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六月十三日,北齊宜陽王趙彥深去世。趙彥深歷事累朝,常參與機要(高歡時代就已經在皇帝身邊,歷事六代國君),以溫良謹慎著稱。他去世之后,朝貴中典掌機密者,就只有侍中、開府儀同三司斛律孝卿一個人了,其余都是皇帝的嬖幸弄臣。
斛律孝卿,是斛律羌舉之子,比起其他人,勉強算是不貪贓枉法而已。
17、
秋,八月九日,北周主宇文邕返回長安。
18、
北周太子宇文赟討伐吐谷渾,至伏俟城而還。
宮尹鄭譯、王端等都有寵于太子。太子在軍中多有失德之行,鄭譯等也參與其中。大軍還師之后,王軌等向北周主宇文邕報告。宇文邕怒,杖打太子及鄭譯等,并將鄭譯等除名,宮臣親幸者都被處罰。太子又把鄭譯召回,戲狎如初。鄭譯說:“殿下什么時候可得據有天下啊?”太子喜悅,對他更加親昵。鄭譯,是鄭儼哥哥的孫子。
北周主宇文邕對太子非常嚴格,每朝次見,進止與群臣無異,雖隆寒盛暑,不得休息;因為他嗜酒,下令一滴酒也不能進東宮;有過錯,則加以捶撻。曾經對他說:“古來太子被廢者幾人?我其他兒子就不能立為太子嗎!”下令東宮官屬記錄太子言語動作,每月奏聞。太子畏懼皇帝的威嚴,矯情修飾,于是他的過錯和惡行,皇帝都不知道。
王軌曾經對小內史賀若弼說:“太子必定不能勝任。”賀若弼深以為然,勸王軌向皇帝陳說。王軌后來趁侍坐的機會,對皇帝說:“皇太子仁孝無聞,恐怕不能勝任陛下家事。愚臣短視愚暗,我的話不足可信。陛下一向認為賀若弼有文武奇才,他也常以此為憂。”皇帝問賀若弼,回答說:“皇太子養德于東宮,沒聽說他有什么過失。”退下后,王軌責備賀若弼說:“你平生言論,無所不言,今天當場對質,怎么如此反覆呢?”賀若弼說:“這是您的錯。太子,是國家儲君,怎能輕易談論!事情稍有蹉跌,便是滅族之禍。我本以為你會上密奏陳述,怎么能當著大家明說!”王軌默然良久,說:“我專心于國家,所以沒有替自己考慮。剛才在座的人多,說這個確實不合適。”
后來,王軌又在內宮宴會敬酒的時候,捋著皇帝的胡須說:“可愛好老公,只恨后嗣太弱。”之前,皇帝問右宮伯宇文孝伯說:“吾兒近來何如?”回答說:“太子畏懼天威,更無過失。”酒宴結束后,皇帝責備宇文孝伯說:“你經常跟我說:‘太子無過。’如今王軌有此言,你是欺騙我啊。”宇文孝伯再拜說:“臣聽聞,父子之間的事,別人不好說。臣知道陛下不能割慈忍愛,所以結舌不語。”皇帝知道他的意思,默然良久,說:“朕已經委托給你了,你要自勉。”
有一天,王軌突然對皇帝說:“皇太子非社稷之主。普六茹堅(楊堅)貌有反相。”皇帝不悅,說:“如果天命有在,人也無可奈何!”楊堅聽聞,非常恐懼,深藏自己,韜光養晦。
皇帝心中也贊同王軌的話,但二兒子、漢王宇文贊也沒有才能,其他兒子都年幼,所以太子得以不廢。
19、
八月二十一日,陳國任命司空吳明徹為南兗州刺史。
20、
北齊主高緯前往晉陽。同時開始營建邯鄲宮。
21、
九月二十三日,陳國封皇子陳叔彪為淮南王。
22、
北周主宇文邕對群臣說:“朕去年因為生病,未能克平敵寇。之前進入齊境,親自看見他們的內情,他們的軍事行動,簡直就是兒戲。何況其朝廷昏亂,政治由群小把持;百姓嗷然待哺,朝不保夕。上天賞下的機會,如果自己不去取,恐怕將來后悔。之前出兵河外(黃河以南地區),只是打在他們的背上,沒有扼住其咽喉。晉州本是高歡所興起之地,鎮攝要重,如今我軍前往攻打,他們必定來援救;我們嚴軍以待,擊之必克。然后乘破竹之勢,鼓行而東,足以搗其巢穴,統一北方。”諸將多不愿行。皇帝說:“機不可失。有沮我軍心的,當以軍法制裁!”
冬,十月四日,北周主親自將兵討伐北齊,以越王宇文盛、杞公宇文亮、隨公楊堅為右三軍,譙王宇文儉、大將軍竇泰、廣化公丘崇為左三軍,齊王宇文憲、陳王宇文純為前軍。宇文亮,是宇文導之子。
十月十八日,北齊主高緯在祁連池打獵;十月十八日,回到晉陽。之前,晉州行臺左丞張延雋,公平正直,勤勞敏捷,各種物質都有儲備,百姓安業,疆場無憂。諸嬖幸弄臣厭惡他,將他排擠,取而代之,由此一團亂麻,公私煩擾。
北周主宇文邕抵達晉州,大軍駐扎在汾曲,派齊王宇文憲率精騎二萬人據守雀鼠谷,陳王宇文純率步騎兵二萬據守千里徑,鄭公達奚震率步騎兵一萬據守統軍川,大將軍韓明率步騎兵五千據守齊子嶺,焉氏公尹升率步騎五千據守鼓鐘鎮,涼城公辛韶率步騎兵五千據守蒲津關,趙王宇文招率步騎兵一萬自華谷攻打北齊汾州諸城,柱國宇文盛率步騎一萬據守汾水關。派內史王誼監諸軍攻打平陽城。北齊行臺仆射、海昌王尉相貴嬰城拒守。尉相貴,是尉相愿的哥哥。
十月十九日,北齊軍隊在晉祠集結。
十月二十五日,北齊主高緯從晉陽率領諸軍向晉州進發。
北周主宇文邕每天從汾曲到平陽城下督戰,城中窘急。
十月二十五日,北齊行臺左丞侯子欽出城投降北周。
十月二十七日,北齊晉州刺史崔景嵩鎮守北城,夜,遣使請降于北周,王軌率眾接應他。天色未明,北周將領、北海人段文振,手持長槊與數十人先登城而上,與崔景嵩一起到尉相貴住所,拔佩刀將他劫持。城上鼓噪,北齊兵大潰,于是攻克晉州,俘虜尉相貴及甲士八千人。
北齊主高緯正與馮淑妃在天池打獵,晉州告急信使,自早上到中午,驛馬車先后來了三撥。右丞相高阿那肱說:“皇帝正在開心呢,邊鄙小小交兵,乃是常事,何急奏聞!”到了日暮時分,又有使者來,說:“平陽已經陷落”,這才上奏皇帝。皇帝高緯想要趕回去,馮淑妃請再殺一圍,高緯聽從。
北周齊王宇文憲攻拔洪洞、永安二城,更圖進取。北齊人焚毀橋梁,把守險要,北周軍不得前進,于是屯駐在永安。派永昌公宇文椿進駐雞棲原,砍伐柏樹扎營。宇文椿,是宇文廣的弟弟。
十月二十八日,北齊主分軍一萬人增援千里徑,又分軍出汾水關,自己親帥大軍上雞棲原。宇文盛派人告急,齊王宇文憲親自前往救援。北齊軍撤退,宇文盛追擊,擊破北齊軍。一會兒工夫,宇文椿又告急說北齊軍逼近,宇文憲再還師救援。與北齊軍對峙,到了夜里,也沒有交戰。正巧北周主宇文邕召宇文憲還師,宇文憲引兵連夜撤走。北齊人看見柏木營房還在,沒有察覺。第二天,才知道宇文賢已經走了。北齊主高緯派高阿那肱率前軍先進,自己仍節度諸軍繼后。
十月二十九日,北周任命上開府儀同大將軍、安定人梁士彥為晉州刺史,留精兵一萬鎮守。
十一月四日,北齊主高緯抵達平陽。北周主宇文邕認為北齊兵新近集結,聲勢正盛,想要西還以避其鋒。開府儀同大將軍宇文忻進諫說:“以陛下之圣武,乘敵人之荒縱,何患不克;如果將來齊國得到一位英主,君臣協力,那我們就算是有商湯、周武王之勢,也不易把他們平定了。如今他們君主昏暗,大臣愚昧,士兵沒有斗志,雖有百萬之眾,也不過是到陛下跟前送死罷了。”軍正、京兆人王纮說:“齊國紀綱蕩失,已經不只一代。上天贊助周室,一戰而扼其咽喉。攻取亂亡之國,正在今日。釋之而去,臣不理解。”北周主宇文邕雖然贊賞他們的話,但還是引軍撤回。宇文忻,是宇文貴之子。
北周主宇文邕留齊王宇文憲殿后,北齊軍追擊,宇文憲與宇文忻各將一百騎兵作戰,斬其驍將賀蘭豹子等,北齊師于是撤退。宇文憲引軍渡過汾河,在玉壁追上北周主宇文邕。
北齊軍于是包圍平陽,晝夜急攻。城中危急,城樓墻垛全部鏟平,殘存的城墻,不過六七尺高而已。或者步兵短兵相接,或者騎兵殺進殺出。外援不至,士兵們都很恐懼。梁士彥慷慨自若,對將士們說:“死在今日,我會死在你們前面。”于是勇烈齊奮,呼聲動地,無不以一當百。北齊師稍微退卻,梁士彥就下令妻妾、軍民、婦女,晝夜修城,三天就完成。北周主宇文邕派齊王宇文憲將兵六萬屯駐在涑川,遙為平陽聲援。北齊軍挖地道攻平陽,城墻垮塌十余步,將士們乘勢要攻進城去。北齊主高緯下詔暫停,召馮淑妃來一起觀看。馮淑妃正在化妝,很長時間都沒來。北周人及時用木材擋住缺口,城于是沒攻下來。舊俗相傳,晉州城西石上有圣人遺跡,馮淑妃想要前往游覽觀看。北齊主擔心城中弩箭會射到他們經過的橋,于是抽走攻城所用的木材,再更遠的地方造一座新橋。北齊主高緯與馮淑妃過橋之后,橋又壞了,兩人到晚上才回來。
華杉曰:
這一段在歷史上非常有名,高緯在戰場上按下暫停鍵,只為讓馮小憐來看一場他攻進敵城的大戲。馮小憐也要把她最美的一面展示給愛人,對鏡化妝,耽誤了時間,結果把戰機錯過了。這之前,兩人打獵殺得興起,收到平陽城陷落消息,也要再殺一圍再走。這之后,又從戰場上抽走工兵和木材去給他們搭橋以供游覽。
對于他們來說,死多少人,丟多少城池都無所謂,只要還有一塊地盤,自己的生活質量不下降就行。很多人都是這么想的。只可惜,事物的規律不是這樣。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們必須拼命努力,才能勉強留在原地,別說進步了。要想退一步也行,就一退千里,喪家滅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