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大江東去
微南風
大江東去。
我不知道為什么這四個字,會在我心底鐫刻。甚至于什么時候開始鐫刻在心底,我也沒有印象。感覺最初它是作為一幅圖,植于我心。然后,圖案內容,越來越豐滿,爾后便越發地在我心底地根生蒂固。奇怪的是,當它根生蒂因之后,意象內涵愈加豐富,豐富之后,整體意象的圖景卻又越模糊了。
好吧,模糊就模糊吧。
可是,這四個字,從此如一個魔咒一般,讓我歡喜讓我憂。
最初喜歡這四個字,應該是源于古人對于江河的直觀印象。它在我心中留下倩影,應該是與蘇軾的《念奴嬌》有關。適合關西大漢執鐵板而唱的《念奴嬌》,開篇便是:“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奇怪的是,當初我對后半句“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內涵,竟然完全忽略掉,對于大江東去,卻只有“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壯觀。隨后,劉歡粗獷又豪爽的“大河向東流,天上星星參北斗。”歌聲,加深了我對這種壯觀的印象。少年心志當凌云,最初喜歡的或許是大江東去給我的那粗線條式的極宏闊的情景吧。“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是夜下的大江東去;“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是大漠上的大江東去。“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返。”是令人仰望的大江東去;“怒聲洶洶勢悠悠,羅剎江邊地欲浮。”是可以俯視的大江東去。可以說,信手拈來的這些,哪一幅畫面不是氣勢恢宏?大江東去,起初是我心中的一幅幅氣象萬千、氣勢恢宏的圖畫,怎會不愛?
當時年少啊,少年不識愁滋味。因而,更喜歡的是大江東去背后的那種奔流到海、百折不回的氣概。現在我真想不起來,為什么少年的我,心里會覺得:大江東去,奔騰的流水里一定有勇往直前,有義無反顧。或許,是源自于“奔流到海不復返”,或許是因為“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又或許,是因為“人不能同時走進兩條相同的河流。”這種印象,我再也想不起它是如何形成的了。我只能模糊記得,很多時候,少年的我,做起事來,就算是錯了,也不言悔。好像有過后悔,卻告訴過自己:要像大江一般,既然東去,便一股腦地往前沖;就算方向歪了,還要心向大海。
邊走邊唱的少年好韶光,終是過去了。但我對于大江東去的喜愛,卻不曾遠離。只是,想起大江東去時,畫面上,總會多出那么一兩個人。當然,這些人,都是我自己在腦海里幻想出大江東去的場景,然后,自己請他們過去坐坐的。
比如,請上孔子。我覺得,大江東去的意境里,沒有孔子履及,簡直就是天大的遺憾。大江蒼茫,流水不息,夫子坐在江邊,嘆息:“逝者如斯,不舍晝夜。”這一嘆,千年以來余音繞梁。后來的無數人,所感或有不同,但對著大江東去,發出嘆息的,卻數不勝數。當年被我故意忽略掉的“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何曾不是一聲悠遠的嘆息?嘆息的,我自己覺得,還應該加上李白。“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時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李白灑脫,嘆息并不是他的形象符號。只是,我覺得當他放鹿青崖,須訪即騎時,還是有些急切。這急切,未嘗不是一種對光陰似水的無聲嘆息吧?睿智如孔子,豁達如蘇軾,灑脫如李白,思及流水,便多了些深沉。大江東去,畫風就該是這樣的嗎?也許,還可以輕快一些。當黃安的《新鴛鴦蝴蝶夢》唱響四方時,我覺得大江東去的畫風,輕快了不少。“昨日像那東流水,離我遠去不可留,今日亂我心,多煩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明朝清風,四飄流。”雖然黃安唱唱得輕快,唱響流行,但給我的印象里,還是有孔子那聲嘆息的影子。
當然,我還會請上李煜。雖然,李煜在我的印象里,更多的是落魄、潦倒,但我還是樂意請他在我的大江東去的風景里去坐坐。“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流水,與他同悲同愁呢。李煜的一腔愁緒,惟對流水,惟付流水。孤獨的時候,請上李煜,到大江邊上去坐坐,聽一聽他的輕吟淺唱。然后,退一步想,至少,還有流水,可以為伴。“郁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就算淚灑大江,他也不會可憐我,不會嘲笑我。大江東去,見證了無數的孤獨,無數的悲傷。那么,自己的一點傷悲,托與流水,向東而去,不也可以嗎?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大江東去的圖景都是我生硬拼湊出來的。有一位妙齡女子,一定在大江邊上凝望過。“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這位不知名的女子,面對著大江東去,想起的只是自己的愛情。這很好啊,生活有時候,就無需牽扯太多,簡單就好,不忘初心就好。有了這個無名女子的凝望,大江東去的這些組圖,憑空多出些靚麗。
這些畫面,純是自己勾勒。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總喜歡在這些畫里加上大江東去的背景。或許,是因為大江東去,畫風遼闊,最適合簡單勾勒。或許,是因為這四個字,不再是簡單的文字符號,而是凝聚了前人的無數心思。當我勾勒出大江東去的畫面時,畫由心生,便有不同的人,前來相伴。
可以請詩人,請哲人,也可以請美人。
請上孟夫子吧。或許他不會樂意前來,但我的大江東去圖,由我作主嘛。他一定是拗不過我的。他搖頭晃腦地來,“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好了,好了,下面教導,就不要再說了。只要大江東去,盈科前行就好了。
請上美人,就得多YY一番了。“夏始春余,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這或許不是在大江邊上,只是在某處悠然的湖邊。但浮生偷閑,靜下心來,去勾勒一幅鮮活靈動的村野美女,不也是一件樂事嗎?
大江東去,再也不是簡單的幾個符號了。而是我心中的一幅幅空闊而靈動的圖景了。只是,這一幅幅圖景,就此模糊了當初我對大江東去的那種宏偉印象。
可這,卻讓我更樂意讓自己也坐到大江邊上。
孟子說“觀水有術,必觀其瀾。”孟夫子高深,我是學不到他的觀水之術。但就算不會觀水之術,我還總是希望,能有閑暇,到大江邊上,看大江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