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八十年代初,小時候住外婆家直到九十年代初跟父母回爺爺奶奶家。外婆家在一個有山有水的山村。那是八十年代啊,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還沒有提,當時有山有水不值錢。山多呢,說明離集鎮遠,想趕集是要爬山趕路的,水呢,挺好,也先不說古時候說的凡有水源處即有人家,而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有水就可能會有船搭著去趕集,花上幾毛錢坐船,柴油發動機的一陣顛簸中就很快到集鎮,不用費勁翻山越嶺的。
說的就是這船,趕集船。不是本村的船家,而是下游一個村子的,一路上行逆水而上,一路載上趕集的人。大人們趕在集日前一晚上就準備好一擔紅薯、芋頭、玉米、豆角、青菜等土物,第二天搭上那趕集船去集上賣了換點油鹽,可能還會給孩子們帶來一點糖果零食,有富余的,還能買塊肉,還特意的跟賣肉的商量著給切肥一點的,是為了拿回來煎出油來,省下那買花生油的錢來。第二天天不亮,姐姐阿姨們,小媳婦大嬸子們緊著梳洗打扮,挑上擔子守在岸邊等。只因只有人等船,沒有船等人的,誰要稍微晚了一點,那這趟集是趕不上了,那紅薯芋頭還可以留著,那摘下來的青菜可就白瞎了,買不成了,除了懊惱也沒有什么法子,要么只能挑上爬幾公里的山路挑到集上去賣了,可認真那么做的,也是實在沒有法子的事情。
大人有大人的事情,孩子們上學的上學,沒到學齡的我們,沒人看著,見天撒丫子滿田野跑,都是鄉里鄉親的,互相都會照看一眼,孩子們也出不了啥事。而且村子里的村民們,有親戚關系的自然按輩排行的稱呼起來叔舅、阿姨、哥姐來,就是完全搭不上親戚關系的,按照年齡也會加個表字,稱起表叔表舅、表哥表姐來,成了表親,外村人一聽,這全村都是親戚。孩子們野,除肚子餓了回家找吃的,其他時間排得滿滿的,唯一不變的就是集日下午到渡口去等船,接趕集的大人回家,我們管這叫等船。為什么叫等船而不是叫等人,因為可能自己家大人不一定去趕集,沒有要等的人,但等船是有的。那是八十年代,不是每家都有鬧鐘的,就算有,我們這些沒上學的娃也是看不懂時間的,就是吃完午飯再玩一陣,等到日頭偏西了,就趕著到渡口了。偶爾等到自家大人,接過還熱乎的煎粽子等零食,那是一天中最大的滿足。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三日一趕集,在每次的船上行、船下行中,我們等來了春天花開,等來了夏天掛果,等到了秋天收割,等到了冬日的蕭索。有一年,不記得年歲,只知道不到5歲,跟著小伙伴們三天一次的等船,等啊等,很久很久,都等不到父母,問外婆爸爸媽媽去了哪里,外婆總是不語,末了只說快回來了,快了。我接著等,等了很久很久,村里的大人拉著不舍得走的我,送回了家。小孩子,也會知道失望,雖然不知年月,不知時間過去多久,擔等得實在太久,太久,也會失望的。就在不抱希望中,竟然等回了父母,跟著回了家,在家里吃著父母帶回了的與往時不同的零食,問父母去了哪里,父母說去很遠的地方,媽媽甚至還說你看遠遠的地方才有這樣的零食哦,買到不容易的。兄弟姐妹們都開心的吃著。一家團聚的感覺,從小就感受到了。
幾年后,我稍微長大,突然一日問起母親,當年我等船,三天一等到后面天天去等,不是集日也去等,等了很久很久等不到你們,你們去了哪里,就是帶來很多零食的那一次。媽媽驚詫于我竟然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說了一句當年爸爸帶媽媽去南寧做手術,媽媽差點回不來了。這件事情我一直沒有跟兄弟姐妹說起,只是多年來一直在我心中,時不時的會突然的想起,想起時淚下如雨。
后來,離開了外婆家,一路外出求學,我再也沒有去等船,那已然成了我回不去的故鄉。只愿意那等船的人,我們等待的人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