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這是知青年代的故事,我是這個故事的旁觀者。
? ? ? 1970,我第一次來到西北干校,和父母一起。這里像我們這樣的孩子很多,父母是干部,被調到干校接受勞動改造,找不到合適的親戚寄養,只能跟著父母一起下放。
? ? ? 我來這里的時候是13歲,阿甜15歲,阿木16歲,跟我們年齡相似的小孩很多,我們白天也出去干活。這所干校位于中國西北的一個貧苦鄉村,每天面朝黃土,大人干大人的活,小孩干小孩的活,那個時候,知識分子的后代和知識分子一樣有罪。
? ? ? 阿甜全名田甜,父母曾是林業大學的老師。阿木全名于子木,父母曾是一座二線城市電視臺的小編輯。于子木小時候愛動,父母希望他收斂自己的性格,取名“木”。 干校的日子都是重復的,我們每天按時干活,按時吃飯,父母們比以前沉默了許多,唯一不變的是,每天晚上睡覺前一定要求我們讀書。生活很苦,但是童年的記憶里還有很多甜。
? ? ? 阿甜人如其名,笑起來甜甜的,可是她很少笑。阿木一如既往和自己的名字作對,每天惹事生非,可是,我們的生活也因此有了一點點樂趣。 1976年高考恢復,阿甜21歲,阿木22歲。 在干校年復一年的閱讀積累,讓我們再次拿起課本時有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 ? ? 高考結束,阿甜考到北京林業大學,阿木考到北京大學,我也考到了北京林業大學。大家一起在飯店慶祝。父母們也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大家為彼此高興。
? ? ? 1980年,我們大學畢業,大家再一次聚在一起慶祝,談論畢業的去向。阿木說自己要去北京電視臺工作,在中文系這些年,他的名氣不小,文風犀利,早就有報社和電視臺向學校要他。阿甜是農學專業,她說,自己已經申請回西北工作了。大家都很驚訝,不理解阿甜為什么還想回去那個又窮又旱的地方。我在林業大學留任老師,時常見到阿甜的父母,兩位老人已經到了退休的年紀,但仍然在堅持執教。
? ? ? 1982,阿木在電視臺暗訪的時候發生意外,被人捅了幾刀,好在沒有傷到心臟,及時被送到醫院搶救。 阿木改了名字,現在叫于嘉翔。 阿甜從西北回來看他的時候,他很高興。阿甜的皮膚變黑了許多,頭發扎成一個長長的馬尾,沒有了剛畢業時的學生氣,相反,于嘉翔意氣風發,絲毫不減當年的盛氣。
? ? ? ? 1985年,阿甜工作的林區發生罕見的冰雹雨和泥石流,阿甜失蹤。林場的同事找了一天一夜,無果。于嘉翔一方面是擔心,一方面是受阿甜父母所托,到西北林場了解阿甜的情況。于嘉翔是在山腰的一顆果樹下發現阿甜的,想不到是她親手種的植物救了她。阿甜當時已經重度昏迷,一條腿被滾下來的大石頭壓住。于嘉翔將阿甜背回林區醫院,心疼得要命,最后醫生說只能將小腿截掉。 阿甜醒來時看見于嘉翔時,緊緊將他抱住,兩個人都是在死門關里走過一回的人,都明白對方的重要性,卻沒有說開自己的心意。
? ? ? 再次面臨分離,于嘉翔的父母催促他趕快回京。于嘉翔陪了阿甜一個月,還是踏上了回北京的火車。 于嘉翔離開西北的那天,難得下起了雨,阿甜就坐在窗前,看著窗外,手指在窗霧上寫著什么。于嘉翔向她告別的時候,她沒有回答,好像她眼里的世界,和他不一樣。 阿甜和于嘉翔還是保持通信。 失去一條腿,阿甜許多正在進行中科學研究只能放棄。父母希望阿甜回到他們身邊,但是阿甜還是決定留下來做這里的鄉村教師。
? ? ? 1985年的西北,還是相當落后的地方,有許多失學的適齡兒童。
? ? “今年西北滴灌實驗區效果很好,綠化面積更大了。…”
? ? “今天有個孩子來問我,怎么樣才能考到最好的大學去,我說我有個很好的朋友在北京大學,他很喜歡那里,北京應該很好。……”
? ? ? “阿木,北京好嗎?你,過得好嗎?”
? ? ? “阿甜,電視臺里人很多,我每天的工作也很忙,外出的時候常常碰到一些奇怪的社會現象,每當我想挖掘真相的時候,總有人讓我不要多管閑事……阿甜,北京一切都好,就是空氣差一點,人擠一點。……還有,阿甜,我很想你。”
? ? ? 1986年七月,嘉翔已經32歲,年輕有為,電視臺的臺長非常賞識,暗示他,如果和自己的女兒結婚,會得到更多的提升機會。嘉翔的父母也非常看好這門婚事,兩邊的家長施壓。 八月,阿甜的父親突發心臟病住院,阿甜輾轉從西北回來看父親,父親告訴阿甜,阿木要結婚了,不要等他了。母親知道女兒的性格,沒有替她做決定,只是告訴阿甜,:“有人想做天上的鳥,志在藍天,有人想做水里的魚,與水為伍,沒有對和錯,但是你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有時候你要得到一點什么,就必然要舍棄一些東西。我和你父親都希望你幸福,而幸福的生活方式有很多種,比如,做自己喜歡的事,再比如,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 ? ? 阿甜還是決定回西北。 火車站臺,于嘉翔比阿甜更早到達候車點。
? ? ? 于嘉翔對阿甜說:“我要結婚了。”
? ? ? “我知道,新婚快樂。”阿甜回答。”
? ? ? “你也是。”阿木馬上說。
? ? ? “你結婚的對象一定很好吧。”阿甜又問。 ”
? ? ? “她很好,有自己的熱愛和執著,以及堅定的價值觀。她影響了我很多。”阿木看著阿甜的眼睛,認真回答道。
? ? ? 阿甜低下頭,不再說話。 阿木看到了阿甜眼里的落寞,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選擇。 “阿甜,你愿意,嫁給我嗎?我可以和你一起回西北。”阿木跪下來,注視著阿甜。阿甜點點頭。 阿木推著阿甜去找阿甜的父母,向他們說明了兩個人結婚的打算,然后去找阿木的父母,阿木的父母不同意,但也無法阻止兒子的選擇。至于電視臺臺長那邊,阿木只留下一封信,“田野有家,有妻氏田,竹馬青梅,情意深切,望成全。”落筆署名,“于嘉翔”,這是他最后一次使用這個名字。
? ? ? 于子木終于在32歲時娶到了田甜。 當天,阿木隨阿甜回到西北。 阿木在當地的報社做了一名記者。這里的新聞沒有驚天動地的大事,反而不需要華麗的辭藻來堆砌了。工作不忙,所以于子木偶爾也會去阿甜的小學代課。這里的孩子非常好學,學習自然是為能夠出去讀大學,而為什么要讀大學,孩子們有不同的想法,有想做那只鳥的,也有想做魚的,阿甜并不會告訴孩子們應該做什么,她只是希望讓孩子們有更多的選擇機會。 阿木在報社認真地寫了一篇報道,他的文字又回到了最純粹的風格。 阿甜和阿木白天各自工作,晚上,阿木會推著阿甜去林場試驗區轉轉。二十年過去,這里已經不像剛來時那樣荒涼,越來越多能適應這里環境的植物被培育出來,更有越來越專業和科學的方法來利用水資源。
? ? ? 阿甜問阿木,“我初見你時,就知道你不僅僅屬于這里,沒想到,我們現在能同時留在這里。”
? ? ? ? 阿木說:“我曾經認為,世界很大,還有非常多的事和人等著我去經歷,可是真正走出去才發現,世界是一個圓圈,走出去越遠,離想要的反而越遠,而最終還是要回到起點,可是如果不走出去,我也無法發現,不是嗎?”
? ? ? 后來,阿木看到阿甜備課本上第一頁是這樣寫的:
? ? ? “我仍認為,我們接受高等教育的目的,是為了幫助我們的故鄉擺脫貧困,而不是為了讓我們擺脫貧困的故鄉。”
? ? ? 原來這就是阿甜一直堅持的。阿木看著夕陽下被陽光鍍上一層金光的綠色植被,還有田野邊奔跑的孩子,回頭看著俯案批改學生作業的阿甜,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