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生前身體健旺,她從早到晚總是忙碌的,家里的牛總是她放,每年生一頭小牛,也全是她接生。父親是典型的農村大男人,地里一把好手,但是不會做任何家務。鄉下舊風俗,男人不下廚房,那個灶口,父親連火也點不起來。父母的婚姻是包辦的,所以年輕時的父親經常對母親發火,但我從來沒有看到母親和父親吵架。
父親有個哥哥,早年去世,嫂子改嫁,留下一個孩子,跟著我父母生活,母親讓我們叫他大哥,一直把他當親生孩子一樣看待。每年冬季,家里給孩子做新衣,總是按著大哥量尺寸,他退下來的我們兄弟姐妹接著穿。不過大哥只讀了兩年書,也曾因此埋怨母親,而事實上,二哥——我的親大哥,也只讀了兩年,有時候母親會因為大哥的埋怨悄悄地流淚。
后來大哥自己成了父親,對我父母很孝順。多次感嘆,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啊。
從我記事起,母親就像一頭不知疲倦的黃牛,每年三百六十五天,料理全家人的吃穿用。晚上一家人都休息了,母親雷打不動地必做最后一項家務——就著夜色洗一大盆衣服。
母親真是巧手,我家我最小,衣服輪到我身上全是補丁,但母親用補丁拼起來的衣服花色獨特,每當我穿著那些補丁衣服去上學,還會被很多同學羨慕。
母親70歲以后,身體還是很好,但是總感覺眼睛有些模糊,醫院檢查說是白內障初期,手術的時機尚未成熟。而那一年母親開始發胖,到了冬天,原來的棉衣竟然穿不下了。母親有點著急,做針線這樣細致的活,眼睛看不到了,她喜歡穿自己做的衣服,買來的她說穿不慣,大約還是覺得太浪費錢了。
從來沒學過縫紉的我,買來緞面和夾里棉布,在母親指導下,學著裁剪、絮棉,然后一針針縫起來,這件藍色的錦緞棉衣,是我做的第一件也是唯一的一件衣服,竟然讓母親穿得十分合身。母親穿了好幾個冬天,直到最后時刻。
按風俗,要把母親的衣物都燒在墳上,但我撿起了這件棉衣。天冷了,打開柜子又看見這棉衣,素年錦時,仿佛指間劃落,驀然回首,韶華已過親猶在。
想起母親,頓時,天雖冷,陽光溫暖,心若冰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