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叫作沛澤。暴風雨叫作掛龍之雨。晴日的雨叫銀竹。早春的雨叫山蒸。夜里的雨叫旦那日和。我心里下過的雨,叫作:‘我若于心有愧呢?’”
01/
江南的秋天和雨是分不開的。
高槐葉長陰初合,清潤雨賒天。
常常是在昨宵露夜就依稀聽到夜雨泠泠,叮咚有致地叩著窗檐,將渾重的夢境敲打得清淡綿長。臥枕聽雨,聲音疏疏落落,節奏蘇徐坦然,像是誰溫潤的呼吸。又像是轉山轉水跋涉而來的一聲熟悉的問候。叫人想起記憶里一些極溫暖的,動容時刻。
這樣的秋雨緊一陣疏一陣,斷斷續續要持續將近一兩個月,直至炎夏乖戾的脾氣被完全馴服溫順后,才獎賞般地留出一片完整日光。
桂木制的家具已有些年月,沾了水汽,樸素的木本香味混合在潮濕的空氣中,微微刺激著鼻腔和咽喉。癢得你忍不住地,就打出了一個往事的噴嚏。
阿嚏。
02/
想起了什么呢。
廬州書院對面的車站。你叫我的名字,應聲回頭。看見你從后面跑著追過來。那天你穿著黑色的外套,傘是暗藍格子的,眼睛亮得像是積水映出路燈的光。你塞給我一張同學錄,讓我“隨便寫點什么就好”,我點頭接過。你卻沒有離開,安靜地站在旁邊,陪我等一輛姍姍來遲的十路車。我們各自懷揣著心跳,卻不動聲色。
高考前的集體出游。半路下起了綿密的雨。你我共撐一把傘,一人一只耳機,掉了隊,慢悠悠地走在后頭。行至一片竹林,滿目青翠,蕭蕭如語,便心血來潮要比賽,看誰知道的含“雨”的詩句多,你一句我一句竟是直至山腳也不分軒輊。如今,你在那般爽朗熱烈的佛羅里達州,不知可會想念一場欲說還休的秋雨。
還有,廈門那潮濕、拖拉、無窮無盡到令人抓狂的雨季。衣服不靠曬,只能靠吹,人人身上都有一股清新脫俗的霉味。圖書館十一點閉館,放一段歡快的音樂來委婉逐客。我獨自回寢,夜雨朦朧,整個校園籠罩在薄紗般的水霧中,幾有憑虛御風之感。只是走著走著,突然又覺得,柔霧如淚。
揉揉鼻子,失笑。最終想起的,也不過是這些塵埃覆著的瑣碎。
03/
秋季的十一月,是我的生日。
對于這個季節的感情什么時候由期待悄然轉變為抗拒,已經無從知曉。
小時候總是大言不慚地高報年齡,現在卻斤斤計較著虛歲和周歲的差別。
遙不可及時才會期待,近在咫尺時反而畏懼。
一遠一近之間,是什么隨風遠遁,帶走了少不更事的坦蕩心愿。
透視的角度漸漸拓寬,高光上移,照亮了那臨近尾聲的灰蒙蒙的青春。
離家后,近兩年的生日都過得很潦草。沒有家里那一碗長壽面,總像是剛剛過去的這一個年歲沒有被正式承認似的。
10086、QQ郵箱、信用卡還有工會,準時地送來祝福。
可那些人呢?
那些曾用心踩著零點對你說“生日快樂”的人,現在還在你的生命里嗎?
04/
下雨的時候總是會想起蔣捷,及他的《虞美人》。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以前不懂,只是單單喜歡這一句“少年聽雨歌樓上”,有熱血,有風月,有清亮的眼,還有一霎的靜。想想,活脫脫就是那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討打模樣。
如今,依然不懂。只是也算走過獨行的路,喝過羈旅的酒,遇過猝不及防的背離,磕磕碰碰地初識了一兩分人世冷暖。并非我心涼薄,不重舊情,只是如今山水相隔,各有際遇,喜悲漸會獨自承擔,無須不吐不快。也漸漸了解,相逢的結局終是別離,而別離的終點卻是遠方。
所以,那些突然漫起悲傷的時刻,我無法向你言說,可卻終于諒解了自己。
因這悲傷深處,原本就是空無一物。
05/
少年聽雨歌樓上,卻是悲歡離合總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