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紀(jì)念我的大舅
烏衣巷
【唐】劉禹錫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去年從南京夫子廟的烏衣巷經(jīng)過的時候,聽到大舅提起了這首詩,我想他應(yīng)該是喜歡這首詩的,或者說他是喜歡這個地方的,我想他應(yīng)該也是從這首詩中他知道了烏衣巷。我們大多數(shù)的北方人對江南的印象似乎都是從文學(xué)作品開始的。就算你沒有讀過很多的書,你也會從課文中知道小橋流水人家、杏花春雨江南,如果你帶點文藝青年的氣質(zhì),也許從此你就有了一個關(guān)于江南水鄉(xiāng)的夢。
我想大舅的心里肯定也有一個關(guān)于江南的夢。夢里自然少不了小橋流水人家,夢里也一定有太多的詩詞歌賦,夢里肯定還有那喝著小酒吃飽就睡的火車臥鋪車廂。
記得大舅第一次到南方來,下了火車之后我們在西湖邊走了一圈,當(dāng)時還想著下了火車實在太累還是不逛的好,如今卻感激自己的堅持,因為這第一次游西湖如今也成了最后一次。那個時候我還住在學(xué)校的宿舍,大舅的到來加速了我搬家的步伐,因為他一直很懷疑,我能把日子過成這樣真不知道這個中層領(lǐng)導(dǎo)是怎么當(dāng)上的。不僅如此,還挽救了我的婚姻。也許所有中國式的婚姻都是和利益相關(guān)的,而西方的婚姻是和愛情相關(guān)的,所以西式婚禮都要為愛宣誓,不論貧窮、富有、健康、疾病都愿意和對方相守一生。除了原則性的背叛,似乎只有這些理由能讓兩個人離婚了。當(dāng)時的我就處在這個階段,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么走,內(nèi)心充滿了抱怨和戾氣,已經(jīng)忘記了當(dāng)初自己是如何的堅持兩個人才能夠在一起的。所以回到東北之后,大舅和爸媽又對我們倆個進行再教育,如此才有了今天的幸福生活。也許真像大舅說的,我上學(xué)上傻了吧,將理論生活和實際生活混淆了,以至于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后來,大舅又來了我家里幾次,每次來我家他最喜歡的就是我的書柜,總會找?guī)妆緯纯础T绯科饋淼臅r候會出去散散步,熟悉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順便帶回來早餐,有時候還有一棵大白菜做我喜歡吃的辣白菜。然后會幫我打掃衛(wèi)生,羨慕我這大屋地打掃完之后看著真舒服。吃好晚飯之后,我就會把我的茶具準(zhǔn)備好給他來一壺功夫茶,大舅總是喝得津津有味,而我這時候也特別有成就感。趕上張磊休息,我們就會打幾圈麻將,不過我總是輸錢,說起打麻將我還真沒有大舅的反應(yīng)快。總之大舅一來,我的家里就非常的熱鬧,就像我爸媽來了一樣,也讓我沒有那么的想家了。
大舅最后一次來我家是去年的暑假了,那時候我正懷孕,檢查出來的結(jié)果不好,心情十分郁悶。我還記得大舅臨走之前的那個晚上,大家七嘴八舌的商量著回東北的事情,而我卻一點心情也沒有,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yīng)著,如果我當(dāng)時知道這是大舅最后一次來我家......但是,人生沒有假設(shè),這時候我才知道不管是后悔藥,還是時光穿梭機,都是人類最真實的愿望,那再也回不去的曾經(jīng)是如此的讓人懷念。
等我再見到大舅的時候,已經(jīng)是來年的春天了,但是他已經(jīng)病的連出門看看油菜花的力氣也沒有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撐著病重的身體坐飛機來到他喜愛的南方,或許他心里清楚這肯定是最后一次了,那心中喜愛的杏花春雨江南,就讓我再見你們一次吧!我知道大舅喜歡南方,每次只要一說到這里,臉上的神色都是幸福美好的,只要一提到我們生活在這里的幾個孩子語氣也非常的驕傲,仿佛比他自己住在這里還要高興。我也知道,他心里是想著在南方養(yǎng)老的。可是,事與愿違、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世事難料、命運多舛......不管我用上哪個詞語似乎都不足以表達我的嘆息、遺憾、無奈、痛心疾首,大舅就這樣帶著太多的遺憾離開了我們,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一直不太敢去回想我和大舅的最后一次見面,病痛的折磨已經(jīng)讓大舅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以前的大舅儒雅風(fēng)流,舉手投足都帶著一股書生氣,簡直就是一個謙謙君子,而那時站在我面前的就是一個黑瘦的老人,和去年在我家里喝酒聊天臉色紅潤的大舅簡直就是判若兩人。我不敢想象去年從我家里離開的大舅這大半年里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痛楚,身體上的疼痛,再加上這疼痛帶給人精神上的痛苦,如果是無知莽漢挺挺就過去了,而這些卻發(fā)生在心思細膩、多愁善感的大舅身上,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挺過來的。如今我感謝大舅來了一趟南方,至少大舅看到了我生命的延續(xù)----我可愛的女兒;至少他讓我不會因為沒有回去東北而覺得遺憾,因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去面對那生命的最后一刻。
前幾天我夢到大舅了,還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時的樣子,但是他告訴我他還沒走呢,現(xiàn)在回來看看大家,只是和我們開了一個玩笑,我感覺到他的眼睛足足看了一圈,一定要看清楚家里的每一個人。夢中的我還在懷疑,這怎么可能?人死如何復(fù)生?就算是在夢里,我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但是理智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如今的科學(xué)技術(shù),可以輕易的改變出生,延緩衰老,研制出各種藥物,唯有死亡毫無辦法。如果人一定要死,能夠壽終正寢該有多好,因為大舅還沒有退休,革命工作還沒干完,還沒有享受夠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就這樣英年早逝。姥姥少了一個孝順的兒子,媽媽少了一個知音一般的弟弟,學(xué)校少了一個好老師,地里少了一個能干的幫手,家里的所有人都需要你,但是卻只能在夢里相見了。
就在我要把這篇文章收尾的這幾天,我又一次夢到了大舅,但是這回夢中的大舅卻讓我覺得他很幸福,開著小車到處逛,似乎是在告訴我他在天堂一切都好,讓我們不要太掛念他。
如果有來生,我們繼續(xù)做舅舅外甥女,繼續(xù)談國家大事,論詩詞歌賦,繼續(xù)把人生理想暢談到底。
安息吧,我親愛的大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