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去朱家角,在課植園后院,看到布局精致的田園,菜園子里幾種綠蔬齊齊立著,前方是平整寬闊的打谷場,靠東一片綠油油的稻田,稻穗豐碩飽滿,田邊一個風車模型,邊上拴著一頭水牛,打谷場的右邊,則是一間茅草搭成的廚房,里面凌亂擺設的工具,許是經受了長久的風吹日曬,表面的灰塵都有了黝黑的色澤。
這個景象,很自然觸碰到內心深處的某個記憶。那是二十年前,在老家生活最真實的寫照。那時的生活,貧窮,卻無煩惱,日子總是很長,仿佛過也過不完。春耕秋種,打柴放羊,在那偏僻的小鎮里,生活自得其樂。
因為年少時曾有叛逆期,在村里人那里并不受待見,故而我從考上大學以后,便立志在外扎根立足。那時對于鄉愁并無感念。及至畢業兩年后,在社會輾轉漂泊,疲倦于城市的奔勞,某日忽然憶起多年前在鄉村無憂無慮的生活,才倍覺懷念。
記憶是奇怪的東西,因著人的心境選擇性過濾,最后呈現出萬種姿態,生出百般滋味。久遠的記憶,一旦打開,愛恨早已淡去,唯有懷念。既是對時光的留戀,亦是對自我的憐憫。
幼時初夏,麥子熟了,就是農忙季節了。放學或者假期,常常要拿一把鐮刀,幾個孩子一起去麥地里幫忙收割麥子。對于十來歲的農家孩子,活力充沛,幾個孩子也能頂上兩個大人。孩子天性貪玩,對于農活并不上心,然而想到干完就可以歇息,便很賣力,常常是干了一會,就滿頭大汗。有時大人的一句夸獎,就能作為勞動的回報。
收割的麥子,要捆成一捆,堆在打谷場上。干凈的打谷場,一剁剁的麥子,成了孩子們玩耍最好的去處。在我的記憶里,麥子脫谷都是用機械。秸稈往往要堆起來,作為接下來幾個月做飯的柴料。干燥的秸稈,遇火便著,卻不耐燒,一燃就沒了。因為貧窮,農家人都守著周邊一片天地,連山里的干柴都成為爭搶的資源。所以秸稈成了必然的做飯木柴。夏天里,奶奶一個人做飯,要炒菜,要把火,貪玩的我們,不知幫襯,在沒有空調和電扇的夏天,靠著這秸稈,做出一頓頓可口的飯菜,也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水稻的栽植,則要從春分前后就要開始育種。上年留好的稻種,放在甕里,加上水,上面用薄膜蓋嚴實。這樣過些時日,種子就發芽了。春寒料峭,男人們攆著牛,穿上靴子,開始犁田,為撒種準備。
水稻撒了種,到長成秧苗,差不多要一個月的時間,也就到端午了。這時就要開始插秧了。氣溫已經上來,水田里全是光著腳,挽著褲腿,俯身插秧的人。這是項技術活,一般孩子干不好,只能打打下手。
炎熱的夏天,對于農家人雖有歇伏一說,但到底也只是說說。水稻雖不需管理,但是種在地里的花生要除草,菜地里的蔬菜要澆水,還有上年留下的稻谷和麥子需要殺伏,防止受潮長蟲,幾乎要忙一個夏天。記憶中,夏天的清晨,在我們還在睡夢中,大人們就已經去地里鋤了半天草了。到氣溫上來,就回去歇著了。
中秋前后,水稻成熟,農忙又開始了。稻子收割回來,是用石磙脫谷。打谷場要打掃干凈,在晴朗的天氣里,把收割的稻稈一圈圈鋪在上面。牛拉著石磙,人在后趕牛,一圈圈走下來,谷子就脫下了。脫下的谷子還要用木锨揚一揚,以篩去空殼。這些活自然都是要男人來干的。
稻草主要是用來喂牛,一頭牛一般是三四個人家合養,一家的稻草自然不夠一頭牛的飼料。還可用來墊床,木床下面幾乎都要墊上一層層厚厚的稻草,既舒適又暖和。
花生則是夏末收獲,這時候小孩子成了主力,大人把地里的花生拔起,就地曬干,捆成捆,挑回家,摘花生就是小孩子的活了。花生的秸稈也要留好,因為可以用機器粉碎,像麩子一樣,用來喂豬。
秋收過后,又要開始收紅薯,收完紅薯,要種冬小麥。也就到初冬了。
冬天里莊稼人才可以稍微歇息。天寒地凍,不宜勞作。一年也就接近尾聲了。
記憶中,秋天的日頭很高,打谷場上,金燦燦的稻子躺在上面,黃牛拖著石磙,爺爺在后面大聲吼著,石磙吱吱扭扭地回應著他。然而已經好多年沒有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