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哥大畢業(yè)后回到上海,在賴聲川導演的上劇場擔任助理編導。但就好比沒有所謂正確的劇本寫作方法,我也不相信一個人的未來有所謂正確的走法。人們熱衷于討論某某事情的前景如何,有何展望,卻沒有想過前景如何其實跟你關系不大。前景在遠方,而你身處此地,等你到達所謂的遠方,風景早已改變,你又會看到一個新的遠方。你還不如多做一點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剩下的,也許只是一兩個慌亂中的選擇。
——田弘毅
田弘毅,現(xiàn)上劇場助理編導。91年出生于西安,美國俄亥俄州丹尼森大學傳播學本科,哥倫比亞大學藝術學院戲劇系編劇專業(yè)M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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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戲劇的人,初心各不相同。他決定報考戲劇編劇看似倉促——解決本科之后的“下一步”。但,這又何嘗不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戲劇緣分呢。
學戲劇的最后都在做這一行嗎?田弘毅是的。這一篇《我在哥大學編劇》可能對關注戲劇的你有所啟發(fā),甚至會讓你對中國戲劇的未來多一份期望。
——空間戲劇編輯部
我在哥大學編劇
文.田弘毅
慌亂中的決定
2011年10月底,美國俄亥俄州丹尼森大學(Denison University)里樹上的葉子紅得像火,我一個人躲在宿舍里發(fā)愁,心里也快急出一團火。大學的前兩年在幾次課堂討論和幾趟往返航班之間消失得沒有蹤影,像是我不小心按了快進鍵,直到大三才回過神。
為了稍微平靜一點,我分析了自己當時的情況:對主修的傳播學已基本沒有任何興趣;要花五分鐘時間才能回憶起這學期專業(yè)課的老師戴不戴眼鏡;兩年多來沒有任何校外實習,連別人用來做暑期研究的時間也被我用來回家。我的分析成功地讓自己陷入巨大的恐慌。深秋的陽光透過窗子照過來,照得我渾身哆嗦。我的近視像是突然加深了幾百度,未來一片模糊。
我目光呆滯地望著墻上的一張海報,那是學校的一次話劇演出,因為其中一個演員生病,我被臨時叫去幫忙,演莎士比亞《暴風雨》里的小怪物卡利班。
大約十分鐘后,我在被慌亂氣氛包圍的宿舍房間里做出了一個決定。我準備申請戲劇編劇的藝術碩士(MFA)。上一次類似的情景發(fā)生在我高一數(shù)學考試得了29分之后,那時候我和我的家人決定不參加高考,來美國讀書。
登陸紐約
2013年8月底,我從人口不到六千的小鎮(zhèn)格蘭維爾(Granville)來到人口八百萬的紐約,正式成為哥倫比亞大學藝術學院戲劇系編劇專業(yè)2016屆的一員。
戲劇系分為六個專業(yè):編劇、導演、表演、舞臺監(jiān)督、戲劇制作/劇院管理、戲劇構作。全系每年招生總數(shù)在55至60人之間,編劇專業(yè)每年招收8至10個學生。我這一屆的10名編劇里男女比例很均衡,一半一半,而上一屆則是一男九女的極端情況。
我是全系為數(shù)不多大學畢業(yè)后沒有任何工作經(jīng)歷就開始研究生課程的人之一,大多數(shù)其他學生,無論是學導演還是表演還是舞臺監(jiān)督,都或多或少有一點相關的訓練背景和實踐經(jīng)驗。我這個半路出家,只寫過一部全長劇本(也就是我申請哥大用的劇本)的傳播學學生感到壓力巨大。但是打聽一番以后發(fā)現(xiàn)我也不是特例:表演專業(yè)有當了15年程序員的學生,和我同班的編劇里也有一個大學主修神經(jīng)科學,此前一直在實驗室工作的學生。
哥大編劇專業(yè)的課程設置
哥大戲劇編劇專業(yè)為期三年,前兩年需修滿60學分(每門主課3學分,每節(jié)課2小時50分鐘,每周一次),第三年交給學生自由安排,可以完成學校規(guī)定的兩次實習,如果之前已經(jīng)完成實習要求,就可以專心準備畢業(yè)演出。
像大多數(shù)美國戲劇研究生專業(yè)一樣,哥大戲劇系各專業(yè)的課程相對獨立,但每個學期也會提供一兩門其他專業(yè)的選修課,比如編劇可以選修導演基礎課,也可以選修表演基礎課。
我第一學期的兩門編劇課分別由查克·密(Chuck Mee)和凱利·斯圖爾特(Kelly Stuart)主講。兩位老師分別有不同的寫作練習。查克的作業(yè)偏向藝術,甚至有點“玄”,比如看一段現(xiàn)代舞表演寫一個8頁的小片段,或從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里挑選一件雕塑,寫一段對話。凱利的練習則更注重實際,比如分析莎士比亞《理查三世》的劇作結構,或研究某一部劇作里的語言節(jié)奏等。
但查克和凱利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提倡學生之間對彼此作品過多地進行評論。在一開始的幾周里,查克甚至禁止任何的反饋和點評,大家分配角色讀完所有人的練習就下課。這種上課方式曾給我?guī)砗艽蟮睦Щ螅艺f實話到現(xiàn)在為止我也不認為這是一種完全值得提倡的教學方式。但我相信它有自己的道理,即盡量避免學生一開始就因為老師或同學的過多評論而“被定性”,更重要的是給學生時間和空間去“犯傻,發(fā)瘋,并在犯傻和發(fā)瘋之間找到自己的聲音。”(凱利的原話)這也和整個哥大編劇專業(yè)所秉承的“沒有所謂正確的劇本寫作方法”之理念相契合。
第二學期的合作課一直是哥大戲劇系的核心內(nèi)容之一。除戲劇制作專業(yè)的學生外,其他專業(yè)的所有學生都要參與。這堂課把學生按照專業(yè)分成小組,一學期輪換三次,也就是說我作為編劇,要和三組不同的導演、演員、舞監(jiān)合作,編寫并排演出三部短劇。零碎的排練時間,有限的空間以及不想在其他組面前丟臉的虛榮心讓所有學生都處在緊張狀態(tài),小組內(nèi)劍拔弩張的情況時有發(fā)生。往往是演出結束,大家在走廊里聊天時才能以平和的心態(tài)去看待那些摩擦和爭吵,不過是一出戲嘛。但合作課的必要之處在于它讓包括我在內(nèi)的很多人意識到為什么說戲劇是“合作的藝術”。
從第二年開始,編劇專業(yè)的學生會接觸到更多其他類型的寫作,比如歌詞寫作、電影劇本寫作與電視寫作等。雖然說這些課程內(nèi)容偏向基礎,無法和音樂劇或電影專業(yè)的課程相比,但仍然我得以了解不同門類寫作的大致特點。很多戲劇編劇在創(chuàng)作時不習慣列提綱,覺得會對自己有所束縛,但是電視寫作,至少是美國的電視寫作中,每一集的大綱至關重要,編劇組會花很大功夫討論每一集的中的劇情、人物發(fā)展。有了豐滿的大綱之后,劇中對話反倒成了最好寫的部分。
第三年雖然沒有主課,但是系主任黃哲倫(David Henry Hwang)每周都會邀請一名業(yè)內(nèi)人士來與我們分享自己的戲劇歷程。我們和《天使在美國》的作者托尼·庫什納(Tony Kushner)探討了寫作過程中的種種挑戰(zhàn)和障礙,和百老匯戲劇導演格雷格·莫什(Greg Mosher)討論了編劇與導演的合作關系,還向嶄露頭角的青年編劇瑪?shù)铝铡讨危∕adeline George)請教了如何讓更多人看到自己的作品。
每名編劇學生都要為自己的畢業(yè)劇本找一名導師,在導師的監(jiān)督和指導下完成劇本的創(chuàng)作。我有幸通過黃哲倫老師聯(lián)系到了賴聲川導演作為我的畢業(yè)作品導師,賴老師在我劇本的寫作過程中提出了很多寶貴意見,直到我第四稿寫完,他還在用郵件和微信向我提出建議,讓我的劇本更加完善。
在紐約學習戲劇的優(yōu)勢
2016年5月12日,在四周半的緊密排練之后,我的畢業(yè)戲《行心》(Planet Heart)在紐約百老匯署名劇院(Signature Theatre)的小劇場上演。對于一個剛剛拿到MFA學位的編劇來說,自己的畢業(yè)作品能夠在百老匯劇院上演,并且有眾多業(yè)內(nèi)人士受邀觀看,當然是一份殊榮。
*《行心》排練
在紐約學習戲劇還有一個巨大優(yōu)勢,那就是能夠在大大小小的場所看到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戲劇演出。這對于一個編劇的成長極有好處。長時間浸潤在如此多元的藝術生態(tài)當中,見識過各式各樣故事的各式各樣講法,才能在內(nèi)心不斷萌生出新的創(chuàng)意。
此外,哥大戲劇系還會經(jīng)常給學生提供各種演出的免費票或折扣票,讓我們能盡量利用紐約作為戲劇與藝術之都的天然優(yōu)勢。
關于未來
從我開始在哥大的學習以來,已經(jīng)有越來越多的中國學生來到紐約追尋自己的戲劇夢,而且學習的領域各不相同,作品的風格也日益多樣化。這些都是很好,很難得的變化。
學習戲劇不是一件容易事,在紐約這樣一個地方學習戲劇就意味著更大的壓力,更多的誘惑和更冷酷的現(xiàn)實。但如果你對這件事感興趣,喜歡它,它也就沒有那么困難了。至少,在困難中會多了欣慰和愉快。
我從哥大畢業(yè)后回到上海,在賴聲川導演的上劇場擔任助理編導。但就好比沒有所謂正確的劇本寫作方法,我也不相信一個人的未來有所謂正確的走法。人們熱衷于討論某某事情的前景如何,有何展望,卻沒有想過前景如何其實跟你關系不大。前景在遠方,而你身處此地,等你到達所謂的遠方,風景早已改變,你又會看到一個新的遠方。你還不如多做一點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剩下的,也許只是一兩個慌亂中的選擇。
(編輯:空間戲劇.何瑜)
*本文經(jīng)作者本人授權發(fā)表
*文中的配圖均由田弘毅提供,百老匯街區(qū)圖來自網(wǎng)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