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小滿
二十四歲那一年，我從師范大學畢業，成功的考取了農村義務教師。這個消息，對于我的父母來說，是一件特別值得高興的事情。
從小，他們都對我說，教師是一份很光榮的職業，它承載著教書育人的光榮使命，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會特別敬重教師。從那之后，我就對教師職業擁有著莫名的好感，因此高考填報志愿的時候，我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有名的師范大學，開啟了我四年的求學之旅。
今年是我在這個崗位上的第二十年，是的，今年我四十四歲了。每一個清晨，我都會像現在這樣，六點起床，快速洗漱，然后下一點面條，填一下肚子。然后，我騎著自己的寶馬—一輛摩托車，迎著風開到學校。
二十年來，我嚴格要求自己，不能比學生晚到。因此，每一個早晨，我都要提前十分鐘到教室。記得剛入職的時候，有一天我半夜發燒導致睡過了頭，晚到了二十分鐘。有學生當著我的面，問：“老師，你為什么會這么晚到，說話一點都不算數，我們都來了！”
那一刻，我羞得滿臉通紅，是啊，我怎么能遲到呢？雖然有特殊情況，但是我沒請假，答應學生的，我怎么能不做到呢？從那以后，我把手機設置了五個鬧鈴，生怕自己的再次一不小心睡過去。
今年，你轉到了我的班上，一張白白凈凈的臉，看起來挺斯文的。對于我來說，這是一個新的挑戰，因為這是中考前的最后一年，任何一個學生拖后腿，都有可能導致全班分數上不去。當然，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我帶的每一個學生都能考上理想的高中，這樣可以為考大學做鋪墊。
第一次測驗，你就給了我一個響雷~全班唯一一個不及格。我把你叫到辦公室，把試卷鋪開到桌子上，給你指出問題在哪里。你雙眼專注的看著試卷，問你聽懂沒有，你點點頭，于是，我就讓你去訂正。
下午放學，我讓你拿給我檢查，結果發現一個字都沒改。我問，你是不是還沒聽懂。你告訴我，我聽懂了，就是不想改。我有點生氣了，反問你為什么？你說心情不好，就是不想寫。好吧，我原諒你，讓你回家去寫，明天早上交給我。
第二天，你來了，帶著一個錯題沒改的試卷，和空白的作業本。同樣的問題，你的回答依舊是心情不好。這一次，我真的氣急了，我們開始了第一次正式談心，姑且稱之為談心吧。
“為什么會心情不好？”
“因為心情不好，這還需要理由嗎？”
“好，心情不好就不寫作業，不改卷子，那我想請問你，你什么時候心情好？”
“不學習的時候，我心情就好！特別是每天打游戲的時候，我就覺得特別開心，其他的跟我無關！”
“那你不讀高中了？以后想做什么？”
“打游戲啊，那些事情，現在不考慮。對了，你問完了嗎？問完了，我就走了！”
“你走吧。”
你走后，我一個人在辦公室沉思了許久，這樣的情況，從教多年，還沒有遇到如此厭惡學習的。百般思考之下，我決定把你家長找來談話。真不希望這么聰明的你，葬送在游戲里。
（二）
你的家長來了，不過不是你的父母，而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告訴我，這是你奶奶。我和她交談半天，得到的都是“啥”的回答。沒辦法，我用了自己最大的聲調，大聲問了幾句。
你的奶奶給了我兩個關鍵詞：麻將、打工。這時，我才明白，你基本屬于無人管的狀態，你的媽媽常年流連于麻將館，你的爸爸外出打工。所以，你的成績一直是游離在及格線上下。
我決定，要去你家家訪一次。我跟你媽媽第一次相見，是在喧鬧的麻將館。看到我來，她點頭笑了一下，我便在麻將館外面等待。結果，傳來的是你媽媽哈哈地大笑聲，半個小時，她的屁股卻始終離不開板凳。
我等不及了，進去找她。
“我找你有點事說說。”
“三條，啊，老師，你剛說什么？”
“我說，我找你有事！”
“啥事啊？我這忙著啊。”
“關于你孩子不做作業的事，我想和你談談。”
“喔，這事啊，我回家跟他好好說說。明天，會改的。”
聽了你母親的話，我離開了那個地方。我覺得，你在母親的教導下，肯定會改的。可是，我想錯了。第二天，你依舊如此。
“你媽媽昨天沒跟你說嗎？”
“說了啊。”
“那你為什么不改？”
“我媽忙著打麻將，哪有時間管我，她玩她的，我玩我的。”
“你確定要這么過下去？”
“關你屁事，你管太多了！”
“你走吧，明天我要檢查，否則，你會受到懲罰！”
那一天，我頭一次被一個學生罵的狗血淋頭。心里十分難過，聽到你的話，我都在想，不管你算了。可是，教師的責任心鞭笞著我，我不能就這么放手了。
第三日，你來了，還是老樣子。你那一臉高傲的樣子，向我宣誓著：我就不學，你能把我怎樣！這一次，我覺得不能就這么過去了，否則，那真是害了你。
我讓你趴下，用棍子打了三下，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與力度，想給你警示，也不想給你造成嚴重的傷害。第三棍子下去，你哭了，說會改的，明天拿給我看。
（三）
你來了，帶著你的媽媽，一起來的。你們沒有到辦公室，而是去了校長辦公樓，向校長訴說我的惡行。我等待著，會上的批評，以前也出現過這種情況，家長后來也能理解了，簡單說了幾句就放手了。
這一次，好像有一點不一樣。等待了一周，始終都很平靜，我以為事情就這么過去了，沒想到強烈的暴風雨還在后面。
那天早上，走在路上，發現有人對我指指點點。
“就是他，你看，圖片和本人一樣。”
“對啊，這老師，什么時代了，還體罰。不管學生犯什么錯誤，都不能動手，這老師，不合格！”
“是的，要是我孩子上學，被這么對待，我肯定也爆料到網上！”
“是的，這樣的人，就該讓他引咎辭職！”
我笑了，引咎辭職？那小孩屁股上有紅印，但我保證，三天就會消失，也不會造成任何傷害。他們說的那么嚴重，是指我嗎？不可能吧，以前被我教訓過的小孩，都慢慢的改正，現在回過頭來，還感謝我。我也是為他們好啊！
在糾結中，我來到了學校。學生看到我，都跑開了。只有一個，平時跟我要好的學生跑過來。
“老師，網上的圖片，是真的嗎？”
“什么圖片？”
“我媽媽昨天給我看了，好顯眼的印子，老師，你不是這樣的人啊！”
“你先上課吧，老師自己處理。”
來到辦公室，同事們都坐在位子上，一言不發。我感覺到氣氛詭異，于是，把手機打開，看網絡新聞。
“××學校的老師，對我兒子施加暴力，慘無人道，有圖為證，請大家幫忙頂上去，此等惡人，不配為師！”
看完照片，我郁悶了，這么明顯的印子，是我打的？再看評論，一致倒戈，全部都在罵我。有一個網友留言：這樣的人渣，不配為師，我們人肉他，也揍一揍他的子女，看他心不心疼。
我嚇得扔下了手機。這事情鬧大了，威脅到我兒子的安全了，怎么辦？不行，我要給家里打個電話，讓老婆把孩子安全送到校園。剛伸手，老婆電話打過來，說了幾句，便掛掉了。
我開始恍惚了，連老婆也在罵我，兒子也在旁邊哭泣，我受到了一萬點傷害，趴在桌子上面，掩面哭泣。沒有人，為我的行為辯解，我們相信證據，也怕污水臟了他們的身。
在我為自己的事情煩惱時，群里發來了通知，讓所有人到會議室開會。大家都去了，我一個人發愣了半天，最后硬著頭皮去了。
結果如下：××老師，因為體罰學生，造成了惡劣影響，特下發此文件。限期三日內，在本校進行通報批評，校內檢討。周六組織全校教師，到縣上開會，全鎮檢討。扣除全年獎金，三年內，不能晉升職稱。特此公告，請其它教師引以為戒。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會議室，只覺得那一刻，整個人都是飄的。我錯了？為學生補習，我錯了？為了讓他改正錯誤，小示懲戒，也錯了？不管他，任其發展，就是對的？我是誰？我到底錯在哪里？三條紅印，就此葬送了我的教師生涯嗎？
整個人恍恍惚惚的度過了一天，回到家，已經是夜晚八點，家里沒有光亮，靜謐的可怕。打開燈，桌子上放了一張紙條：我跟兒子回娘家了，你這事情沒處理好，我們是不會回來的！
他們都離開我了，孤家寡人的名號，最適合我不過了！反正，事情已經出了，先解決吧，這么多年，風風雨雨都過了。明天，不就是一個檢討嗎？我不怕。于是，我找出紙筆，開始寫，我對自己的深惡罪孽進行了深刻剖析。
夜晚十二點，我終于寫完了。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一頭摔倒在床上，大聲哭起來。我委屈啊，為什么有些學生，和老師永遠是敵人呢？兢兢業業這么多年，我到底為了什么？錢？只夠我養家。名？一輩子沒出過縣城。我在這個深夜，開始了失眠。
（四）
該來的，總要面對。我站到了升旗臺前面，這個平時做總結的地方，開始了教師生涯的第一次檢討，并對“原告”深深的鞠了一躬。臺上的他們在笑，大概在笑老師也有今天吧，從此，他們更能自由放飛。
果真，當天上課，你就開始嶄露自我。直接坐都不坐了，趴在位子上，開始夢周公。我叫你坐起來，你把頭掉換過去，留給我一頭黑發。我有些生氣，拉了一下你的衣服，你猛的站了起來。
“有病啊，不聽你的課，你拉我干嘛？”
“不聽課，也不能在課堂上睡覺，影響其他人。”
“我就睡，你能把我怎么樣？還是想再給我一巴掌，我媽，有的是辦法，讓你臭名遠揚的！”
“你腦袋里都在想什么？對付我，就那么讓你開心？”
“是啊，就是不想讓你管我，關你屁事！我媽什么都不管，但是你只要敢再動手，我保證，明天，你的教師生涯，比現在還慘！”
我扔下書，回到了辦公室。我的教師生涯，現在被一個小孩控制了？從此以后，我只能看他的眼色做事了？他不學，我徹底放手呢？那我的職業道德呢？不要呢？矛盾的沖擊，開始把我的內心，攪的天翻地覆。
周六了，我們全部去了縣上。走進會議室的時候，我腿軟了，三百多號人，全部盯著我。是啊，我要在三百號人面前，做檢討，還有攝像頭對著我，我的事跡要全縣皆知。所有的群眾都知道，我是一個惡毒的老師，哈哈哈，人到中年，我終于火了，哈哈！
臺下，一雙雙眼睛盯著我，像研究珍稀動物般，從毛發到腳后跟，探尋的目光，順著直下。我有些毛骨悚然了，該死的會議，快點結束吧。
回家時，坐在車子上，辱罵聲如期而至，還有新上車的人，故意推搡著我，我站不穩，一下子蹲坐在地上，屁股真疼！我剛想用手蹭一下，整個人好站起來，結果一只腳，毫不留情的踩在上面。疼痛感，開始漫步全身，拿起來一看，紅腫了。
我轉頭，想看看是誰干的，結果全是黑壓壓的人頭，每個人都轉頭看向外邊。好吧，我知道自己是罪人，我強撐著站起來，勉強堅持回家。
回來后，打開手機，手機的響聲沒斷過，里面有多達三百條短信。點開熟悉的人，里面是罵我的話，點開不熟悉的人，里面也是罵我的話，還有一些不認識的號碼，同樣是罵我的話。
打開電視，電視上正在播放我的檢討畫面，原來我是這么龜孫子的一面啊，哈哈，好有趣，第一次大型檢討，我還這么有模有樣。實際上，我連自己講什么都不知道了，人生啊！
（五）
我爬上了天臺，眺望著遠方。關于我的流言，應該是他們夜晚閑聊的茶品吧。關于手機，它還在響著，見鬼去吧。
手機順著高樓，迅速的墜落了。我跳下去，應該也是一樣吧，會不會很疼？疼嗎？我的心，早就千瘡百孔了，不疼了吧！
我伸出了一只腳，真的很高，底下什么都看不見了。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兒子，他真的很可愛，從小都對我特別尊敬，因為我是光榮的人民教師，可如今他也失望了，不是嗎？
我的同事們，他們都把我當瘟神了，我真的是個大罪人，我讓學校蒙羞了，我讓家長痛恨這里的老師了，我把這里推到了風口浪尖……
是的，人們都恨我，連坐公交，都有人嫌棄。買菜，阿姨都不賣給我，學生也不聽話了，他們都覺得老師只能做一個縮頭烏龜呢，哈哈哈，我真的是個罪人！
活著，我挺不直腰桿了，我的教師生涯也算是畫上了句號，所有的學生，都不聽，這和我從教的初衷，違背了。那一幕幕嘲笑的眼神，刺痛了我的眼，我是個無用之人了，就這樣結束吧……
起身，預備，跳。所有的一切，結束了，我好像看到了二十年前，我剛來的模樣。“咚”，我什么都看不見了，解放了，我笑了……
后記：這是真實故事改編，希望能給大家啟示。我是小滿，一個寫故事的姑娘，如果你喜歡，留下愛心。常來哈。
真實故事征集第一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