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學業依然是出乎意料的輕松,大家都早已被安排了或者自己已經有安排了,所以很少在這里看到整日埋頭苦讀的學生。
同樣出乎意料的是,姐姐的公司沒待正式運作成長就已經被人卷走全部啟動資金了。她現在是無家可歸了,也沒有了原本安穩高薪的工作。
“為什么會這樣?她不是說那個人可以相信的嗎?”哥哥家里,我們必須想辦法照顧姐姐。
“她有今天全是自己作踐的,跟別人有什么關系!第一次知道他們要合作開公司的時候,我就覺得那個男人是別有意圖的,可屢次跟元嘉說這事,都被她毫不客氣地擋回來了。結果呢,我們的擔憂全成了現實,一千多萬的資金,全部都被那個叫常青的人給卷走了。我們能想什么辦法?”哥哥提到這事就是氣不從一處來。
“生氣也解決不了問題,關鍵是姐姐的房子她早就賣了,還有就是,我們不能報警嗎?警察肯定對這樣的詐騙有辦法的。”嫂子也愁得一籌莫展,可還勉強出出主意。
“警方?我都已經咨詢過專業律師了,他們這是有合同的,警方根本沒辦法根據我們提供的信息立案,定不了詐騙。”哥哥焦急地踱來踱去。
“姐姐是什么時候發現對方卷款逃走的?就算有合同,我們也可以根據合同約定的條款來要求對方執行啊。”我很想幫幫落此下場的姐姐,不是覺得她可憐,只是認為我們都是一家人,爸媽都已經走了,我們三個必須團結一心。
“這條路根本行不通。對方很巧妙地設下這些陷阱,等著就是元嘉這樣的傻子按部就班地上圈套。如果可以動用法律手段,我們早就報警抓那個人渣了。”
“那還能怎么辦?爸媽不在了,元嘉還是以前那么任性,別人的意見不分青紅皂白全部不聽。現在好了吧,爸留下的房子都賣了,倒是被拿去喂騙子了!不過說來也奇怪,元嘉以前不是這么死腦筋的人,怎么事前一點都沒有察覺?”嫂子還是想探尋更多的真相,雖然惋惜只是一個方面,但親人出現這樣的事,肯定會很難接受。
“被一時的感情沖昏頭腦了!”哥很直接地回答說。
“我也找人了解過,常青的專職工作就是行騙,在別的地方被抖摟出來了,還賠了人家不少錢。反正說是劣跡斑斑就對了。元嘉也就是傻,一門心思地跟他好,所有的話都聽他的,想來真是可笑!一個美國名牌大學的研究生會被一個行騙的慣犯騙到傾家蕩產!最可恨的還是全部都打著將來一起生活的幌子來著。跟元嘉說什么為了兩個人更加美好的未來,才不得不籌資開公司,還明確拿出什么項目計劃書來蒙騙。”嫂子知道挺多內幕的。
“她逼我們賣掉爸爸的公司時我就跟她講過,常青不可靠。那個人朝三暮四的,跟許多女人都保持著那種曖昧不明的關系,油嘴滑舌的,但真本事一點兒沒有,他怎么會是白手起家的材料?這下子好了,被騙得干干凈凈,傷得遍體鱗傷,圖什么!”哥哥還是氣急敗壞的表情。
“哎,這年頭就盛產騙子,我一個朋友做小規模投資,也是被人騙走了幾百萬。雖說報警了,可官司現在還打著,能怎么辦?錢是一分也不可能要回來了,只能怪自己太傻,上了那騙子的當。”嫂子的話引得大家一片沉默。
“姐姐現在住在哪里?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畢竟,她早就離職了,也沒有什么其他的收入,現在的生活怎么解決的?”衣食住行,哪一項不要花錢,恐怕她現在正是情緒低沉期吧,打擊來的太大,也太突然了。
“你還是別去吧,我和你嫂子昨天剛去看過她,情緒很差,心理狀態也很差。發生這種事,雖然不能全部都怪她,但作為成年人,連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也只能聽天由命了。”哥的說法儼然全部全部放棄治療了,這事只能認了。
是吧,這個時期的姐姐最不想見到別人,在她眼里,我和哥哥嫂子也是不一樣的,只能順其自然了。我給哥的銀行卡上轉了一部分錢,讓他交給姐姐做生活費。關于她的其他事,也就沒再聽說了。
大概半個月后,哥很著急地找到我,說姐姐那邊又出事了。原來以公司的名義跟別的公司有生意上的往來,對方被那伙人騙走一部分錢,現在找不到別人,而姐姐雖然不清楚整個事情,卻糊里糊涂地在雙方的合作意向書和計劃書上簽字了。對方把姐姐告上了法庭,要求賠償損失。
“那該怎么辦啊?姐姐也是受害者,不能把整個事情全部說出來嗎?”
“說出來了,我問過元嘉的代理律師,這種事情將就的是證據,當時公司的法定代理人也是元嘉,她根本是泥潭深陷,沒辦法脫身。”
“如果按照對方的要求賠償呢?”
“這條路我和你嫂子也想過,除了賣掉公司,沒有別的辦法,上來就是幾百萬的交易,誰有能力承擔啊。”看得出來,這段時間哥哥過得也很辛苦。
“那也不能不管姐姐啊。辦法總是有的,我們再想想辦法吧。”
“一會兒我們要去看守所商量案子的事情,你要去看看元嘉嗎?”
“嗯。”從她出事到現在,我始終沒機會去看看她。或許能做的事情不多,但如果能安慰安慰她,也是好的。
被工作人員帶出來的姐姐瘦弱的跟原來一點兒都不一樣了。頭發也亂糟糟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如同被刻成的蠟像,黃瘦而愁苦的面容永遠被定格了。
“姐,你還好吧?”
她木木的,半天才說出一句話,“由著他們告吧,我沒有一分錢了,常青早就逃之夭夭了。”
“告他們是一定不會輕易放棄愿意庭外商議的,畢竟人家已經支付了你們合作的意向金和一部分啟動資金,怎么會眼看著自己的財產受損失?你能不能提供別的證據,表明這件事不是你做的,錢都已經被別人卷走了,所以應該追討騙子的責任?“
“所有公司的資料,我這里除了那些無關痛癢的,就是拿給律師的那些了。”姐姐的表情根本沒多大變化,但內心的痛苦一眼就能看出來。
“交給律師吧,或許我們覺得沒用的材料,律師能夠發現不同的線索。”我說這話是想安慰姐姐,也急切地希望事態好轉。
“對,一一說的有道理。我們現在聯系過很多業內人士,也專門咨詢過。哪怕只有一絲希望,我們也會緊緊抓住的。你就不要擔心了。”哥哥生氣歸生氣,可關鍵時刻,我們仍然是一家人。
姐姐多數時間是坐在那里聽,安靜的不像是在面對自己的事情。
“元嘉,你放心,就算追不回來那些錢,我們也會想辦法讓你脫離這次的困境。”哥不停地勸姐姐。
“追回來?付出的時間追不回來了,感情也要不回來了,錢,就更加不可能有要回來的可能。認識他,其余的都不后悔,只是現在,我是真的不知該怎么辦?”不知觸到哪根神經了,姐姐的自衛防堤開始決裂。淚水忍不住地往下流。
“別哭,再困難總會有辦法解決的。”哥哥自己心里也很難受。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變成被告,因為經濟合作糾紛而受到審判。最關鍵的是,我現在該怎么辦?”已經完全泣不成聲了。
哥哥之前跟律師也討論過,如果案子的發展是不利于姐姐的,而她又沒有按時償還被騙的錢款,那么她被判刑的可能性很大。
出了看守所,我覺得整個世界又都變了樣子。曾經依賴的戀人,會為了財富而背離自己,讓自己人財兩空。這是最大的損失吧,曾經對幸福的期待,以及那些在這種期待中過去的時光。
“哥,我們得做好支付賠償的準備吧?”我小心翼翼地問哥哥。
“我這邊可以抽出來兩百多萬,在不影響公司正常運作的可能下,可是,剩余的,就沒辦法了。現在開口問朋友借錢,根本不現實。如果是借銀行的,也很麻煩。畢竟,不好找擔保人,你嫂子也不同意做固定資產抵押,怎么說妞妞還小,我們不能因為要幫元嘉脫身就讓她們母女居無定所的。唉。”哥哥很為難地說明了情況,我知道,他是真想幫助姐姐解決眼下的困境,可奈何心有余而財不足。
“那所房子的賣房款不是還有五百多萬,我們全部都加一起應該能夠支付。”我雖然不想全部拿出來,因為那樣的話我連買個臥室的錢都沒有了。可想到姐姐的處境,我又不能不這么說。
“不行,再說中間的缺口就要三百多萬,把那部分錢拿出來你將來怎么辦?如果你想出國留學,手里還是得留些資金的。畢竟你年齡小。錢的事我來想辦法,你別管了。”
“嫂子的想法是對的,妞妞才那么大一點兒,如果逾期還不上貸款,無論是公司還是你們現在住的房子,都會受到連累。我就無所謂啊,還可以勤工儉學。”嘴上雖然這么說,可如果爸爸在,我也想有人能扶我一把。前路太多未知,把所有的錢拿出去意味著自己將一無所有。這對養尊處優慣了的我來說也是很難接受的。
“先別急,我再想想辦法。”
還有什么辦法可想?
有一次嫂子忙著,本計劃去看姐姐的,結果成了我一個人獨自前往。
姐姐的狀態更差了,已經絕食兩天了。哥要顧著公司,也沒時間過來。
“想開點,辦法總是有的,天無絕人之路。”
“所以我要自絕。”
“為什么?不知道家人知道會多傷心嗎?誰的人生還沒有個波折啊,扛過去不就好了。姐,之前的你可是從來不會畏懼膽怯的,就算我們成為窮人了,結果就那么可怕嗎?世界上那么多人并不富有,可他們活的好好的啊。”
“自己的人生,多苦多難我都可以扛,可別人的人生,你讓我怎么扛?”她又失控了,當眾哭得哇哇的。
“別人的人生?什么意思?”我蒙住了,沒有反應過來。
空氣也像是凝固了,安靜的每一次呼吸都聽得清楚。
“我懷孕了,是那個人的孩子。打掉他我根本舍不得,可要是生的話,我拿什么養活她呢?還不如一起死了好,也算是我跟他賠罪了。”
“你懷孕了?”這確實是關涉別人的人生。姐姐的信仰和經歷不允許她做那么殘酷的事情。
“那就生下來吧。你忘了,我就是在不受歡迎的時間生下來的,可我現在過得還好啊。以后的事情,總會有辦法的。你能出去工作掙錢,哥也會幫你的。”
姐姐直愣愣地盯著我,仿佛沒聽明白我說的話。
“你不會厭棄自己的出生?不會責怪爸媽?”她的考慮真的挺多的。
“不敢說從來沒有,但畢竟是他們給了我生命,爸爸還把我養這么大,我更覺得自己應該感恩,感恩自己的父母和媽媽,他們每一個人都很偉大。”
好一陣子的勸慰,姐姐才勉強吃了一點餅干。回去的路上,我就去找哥哥商議這件事。
哥不反對姐姐生下那個孩子,可是擔心到時候養不起。就算我們因為這次的事花出去的錢都不要了,可將來母女的生活怎么辦?要租房子,要生活開銷,要購置各種嬰幼兒用品。
“當年爸爸沒有放棄我,所以作為親戚,我也不想放棄這個孩子。我手里的錢自己留一百萬的學費和生活費,其余的都給姐姐。這樣就沒有問題了吧?”
“一一,你太善良了,可這怎么講也說不通。房子是爸媽留給你的,元嘉已經占用500萬了,如果幫忙賠償,還要用三百多萬。那你將來的生活怎么辦?”哥始終這樣,待我和姐姐緣遠近之分。
“跟律師商量賠償的事吧,姐的身子不適合在那種地方住。我們的承受范圍在這,其余的等姐姐出來之后說吧。”如果幾百萬能換來姐姐的求生意志與一條新的生命,這是最合適的。
我想就是爸爸活著,也會支持我這么做的。
萬分憔悴的姐姐終于回到住的地方了。她先是抱了哥哥一下,然后又抱了我,對我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她哭了,我感覺到了。
“沒什么謝不謝的,好好生活就好了。我們還有大好的人生,誰說不是呢?”
團圓飯吃得很平靜,姐姐的生理反應不明顯,但話比以前少了很多,吃東西也很少。
偶爾想起這件事,我會覺得當年生母的做法給了我莫名的勇氣,讓我看慣變化無常的同時,能夠接受心想事不成的破碎。然后整理再出發,下一站,或許終點會離幸福更近一點。
外人看來姐姐是被騙到一文不值,可我覺得姐姐是因愛落空而沉默。她的人生與將來,也有著不容忽視的美好。當然,這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