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本也有翅膀，但卻為了所謂的夢想而放棄了飛翔
——題記
冷冽的秋風，帶著絲絲寒意——或許還有夏末僅存的灼熱。風吹過了他的臉頰，那微微的疼痛感卻讓他想起了當年父親撫摸他的那雙粗糙而布滿老繭的手。錯覺嗎？他的心跳突然有些加快了，似乎在預示著什么。
與此同時，他也聽到了教室里傳來一陣起哄。“哇——”一只白色鳥兒，純潔的秋之精靈，在秋風中跳著單一的舞蹈。近乎完美的橢圓曲線，伴隨著擁護般的起哄聲墜落，再墜落。像女皇般優(yōu)雅地接受著世人的朝拜。
那是一架精致小巧的紙飛機，從頂樓的高臺上被某個不知名的人隨手拋下，卻仍不愿離去。紙飛機也有夢想嗎？她也渴望過飛翔嗎，哪怕只有那么一小會？
沒人會關注落地后的紙飛機，但在她脫手的那一瞬間，她的夢想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8歲
“同學們，你們長大以后想做什么呀？能告訴老師嗎？”講臺上，年輕的女老師微笑著看著教室活潑的孩子們，開口了。盡管她已經(jīng)猜到他們的答案了。
孩子們激動壞了，七嘴八舌地爭論起來，有的說想當科學家，有的想當宇航員，其中還夾雜著“我爸……”“我媽……”“你這個……”之類的言辭。孩子們吵得面紅耳赤，就差動手打架了。整個教室就像一個菜市場一樣喧鬧。
但女老師的目光卻停留在角落里一個小男孩身上。他正“專心致志”地盯著窗外，兩只手卻放在抽屜里——顯然沒有認真聽課。老師并沒有生氣，她悄悄地走到男孩背后，輕輕地點了點他的肩膀。“小夜？你在干嘛呢？”孩子顯然嚇了一跳，手一哆嗦，一架精致的紙飛機從他那并不很整齊的抽屜中滑了出來。孩子的臉紅得跟個紅透了的蘋果似的，卻沒有去撿，只是低著頭。
老師笑著把飛機撿起來，輕輕地放到他的桌上。“你喜歡紙飛機嗎？”老師輕輕地問。“嗯。”孩子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那——你的夢想是做一個飛行員嗎？”老師笑了，同時用指關節(jié)輕輕地敲了敲他的腦袋。孩子不好意思地站起來，卻仍低著頭。“我……我的夢想……我不想當飛行員，我只是想像紙飛機一樣飛翔……我只是想飛而已。”老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只是個夢想而已嗎？還是——寄托了其他的什么東西呢？她想。
放學后，老師把小夜叫到了辦公室。“小夜，這個送給你。”老師說著，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玻璃盒子，里面放著一架飛機模型。“以后上課要認真聽講哦！”“老師……為什么要送我？”男孩很驚訝。“老師祝你的夢想早日實現(xiàn)！”“嗯！謝謝老師！”孩子的臉又刷一下紅了。
但他走的時候卻總覺得老師桌上的照片中的某人有點眼熟。
晚上，小夜照例去找同學玩。回家后，他卻看到了一臉陰沉的母親，左手拿著他的書包，右手拿著老師送他的那盒飛機模型。“這個是哪來的？”母親厲聲質問道。他低下頭不敢說話。他的腦子中一片空白。他莫名地流下了淚水。
“是不是偷來的？”母親提高了嗓門。“不，不是的……我”“那是哪來的？不說，你今天就別想睡覺！”“我……”他終于抬起了頭。“是冷老師給我的！”
“我不是讓你不要碰這種該死的東西的嗎！”母親暴跳如雷，脖子以及額頭上布滿了青筋。她的右手高高地舉起，然后狠狠地向地上甩去。“不！”伴隨著他的哀嚎，脆弱的玻璃盒子瞬間粉碎，可憐的飛機模型斷成了三大截，碎片散落了一地，連木地板也被砸出了一個小坑。
小夜“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但這更是火上澆油。母親更加憤怒，一巴掌抽到他的臉上。“哭！你哭什么哭！”母親氣昏了頭，一把將他攔腰抱起，舉過頭頂，向陽臺走去。“你不是想飛嗎，我讓你……呀！”母親被陽臺的門檻絆了一下，狠狠地摔了一跤——這一跤，是致命的。
他脫手飛出了窗外。他驚訝地向母親看去。他看到了母親的后悔——或許母親還是愛他的。或許這不是她的本意。他想。
他終于飛了起來，就像他所夢想的那樣。恍然間，他看到了父親。“夢想的距離已經(jīng)太遙遠了。”父親笑著說。“放棄吧。”他看到父親向他伸出了手。“如果，你還想活下去的話。”他忽然覺得父親有些陌生。
但他下意識地緊緊地握住了父親的手。
在那一瞬間，他有些分不清夢想與現(xiàn)實了。?
14歲
“你喜歡風箏嗎？”小嵐瞪大了眼睛，她看到此刻他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人。
“算是吧。”他抬起頭避開了她的目光，看著精巧的風箏在她的手中靈活地躍動著，像天空的精靈。他的手突然不自覺地捏緊了，似乎是在抓住什么東西似的。
“為什么？”“嗯？”“你說，為什么你媽媽不給你買風箏呢？”“我不知道。”他低下頭。“你的爸爸，是飛行員吧……我以前也好想當個飛行員啊，只可惜我不是男的……嘻嘻。”她繼續(xù)自言自語著。“別……求你別說了！”他把頭埋在膝蓋里。“別說了。”
小嵐不說話了。她清楚地聽到了他的哭泣聲。她停下了手中的藝術，任由風箏被冰涼的秋風撕扯著在空中掙扎。
她輕輕地側過身抱住了他，像是母親抱自己的孩子一般小心——也許女人的母性是天生的。“對不起。”她的話里帶著一絲祈求與哀傷。“你有過夢想嗎？”良久的沉默后，小嵐開了口。“我……曾經(jīng)有過……”“那現(xiàn)在呢？”“我不知道……”
又是良久的沉默。
“我們可能不能再見面了……”“為什么？”“明天，我要搬走了，一大早的車……我媽說我們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我不知道……“小嵐說著，哭了。于是小夜也輕輕地抱住了她，似乎這樣可以減輕她的痛苦一般。十四歲少女的身體是那么柔軟，像是一件精美的玻璃藝術品，輕微的蠻力就能使其支離破碎。那淡淡的香味在不經(jīng)意間打開了少年心中的什么東西。
風箏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墜落到了地面上，無聲無息的，像是一只死去的鳥兒。
最后的夕陽照耀著世界，使一切都陷入了虛妄的幻像中。
小嵐終于還是走了，只留下了她的風箏。
華燈初上時，小嵐孤單地走在大橋上。昏暗的路燈映出了他長長的影子。
他看到了影子盡頭的母親。夜風吹開了母親的頭發(fā)。母親臉上的擔憂與關心僅僅存在了一瞬間，緊接著被悲傷與憤怒所取代。
小夜下意識地把風箏藏向背后——盡管他單薄的后背根本不足以掩蓋住它。
母親陰著臉向他走來。小夜想跑，但他的腿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開始打顫。“不是讓你不要碰這種東西嗎？”母親嘶啞地吼著，一手搶過了他手中的風箏，一只手抱住了他。“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聽話呢？”母親用力把風箏拋向空中。輕盈的風箏再次飛了起來。“不！”小夜驚叫一聲，用力掙脫了母親，向空中飛舞著的風箏追去。他大口德喘著氣，他的肺灌滿了江上的冷風，他的喉嚨像撕裂了一般。他終于抓住了風箏的線，但他卻一頭撞上了銹蝕的欄桿。脆弱的欄桿竟然被撞開了一個大缺口，而他也順勢飛了出去。
他愣了一下，隨后再次墜向深淵。
冰冷的江水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衣服，也灌進了他的口中。他想掙扎，但他的腿動不了——或許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冰冷而抽筋了。他絕望地舞動著雙手，隨后和他的風箏一般漸漸沉入了江中。
朦朧中，他又看見了小嵐。“你有話對我說，是嗎？”
“我……”他一張口，但再次嗆了一口水。“說出來。”小嵐輕輕地說。
小夜閉上了眼睛。滾滾的江水吞噬了他那一滴晶瑩的淚。
“我愛你。”
17歲
“我愛你。”耳邊響起了如蘭般的輕語。
他睜開眼睛，長椅上，女孩像貓一般地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小溪。”“嗯？”女孩也睜開了眼睛。“你說，我們還能在一起多久？”“多久？”女孩歪著頭想了想。“我覺得——永遠，是永遠哦！不騙你，我真的認真想過了的！”“永遠……嗎？”他似乎很滿意地點點頭，眼睛卻看向了亭子外的小河。
秋天又到了。
下午，他又看到了那張照片——年輕的冷老師和他父親都在里面。“你說這個啊，這個是我女兒呢……原來好像在什么什么機構工作的……我記不太清了。后來大概出了什么事，她就去教書了……”冷老師笑呵呵地說。“這樣嗎……謝謝您。”
深夜，小夜回到家以后，卻發(fā)現(xiàn)母親正坐在他的床上，手中拿著一疊信件——而他的抽屜是打開的。“媽，你干嘛！”他生氣地走進房間，一腳踢上了抽屜。母親卻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動怒，而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啊，媽知道你的心思，但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這件事也不要再查下去了。”母親說著，走出了他的房間。“還有啊，談戀愛這種事情，會影響你的學習的，到時候考不好，會后悔一輩子，又來怨媽……媽都是為了你好啊……”母親還在嘟囔著，但他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
一周以后的清晨，他來到教室，但小溪一天都沒有來，她的書也收得一干二凈。那天，他等到半夜，也沒等到她。
小溪被父母送到國外去了——自然是他的母親泄露了秘密。但他沒有流淚。
冷冽的秋風，帶著絲絲寒意——或許還有夏末僅存的灼熱。他臉色蒼白地看著看著樓下的同學們，突然有種神明俯視眾生的快感。他舉起手——手上是一架潔白的紙飛機。
白色的鳥兒慢慢地，慢慢地打著圈墜落著，引起一片噓聲。在眾人朝拜般的驚嘆中，他跳了下去——但這次沒有恰好突出的雨棚，也沒有恰巧路過的漁船。
“人類本來也有翅膀，但卻為了所謂的夢想而放棄了飛翔。”他想起來父親說過的話。
他真的有過夢想嗎？——也許曾經(jīng)真的有過吧。他已經(jīng)對此感到麻木了。“夢想——是什么？”
沒人會關注落地后的他，但在他墜落的那一刻起，他已經(jīng)學會了飛翔。
2017.9.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