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媽媽打來電話的時候，小柒剛從機場出來等大巴。
06：30首都機場T2航站樓出發，9：50到達廣州白云機場。
像這樣趕最早的航班出京搭當天末班回程的出差，小柒一個月至少有三次，剩下的日子也都在加班中度過，有時是為了多賺點加班費，有時就是擔心晚高峰擠不上地鐵。也想過買輛車，但是一想到公司附近每小時20多的停車費和首堵的壯觀就作罷了。
4：30
起床，20分鐘洗漱，40分鐘高速到機場，然后排隊取票安檢，盡管每次都提前一個多小時到，還是每次都搞的跟打仗一樣。奔忙的人排成長龍，小柒瘦小的身軀不過是龍鱗的一片，每次看到那些行色匆匆趕路的人群，小柒多少會感覺有了點安慰，至少大家都一樣在為了更好的生活拼著，苦累的不止她一個。
“打了一早上電話，可算通了。”
接起媽媽的電話時，小柒剛坐上大巴，暈機的翻江倒海勁兒還沒過，再加上昏昏沉沉的困意襲來，小柒強打精神說：
“媽，我在出差，剛下飛機，在大巴上，下車再回給你。”
“暈機了吧？吐沒？”
“瞇一會兒就好，沒事”
“那你趕緊休息一會兒，下車回過來，記得回電話啊！”
剛一掛斷電話小柒就胃里一酸，然后是一陣狂吐，再然后就迷迷糊糊地到站下了車。一下車接站的人已經迎在那了，近2個小時的會議，小柒像是忘了暈車胃痛這回事一樣，好似舌戰群儒的架勢，期間電話靜音狀態，完全沒注意到媽媽打了好幾個電話。散會的時候已經午休時間了，對方安排了接待餐，幾個主要領導都在，趁去衛生間的檔口小柒趕緊給媽媽回了個電話“媽，開了一上午會才結束，打了這么多電話是有啥事嗎？”，小柒媽是秒接的電話“是有點事兒”，“啥事？快說，干嘛吞吞吐吐的啊！”頭痛胃痛嚴重缺覺的小柒有點不耐煩的問。
“你表哥的丈母娘得了大病，要做手術……”
“又是借錢？媽你是不是覺得你女兒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啊？”
“這不是性命攸關嗎!反正你的錢在銀行存著也沒有利息，就幫幫他們吧！”
“姨夫欠賭債被人逼管我借錢、鄰居家買房媽又找我幫忙，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家孩子留學你也讓我借錢，媽，你閨女不是開銀行的，要是你跟爸用錢，我有多少拿多少，上次就告訴你了，以后誰再借錢都沒有，我也30歲了還要攢錢買房子……”
小柒有點氣，一口氣說了一大堆抱怨的話，在北京的這幾年，早就習慣了報喜不報憂，自然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這姑娘有出息了，爸媽更是逢人就夸這個有本事的女兒，順理成章地，她也就成了大家眼里的能人，好像在她這什么都能解決一樣。
“小柒姐!你怎么在這兒？張總正找您呢。”
看見胡秘書走過來，小柒趕緊掛了媽媽的電話，顧不得媽媽的欲言又止，只甩下一句，等我忙完再打給你。
“酒桌文化”似乎已經成了很多人談生意的借口，不喝酒怎么能表現出誠意呢？現今商場有多少合作不是在推杯換盞中達成的？回到席間的小柒瞬間滿臉堆笑，白酒、紅酒、啤酒的一杯再一杯，本來暈機又沒吃早飯的她在一輪酒精的洗禮下，滿臉通紅，胃里更是不停的一陣陣痙攣。大家都說這姑娘爽快，這頓飯從中午吃到傍晚終于在小柒的舍命陪君子中出差的任務圓滿完成了。
去機場的路上天已經漸漸暗下來，小柒每隔不到十分鐘就得下車吐一次，粒米未進的她先是吐紅水白水黃水然后是綠水，最后什么都吐不出來了就一直干嘔，看著小柒折騰的小臉蠟黃，連送站的司機都心疼的說“小柒姐你不能喝酒咋不早說，看這罪遭的。”
靠著椅背閉著眼的小柒心里一酸，是啊！這罪遭的，有誰心疼呢？這時媽媽的電話再次打來，小柒握著手機的手一緊，此刻，她多想撲進媽媽的懷里說一句“媽，我累了。”，然后媽媽用她溫暖的聲音說“那就回家吧”。八年，在北京的這八年小柒都經歷過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記憶中爸媽每次打電話問的最多的就是“漲工資了沒”、“省著點花錢”、“別老想著回家”，后來就是各種求助替別人借錢，父母眼里這個在首都工作的女兒似乎無所不能，卻很少關心她過的如何，會不會想家。
頭痛胃痛心痛的小柒沒有接聽媽媽的電話，這次她不想因為爸媽的面子委屈自己了。飛機落地的時候已經是夜里11點多了，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小柒這次沒有等大巴，直接打車回去，她只想早點回到那間出租屋里睡上一覺，好像此刻也只有那里能給她些許庇護了，至少能遮擋風沙。
凌晨1：12分小柒在因為繞道多付了十幾塊錢跟司機爭吵了幾句后終于下車，可是房門怎么都打不開，明明鑰匙沒有錯，卻怎么都打不開。這是一套三室二廳的房子租給了四戶，小柒住次臥，衛生間是公用的，隔斷間的那對干美發的小情侶老是不鎖入戶門，剛搬走沒幾天，其余三家正盤算著換個門鎖，估計這是換鎖了。小柒試探著輕輕敲了幾下房門，沒人應答，又加大力度敲了幾下，還是不見有人出來開門，癱軟在地上的小柒眼淚是瞬間奪眶的，她哭的特別狼狽，像是被拋棄了一樣，不知道哭了多久，手機自動關機的聲音提醒她看了看手表，已經是凌晨2：40了，想著去最近的酒店一晚要幾百塊，也真的再沒有半點力氣了，小柒靠著就睡著了，只能等早上有人出來了，希望會有人在，只是沒聽見敲門聲。
突然感覺被撞了一下，小柒驚醒，門是從里面打開的，是主臥獨衛那個男孩兒，看到門口的小柒他什么表情都沒有，提著垃圾就進了電梯，這就是現實的冷漠吧！許多合租房里的人們比陌生人還陌生，他明明就在家，明明聽的到小柒的敲門聲……
小柒的房門上掛著一把新鑰匙，應該就是入戶門的吧！疲憊不堪的她走進房間是跌倒在自己的床上的，這一睡就是一整天，被餓醒已經是晚上了。手機的電已經沖充滿了，隨便點了一份米線的小柒打開燈，看著鏡子里那張哭花妝的臉，她不止一次的問自己在堅持什么。
想起昨天掛斷媽媽電話時自己的態度，小柒有點自責，她知道父母其實很惦記自己……
“媽！昨天出差太累了，沒顧得上多說，表哥的丈母娘啥病啊？”
“沒事兒了，沒事兒了，他們已經湊夠錢了，你好點沒？聽你聲音像是病了，要照顧好自己……”
“我爸呢？又玩牌去了是不？你也不管管他，都這么大年紀了。”
“你爸就玩個小麻將，打發打發時間，讓他玩吧！”
……
小柒對老爸喜歡玩牌這件事總是不高興，經常給家里打電話時老爺子去玩牌了，今年這牌玩的更甚了，爺倆有快三個月沒通過話了。小柒一度懷疑每次借錢都是給爸爸還賭債。每每想到這小柒都會多少有點抱怨，羨慕那些經常在朋友圈里曬環游世界的同學朋友們，偶爾也會感慨自己為啥沒生在優越的家庭里。但是，生活總是得繼續，北京打拼的8年時光告訴她只有努力才能改變命運，為了這改變，她甚至忙的連春節都回不去家，算一算，她已經一年半沒見過父母了，上次見面還是爸媽來北京玩兒，是去年夏天的時候，小柒爸突然說要來看看天安門，那時候小柒忙著趕項目進度，沒時間陪爸媽一起去還把老爺子惹得好一頓不高興，父女倆吵的都氣哭了，小柒媽更是哭了一夜，后來爸媽回老家小柒夜因為出差沒來得及去送。
拼搏在首都這樣的城市，就像上了高速的車，一旦慢下來就會被后面的撞翻，要一直勻速前進，除非哪天在某個路口下去。工作中永遠有處理不完的問題，一個項目做完還有下一個，甚至還沒結束就開始物色下一個，這是生存賦予人們的本能，有誰不是為了更好的生活在現實面前強顏歡笑？
再接到媽媽的電話是一個月后，那是一個清早，加了一個大夜班的小柒還沒起床。
“你回來一趟吧！買今天最早的機票！”小柒媽帶著哭腔好像是從嗓子里擠出的這句話。
“又啥事兒啊？加了一夜班，剛睡不到兩個小時。”
好像過了很久，電話那頭一直沉寂，安靜的小柒差點就又睡著了。
“你爸走了，他讓我通知你回來，怕不通知你會被村里人誤會你不孝順。”
小柒只是覺得眼前一黑，然后什么都聽不到了，“我爸走了？”“他去哪了？”“啥時候回來”……腦子里一片空白，她使勁兒回憶上一次跟爸爸聊天的情景，竟然是很久以前，那個吵起架來大嗓門的老頭怎么就突然走了，小柒來不及問清楚緣由，掛了電話，臉都沒洗披頭散發的就訂了機票往機場奔，一路上眼淚大顆大顆的砸在她瘦弱的手臂上，盡管父女倆見面就掐架，但是，小柒還是很愛父親的，這些年為了打拼事業總是忘記自己的生日爸媽的生日，甚至都忽略了她已經30出頭，爸媽在老去，她怎么都想不到父親會這么突然的離開自己，還沒住上她在北京買的房子，還沒看著她嫁人……
老板的電話響的越發急促，小柒用哭啞的嗓音說“我要請假”“今天的會議多重要你不知道嗎？這時候你說請假，不能干早點說，身為創意總監，你能不能有點敬業精神？……”小柒從未見過老板如此暴躁，就差罵娘了。“我爸沒了”小柒終于哭出聲音，電話那頭也終于安靜了……
料理完父親的后世的小柒大病了一場，好像這些年連生病的時間都沒有，父親頭七的時候娘倆坐在父親墳旁的田埂上沉默，只能聽見淚水滴落的聲音，終于母親告訴小柒好多關于父親的秘密，她說，父親的病有兩年了，從確診開始他就沒想治，因為醫生說做手術要30幾萬，還不算后期治療的，剛開始發現的時候還算早，是有治愈的可能的，是這老頭死活不讓花錢，說自己都一把年紀了，這輩子沒能給女兒更好的生活已經夠沒用了，不能再成為孩子的負擔。母親說病中的小柒爸脾氣還是不好，一提起要治病就發火，說小柒媽亂花錢。去北京根本不是去看天安門的，是怕村里人誤會小柒不給老爸治病，所以騙大家說女兒安排去北京治療，又瞞著小柒說是去旅游，至于最后一次借錢，小柒媽本來是想瞞著她爸湊錢安排老伴兒的手術的，這個一輩子沒做過主的婦人終是沒瞞過小柒爸，小柒爸氣的大吵一架暈厥過去知道去世都沒醒來。
那日小柒趴在媽媽的腿上哭到睡著，夢里，她看見爸爸天沒亮就拎著魚簍去打魚，他說賣了錢給女兒買新書包，那是一個一點都不溫暖的春天，河水里還飄著冰塊，那一年小柒9歲。
回到北京已經是兩周后了，小柒的辦公室里有了新主人，領導很歉意地說理解小柒的心情，但是公司的工作得有人做，小柒微笑著交了辭呈，她說她累了，她說她想回家了。
辭職后的小柒回到了老家，在縣城里開了家小超市，把媽媽接過去同住，她說爸爸一輩子愛面子，活得辛苦卻從不與人說，自己也一樣，總想著出人頭地，要留在北京，要讓爸媽跟著過上好日子，可是，父親到死都沒明白什么才是好日子，原來，真正的好日子是父母康健心不累。
后來有人問過小柒：“從北京那樣的大城市回來不后悔嗎？多少人擠破頭的沖進去呢！”
“我更后悔沒能見到父親最后一面”
“不懷念高薪白領的成就感嗎？”
“那些年，我過的并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