禮貌地打招呼。主任見她端著碗來了句:“明子,你這么懂事又這么節儉,一定是因為沒人疼吧?”說完自己“哈哈哈”笑了。明子沒反應過來,主任解釋到:“我在網上看的段子,哈哈。”明子也跟著笑了。
晚上,明子把主人的話發給于飛,于飛沒吭。明子又說:“等你回來疼。”于飛依然沉靜。她撥了電話,沒人接,再撥過去,依然沒人接,她正要掛斷電話突然通了,她連喊兩句“公子”卻無人應答,再仔細聽,電話那頭似在走路,聽見一男一女說話聲音。
“哥哥,我想要口紅嘛,好不好?今年特流行那個大表姐色呢。”
“好啊好啊,小寧要什么都行。”
明子瞬間僵硬,這男聲,她再熟悉不過了。眼淚就這么滑下來。
明子沒有請假去找他,她沒了大學時候的魄力,也沒那個精力。只是耳邊他對其他女生的寵溺,是她的!是她最想要的!她熬到月末,撐不下去,跑到他學校了。
公子來接她的時候,臉色有點難看,盡管明子從來沒有提起,但他把手機拿出來的時候,卻看見兩個人在通話中,他懵了。明子什么也沒問,仿佛什么也沒發生過。
她使了點兒手段,可愛情里的計謀又哪能叫計謀呢?她是為了增加情趣:她買了白色的情趣內衣,在床上妖嬈又主動。她了解公子,一點都不難。親昵過后,公子緊緊抱著她,又親了親她額頭,輕聲說:“對不起。”明子往他懷里又使勁兒蹭了蹭,睡著了。
她是被他手機吵醒的,她睡覺向來輕,先是微信發來的語音電話,他沒接,再就是電話了。她在黑暗中抱著自己的男人,沒有睜眼,卻感受到他正盯著自己。第二個電話打來的時候,公子輕輕拿開她的手臂,她和老資格的教師爭當班主任、和同事爭評優名額、和小自己不到五歲的76個孩子斗智斗勇,她唯獨不愿和另一個女人爭他:本來就是我的!為什么要爭啊!
她閉著眼睛,繼續裝睡。公子把電話掛了或者是調成了靜音,很快回到床上。明子再沒睡著。
- 珠結
回到單位,明子仿佛什么也沒發生過。她意識到自己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是一個月后了,例假沒來倒不意外,她總是不規律的。她意外的是自己早上起來想干嘔。兩年的班主任,她早已經不再是小姑娘了,忙完就去買了驗孕棒。
她懷孕了。上次去找公子,她的小手段讓他失控,兩個人沒有避孕。她也沒有采取任何補救措施,覺得自己沒那么幸運。
幸福就是喜歡來得這么突然嗎?她在廁所里看著驗孕棒,開始是笑,后來哭了。隨即她反應過來,立刻給公子打電話:“我懷孕了。”“什么?”“我懷孕了!多好啊!你馬上就畢業了,我們結婚吧。”明子邊說邊笑,眼淚也沒有停。然而那邊的反應讓她為難了。
“你是故意的嗎?”公子冷冰冰問,“你在床上從來不主動,上次那樣就是為了懷孕好讓我和你結婚嗎?”明子邊答邊流淚,這次沒了笑容:“離你畢業還有二個月零十三天。不是本來就要結婚了嗎?”那邊,公子已掛斷電話。
明子的妊娠反應并不強烈,只早上干嘔,她的生活照常。
公子回來了。想勸她墮胎。她冷漠盯著他:“孩子是我的!我是不會去醫院的!”他嘆口氣,似乎下定了決心:“我知道你知道小寧。她大四,我倆一起畢業……”
“六年前,我們倆都大四,也一起畢過業。”明子絕望地說。
“你聽我說完,她還小,離了我活不下去。明子你不一樣,你這么懂事這么獨立。而且,她也查出懷孕了,我是她第一個男人也想當最后一個,我回來之前已經向她求過婚了。她爸媽已經在當地給我們安排好了工作也買好了房子。”公子幾乎沒有喘氣兒,似乎很怕自己一停下來。
明子聽他說完,像聽了萬分搞笑的笑話一樣:“你當我初夜不落紅就不是我第一次嗎?所以我這將近三年每月給你一千五,都是沒有意義的對嗎?所以我什么都沒買省了三萬塊錢等著咱結婚的時候用就是傻子對嗎?”
他電話響了,猶豫了一下,還是當著明子的面兒接了:“我很快就回去了。小乖,你當心點兒……”
公子再說什么明子已經聽不見了。小寧有的她都沒有,她有的小寧都有,而且是成千上萬倍的擁有。畢業后的那三年,公子已經不再是“鳳凰于飛”,更不是“無雙公子”。
明子泄氣了。
“嗯,你趕緊走吧。我保證不打擾你。”公子掛完電話,她無力對他揮揮手。“可是,孩子?”公子堅持。
“那你他媽殺我啊!你殺了我孩子就一起死了!你倒是殺啊!”明子嘲于飛吼道。于飛很吃驚,明子從來沒有這樣過。
于飛走了。
“知不知道,我多想有一天不喊公子了,可以叫你老公?老公老公老公老公………”明子癡癡地說。
明子想辭職,主任留著不讓。明子說:“那我暫不代班主任了。”主任不同意:“你得把這一輪代完,還有一年呢。”明子無奈。
公子當真和她斷了聯系,她回去會坐在桌邊發會兒呆,現在她不穿高跟鞋了也不再化妝。雖然有孩子,但心里總是空落落的。
妊娠反應開始強烈了。她吃點東西都會吐,身體很快就消瘦了不少。為了孩子她開始多做休息。
- 放手
班里出事了。明子這些天去班里少了,學校檢查時候,她班有一個學生不在,學生說有三天沒來了。主任給她打電話時候,她正在醫院做B超,沒等結果出來她就回到班里。隨后和家長聯系,發現學生也沒有回家。明子班的學生,失蹤了。
她頭發幾乎豎立,怎么就松懈了!家長報警到處去找,明子再不敢在家躺著。等了兩周,學生被家長在外省某市的網吧找到,她看著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高兩頭的男生,嗚嗚哭了。
回到家,歇會兒,她登上QQ,公子的空間里,秀一波畢業照之后,是刺眼的婚紗照,并附帶一句:“畢業的那天,將是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老婆辛苦了。”
她鉆進被窩,哭得歇斯底里:他畢業時候結婚,他喊了老婆,可是這一切,都和她沒有關系。
明子去醫院了。
冰冷的機械進入她身體的時候,她咬破了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