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來得及在那紫得優雅樸實的草籽花里多打幾個滾我已悄然長大,還沒好好地感受那白得純粹唯美的槐花的香甜我已開始離家,記憶于是老不滿足地翻騰……
荷塘對我而言不是月色下靜謐、出水芙蓉般的美,而是等著那粉得嬌羞白得動人的花瓣一片片脫離蓮蓬,拉著小伙伴不管不顧沖進荷塘,一個個蓮蓬扯上汗衫一兜就即刻飛奔上岸去享受那清脆微甜的美味了。
尋覓吃食總屬于比寫作業更重要的一部分,屋前屋后的桑樹才開始冒出嫩綠的新葉,我們就開始眼巴巴地等待,等不及桑梓黑得透亮早就成為我們的腹中之物,爬樹的本事從不用教,速度之快動作之利索素來不比男孩差。
我最喜歡爬的還是枇杷樹,枇杷樹只有我家豬欄門口的兩棵,因為是我爸爸種的,我往往還可以當下統帥,命令小伙伴們在樹下等我,呼啦一下我就爬到樹上,枇杷樹實在太好爬,它是那么得結實,枝干又特別多,要不了幾分鐘一兜黃澄澄的枇杷就摘下來了,是等不及洗的,擦一下都來不及,就直接狼吞虎咽地下肚。
最難爬的就是酸棗樹,那個樹的主干太長了,往往長到兩三米才開始分杈長出旁枝,我于是放棄這樣的挑戰,尋一根長篙對準黃的多的一處狠狠一篙子,然后一陣嘩啦下起了酸棗雨,拾了一兜黃的耀眼的酸棗帶弟弟妹妹回家,一顆接一顆地吃,酸棗樹產量太高,從來都是吃得我們再不想吃。
吃完了樹上的吃地里的,紅薯,芋頭是烤著吃的,秋收過后,往往有鄉鄰會在稻田里將不要的那些稻干燒成灰做天然的肥料,于是我們就會湊上去撿一些枝枝桿桿讓火持續得更久一些,然后在火堆中部掏一個洞埋上紅薯芋頭,根本不是圍著火傻等,秋收后的稻田都是旱地,除了留下了一排排一行行齊整的稻桿蔸,寬敞得很,最適合玩打沙包追人的游戲,有時候我們也會在里面跳皮筋翻跟斗,等到玩得差不多了,到火堆旁三五下翻出各自之前埋好的紅薯芋頭,燙得直接把袖子拉下來,一只手杵著,另一手嘴里邊喊燙邊小塊小塊剝著皮,使勁吹呀吹,迫不及待吃進嘴里,那滋味,香得無與倫比,紅薯本身的鮮甜裹上稻桿灰的香,往后多少年回憶都是最好吃的烤紅薯,沒有之一。
隨后,各家父母就開始叫了,“呷飯嗒,XXX!”“還呷飯不,狗恰果”“……”我們往往各自取笑著就散開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長到十來歲的時候就開始有了點思想,玩法也逐步升級,在曬谷場上我們畫了方方正正的正方形玩“走國”,騎爸爸的二八式自行車去大的曬谷坪比賽,玩鐵環、翻貼畫、彈瓶蓋、打彈珠、抽陀螺……
往往大汗淋漓可那一刻的快樂真的無法比擬,那就是童趣,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純粹的快樂。
春天,我們踩著軟軟的田壟奔向那開滿了草籽花的田地里,一頓子打滾嬉戲,眼里沒有那紫得優雅靜謐的美,卻一樣有著零距離接觸的快樂,我們在金黃金黃的油菜花里穿行捉迷藏露出一個眼睛看小伙伴著急得找不到忍俊不禁嬉笑成一團;
夏天,我們在淺淺的河邊拾河蝦挖小螃蟹,我們一人托著個盆在魚塘里比賽捉魚撿田螺河蚌,一個個狗刨式濺得水花老高,然后看各自的姆媽用谷糠把小魚們一個個熏得蠟黃蠟黃,拌上自家做的剁椒,那滋味讓人欲罷不能;
秋天,最喜去姑媽家,前門后院桃李掛果,柚子垂枝,田地里西瓜香瓜花生紅薯應有盡有,于是不舍離去,往往還能來點野味,泥鰍黃鱔甲魚……所以總想打個持久戰,吃完再走;
冬天,燒一堆“蔸腦火”,爸爸是這么稱呼,因為大多是架上死去的樹的樹根部分,火在曬谷坪里燒的旺旺得,姆媽們打毛衣扯家常,我們則翻出了紅薯片,往火上那么一烤,吱溜得冒出了白泡泡,吃到嘴里松松軟軟回味無窮……
當然除了吃我們也有安靜的時候,搬個小凳子坐在鄰居大姑奶奶旁邊,按輩分應該屬曾祖母那一輩,聽她講“走日本”的故事,當年如何帶著子女逃亡,途中經歷了怎樣的磨難又如何不舍把最小的兒子寄養在別人家……
十幾年前我大概熟知每一個細節,因為一遍遍反復地聽,可惜現在也只留下個大概的記憶,大姑奶奶在我高考那年因病去世,我于是再沒聽過那么久遠的故事。
一晃離鄉已十四年,如今回家八十多歲的鄰居奶奶爺爺們還叫得出我的乳名,對我的記憶卻只是個會讀書的孩子。當初的瓦房已大多翻蓋或者新蓋成七八層的高樓了,家家戶戶住進了城里人那樣的套房,池塘一碼地填了土蓋了樓,大片的草籽花也看不見了,菜地一并被開發商收了蓋起了商業小區,連飄香的槐樹也就剩那么幾棵了,枇杷樹酸棗樹桑樹是早已不見了蹤影……于是我記憶中的故鄉再也沒能回去,而所有單純的樂趣連同原始的味蕾卻在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故鄉,回不去;時光,忘不掉……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