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帝王
破國亡家的隋煬帝被歷代史學家冠上了荒淫和暴戾的惡名,但歷史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小編我對此存疑,我們就舉楊廣弒父的傳說來管中窺豹吧。
高祖(隋文帝楊堅)在仁壽宮,病重,楊廣侍疾。高祖晚年最喜歡的美人,唯陳、蔡二人而已。楊廣乃召蔡美人于別室,美人既還,面部有傷而頭發凌亂,高祖問之,蔡曰:‘皇太子為非禮。’高祖大怒,咬指出血,召柳述、元嚴等,要換楊勇當太子。楊廣于是命楊素、張衡進毒藥。楊廣選了三十個健壯的太監穿上女人的衣服,衣服下面藏著刀槍,立于宮內道路邊,不許尋常人入內。楊素等既入,而高祖暴崩。
另一部野史《通歷》中記載得更為離奇,說楊廣試圖強奸隋文帝寵妃就發生在楊堅與百官舉行訣別儀式的重大時刻。隋文帝死亡的情形更為具體詳細:“令張衡入拉帝,血濺屏風,冤痛之聲聞于外,崩。”意思是:張衡進入殿內,拉住皇帝,不知怎么回事,只見血濺屏風,老皇帝慘叫之聲達于戶外,就這么死了。
我對這段記載有三點想不通。
第一,隱忍多年的楊廣,老皇帝奄奄一息,完全沒有在這一刻大發獸性,即使要得到父皇的妃子可以等父親死后嘛,連這一刻都等不得了?要知道,皇位交接的時候往往也是最危險的時候,稍有常識的政客都知道應當謹小慎微,沒人找茬鬧事就不錯了,怎么會干出這樣荒唐的事情授人以柄呢?
第二,就是這兩段史料實在太離奇,仿佛筆者就在眼前一樣,連細節都如此的詳細,有點太過于戲劇化了,所以對這兩段描寫的真實性應該大打折扣。
第三,這兩種最流行的說法唐代修的《隋史》都沒有引用,也就是說隋朝的后繼者唐朝統治者都沒有接受這樣的描寫,要知道李淵李世民歷來對抹黑隋朝不遺余力,這樣典型的事件為什么沒有修進史書呢?答案恐怕只有一個,就是這樣的描寫實在太過分,過分的連他們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
我記得在中學的歷史課本上有這樣的描寫,說隋煬帝修大運河是為了到江南游玩,當時看了異常憤怒,怎么會有這種皇帝,這不是有病嗎?時過境遷,不禁令人發笑,不知道歷史課本的編輯人對隋煬帝有什么樣的深仇大恨,居然將這樣毫無根據沒有任何可靠記載的故事堂而皇之的編入課本,然后誤導一代又一代的莘莘學子。
所以類似這種小說家筆法多半是假的,事實上隋煬帝遠沒有這樣糟糕,而且恰恰相反,他曾是 一個有理想有目標有見識的帝王。
隋煬帝的大業
隋煬帝的年號叫大業,可見這位皇帝對自己的期許。那我們看看楊廣的大業主要都包括哪些事情,這里篇幅有限只說比較重要的。
(1)大運河:今天的我們從杭州坐高鐵北上,六個小時就可以到達北京,所以今天的我們很難想象,隋煬帝的這條河對我們中華民族的意義。在隋朝之前,我們這個民族經過了四百年的大分裂時代,從漢末三國一直到隋朝的建立,都是軍閥割據,諸侯混戰,民不聊生,皇帝換的像走馬燈一樣,而隋文帝楊堅將中國重新一統,到隋煬帝這里才短短的20幾年。要知道歷史是有慣性的,在當時,幾乎沒人會認為我們這個國家能真正的走向統一,事實上在隋文帝時期就發生過四次嚴重的武裝叛亂,而且都是發生在新統一地區(特別是南方),其實各路豪杰都在靜觀其變,等時機成熟再當回自己的草頭王。所以溝通南北,融通整個帝國,加強南北經濟文化上的交流就顯得格外重要,這,就是大運河的意義所在。所以說大運河的開鑿可以說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2)營建東都洛陽:隋煬帝剛剛登基,他的弟弟就在山東舉起了反旗,而在叛軍肆虐了一個多月之后消息才傳入當時的首都長安,當然叛軍很快被鎮壓,但是我們看出對于一個急需鞏固統一的隋朝,長安顯然不是最合適的首都。而洛陽首先距離山東比較近,更利于對北方的控制,同時洛陽比長安更靠近南方,而山東和南方是帝國當時最不穩定的地區,營建新的都城對鞏固統一意義重大。
除此之外,隋煬帝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放棄關中本位政策,脫離元老功臣聚集的長安,將重心東移擺脫舊貴族對自己的束縛,打擊門閥貴族的威望和政治地位。之前我在前面的文章《武后臨朝》中講過,無論隋唐都是關隴貴族建立的王朝,何為關隴貴族,就是起家于關中和隴右地區的軍閥和士族豪門結合體,既有軍事勢力,又財大氣粗,又有社會威望,而這對于皇權的威脅是可想而知的。事實上當門閥貴族聯合起來,更換皇帝都不是什么難事,為什么唐可以輕而易舉的代替隋,因為唐朝的建立者也是出身于關隴門閥,這就好比國家是一個公司,而關隴貴族是公司的大股東,換一個職業經理人而已,反正都是代表我們的利益。
放棄關中集團本位政策,坐天下人的皇帝而不是你一家人的皇帝,這是楊廣的高瞻遠矚,營建東都洛陽對于國家統一的鞏固同樣意義非凡。
而且為了徹底打破貴族門閥對仕途的壟斷,楊廣有了一項發明,而這項發明比四大發明意義更加深遠,那就是科舉制。此后歷經唐太宗的推廣,武則天的完善,再加上歷朝歷代的推崇和改革,科舉制一直綿延了1300多年。在當時以及后來相當長的時間,科舉制對于改變官場風氣,選拔優秀人才,擴大統治基礎,增加社會的上下流動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3)征伐高句麗
高句麗不是高麗,這里科普一下,高句麗和高麗是朝鮮歷史上兩個不同的王朝。在魏晉南北朝朝時期,高句麗崛起,利用中國的軍閥混戰混水摸魚縱橫捭闔吞并了周圍了很多小國,成為了遼東地區的霸主。據《隋書·列傳第四十六》,在隋朝平陳之后,它“驅逼靺鞨,固禁契丹”,積極聯絡突厥,試圖與突厥等族聯合起來對抗隋朝。如果不能制止高麗的地方霸權行為,其他國家就會起而效尤,帝國的安全就不能得到保障。其實,在楊堅時代,征討高麗已經成為既定國策,取得了朝野共識。《隋書·列傳第四十》載:“開皇之末,國家殷盛,朝野皆以遼東為意。”
楊堅對高麗的征討因為準備不充分而失敗了。完成父親這個遺愿是楊廣樂于做的事情,可是楊廣的人生悲劇就從遠征高句麗開始了,一征高句麗山東農民反,二征高句麗楊玄感兵變,三征高句麗大隋天下遍地烽火。
事實上楊廣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會被后世說成一個一無是處的君王,他的十四年皇帝生涯真正呆在皇宮的時間只有四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巡查或遠征的路上,而且楊廣和秦始皇一樣都是用功的暴君,可以說夙興夜寐,日夜憂勞,無時無刻不在為自己龐大的帝國操勞著。甚至為了巡視邊防楊廣還差點在雁門被突厥騎兵絞殺,這樣肯為江山社稷以身犯險的帝王恐怕歷朝歷代都不多見。
是的,他本人勤政勇敢而精力旺盛
是的,他的每一項決策都高明偉大正確,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可是
他最終亡了國,他的所有英明的舉措最終卻變成了“英明偉大的一塌糊涂”
大業沙崩
英明偉大的一塌糊涂,高瞻遠矚的一事無成。為什么?我們不禁要問,我們來看看楊廣大業的時間表
仁壽四年(604年)十一月,剛剛上臺的楊廣為了開掘長塹拱衛洛陽,調發今山西、河南幾十萬農民
大業元年(605年),營建東都,歷時十個月,每月征調民夫二百萬
大業元年(605年),開鑿大運河一期工程基本完工,調集數百萬人,而如此浩大的工程居然只用了117天!其后的工程調動人力1000萬人次以上。
大業三年和四年在榆林(今內蒙古托克托西南)以東修長城,兩次調發丁男一百二十萬,役死者過半。
大業五年(609年),他親征平定吐谷渾,設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
大業八年(612年),隋煬帝第一次進攻高句麗。征調士卒一百一十三萬余,另調民夫二百萬,以運送衣甲、糧食等。造海船的民工日夜站在水中,皮膚潰爛,腰以下生蛆,死者甚眾。山東農民反。
大業九年(613年),第二次進攻高句麗。正當雙方相持不下時,禮部尚書楊玄感起兵叛隋,隋煬帝倉皇撤軍。
大業十年(614年),第三次進攻高句麗。隋煬帝因國內農民起義已成燎原之勢而不敢久戰,高句麗也疲于戰爭而遣使請降,楊廣就此撤軍。
這十年間征發擾動的農民不下一千萬人次,平均每戶就役者一人以上,造成“天下死于役”的慘象。
大業十年到大業十四年,天下大亂,各路諸侯逐鹿中原,大隋名存實亡,直到楊廣被近衛軍殺死。
在這里我們不禁一聲嘆息,大業的輝煌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帝王苦竭生靈力,大業沙崩故不難,隋亡,也正因如此。
我們看看楊廣的人生履歷,從小出生在帝王家庭,母親是大名鼎鼎的獨孤皇后,由于從小聰明伶俐,所以深得父母歡心,可嬌寵之下的楊廣并沒有太多浪蕩公子的習氣,事實上嬌生慣養未必就會誕生惡棍,嬌生慣養也往往能夠滋生一個人的自信心與貴族風度。果然,年紀輕輕的楊廣就被委任江南總管,后來他親率五十萬大軍消滅陳朝,完成了統一。而他的太子之路也沒有太大的阻力,因為他的對手當時的太子楊勇,無論從心胸見識和智謀上都與他不在一個等級,所以很快就敗下陣來。當上皇帝之后,建洛陽,順利完工,開大運河,順利完工,進攻突厥和攻破吐谷渾的戰爭都異常的順利。
楊廣的才能毋庸置疑
但是這一切來得太順利,因為太順利,在他的眼里從此沒有不可能,因為太順利,所以難免高己卑人,因為太順利,楊廣缺乏耐挫的品性。
因為太順利,他的視野有了一片大大的盲區。
從小接觸的人都是貴族、文人、上層士大夫,而自己又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所以他看不到在他大業的背后是百姓的艱辛,他看不到“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里人”,他看不到“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他看不到“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他看不到“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
也許他某次巡視的時候,看到了不遠處的渺渺炊煙,那是什么?
“呵呵,只不過是一群沒有理想,沒有大業,心中沒有天下的茍且之徒,每天想得無非吃飽肚子養好孩子,真是令人不恥”楊廣這樣想到。
你們沒有夢想,你們沒有追求,為什么我有這樣的見識和膽略而你們沒有,這可不行,你們應該像我一樣為建設這個國家竭盡全力,他總是這樣想,于是想著想著,大隋就亡了。
事實上隋朝滅亡并不全是農民造反造成的,更可怕的是貴族也跟著反了,然后貴族吸納農民組成軍閥,最后滅了隋朝,而直到大業末年局勢其實是可以控制的。
在遍地烽火狼煙之后,隋煬帝逃到江都。事實上,雖然東征高麗失敗,但是楊廣的命運還遠遠沒有到滅國的邊緣。農民軍的戰斗力相當有限。雖然號稱四十八家之多,但他們一直沒能聯合起來,甚至都沒有能力出省作戰。如果楊廣潛下心來,痛定思痛,勵精圖治,力挽狂瀾,他還是有能力在政治高層閃展騰挪的。只要能防止貴族紛紛起兵,維持住帝國政治的平衡,隋軍還是有能力消滅各地農民起義的烈火的。
大業十一年前,他每天上朝,每日都在處理公務。大業十一年后,他開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了。雖然天下越來越亂,他自己也危在旦夕,他卻鼓不起心氣去為自己的生存而奮斗。他對政治越來越松懈,越來越放任,甚至對自己的生命,他也有點三心二意,不那么周密地去考慮。
不知道什么時候,那個原本不喜歡飲酒的皇帝領略了美酒的好處。他下詔命各地官員貢獻本地名酒,自己一一品嘗,定出高下。他醉酒的次數越來越多。有一次,在長樂宮獨飲大醉后賦了一首五言詩,詩文今已失傳,只《文獻通考》卷三百九中記載了最后兩句:
徒有歸飛心,無復因風力。
楊廣已經不再是那個雙肩擔起大業,只手擎起乾坤的楊廣了。“氣可鼓不可泄”,心氣已消的他放棄了自我,投身到無邊無際的放任自流中,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聽任生理欲望控制自己、填充自己、遮蔽自己。既然命運是由上天控制,既然上天說給就給、說不給就不給,那么一切由上天決定吧!他其實是在向上天撒嬌。在冥冥中,他還期望上天那神秘的力量什么時候能再光顧他,把他推出失意的泥淖。
就這樣楊廣錯失了上天給他的最后一次機會。
“好頭顱,誰當斬之”大業十四年前后,他時常對著鏡子這樣嘆息到,果不其然,不久之后,他就死于近衛軍的兵變。
楊廣是個完美主義者,而完美主義者最大的毛病就是容不得自己的瑕疵。
他原本是一個極其心高氣傲的人。他的自我期待是一個將要繪出世界上最完美圖畫的絕世藝術家。因此,當這幅圖畫失敗了,他怎么可能還有興趣在它上面修修補補,把老鷹改畫成一只烏鴉,以求賣幾個錢花花,度此一生?
藝術家的性格決定了他將走極端路線。不做最好,就做最壞,他唯一忍受不了的是平庸。他,一個原本打造傳世金碗的大匠,此時不屑于去做為糊口奔忙的鋦碗工。做不了千古一帝,他也沒有心情去做一個辛苦維持的平庸帝王。
因此,在眼看天下分裂,自己在皇帝排行榜上不可能有名次之后,楊廣有點破罐子破摔了。命運已經不是原先許諾給他的命運,前途也已經不再是預想的前途,他對上天從感激變成了抱怨,他像一個沒有要到糖吃的小孩子一樣躺在地上,不想起來。
盛世的破滅是因為視野的盲區,而帝國的徹底崩潰則因內心的脆弱。其實,我們每個人何嘗不是如此,也許我們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個楊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