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盤腿坐在春蘭家的炕上,端詳著墻上喜人的胖小兒。身后的塑料袋里是一堆花花綠綠的小兒食品。這回可真真的讓來娣、招娣,那倆小黃毛丫頭心動了。這是姥姥第二次來春蘭家借畫,上次借畫的經歷讓姥姥仍心有余悸,猶記得那臉是一陣青一陣紅的出火。
要說故事還得從開頭說起。二舅1998年大學畢業后就留在了俺們的省會上班,也算自力更生。村里人當著姥姥的面都夸獎二舅爭氣,夸姥姥供孩子上學明智之舉,但姥姥心里明白,不爭氣還能有啥出路?不讀書還有啥捷徑?五間土坯房、一個菜園子、一群帶毛的雞鴨鵝狗、外加三棵老梨樹,是家里的所有財產。要論地勢也不盡如意,出門走山路,溝溝坎坎的零星種上幾棵莊稼都不夠家雀兒彈蹬的。二舅也知道家里的情況,凡是能自己解決的,絕不討家里人憂心,大學靠著獎學金維持生計。但也沒遺憾了青春,大三那年也談了一個姑娘,我媽看過那姑娘的照片,赤紅臉、微胖,笑起來雖然看不到了眼睛,但是大酒窩卻愈發的迷人。要說這姑娘也是長情的人兒,大學畢業后不顧家人反對,跟我二舅進了同一家單位,眼見兒這愛情長跑經歷了三個酷暑嚴寒,終于1999年的春播時姥姥收到了二舅的家書,簡明扼要:“進秋十月二十八結婚,一切從簡。娘勿勞心,問安好!”姥姥小學畢業,這字自然看的明白,可又把信給我媽還有我姨看了幾遍,最后確認她兒子要結婚了,信呢雖然鎖在了柜子里,但是這消息卻讓全家人打開了思維的閘門。姥姥說,急蹬下嗆的結婚這是懷孕了?我姨說,沒準是單位分房子?家里人竟然揣測了半個月。但農忙的間隙,也沒耽誤了準備結婚的物件。
五月份,二舅單獨回來了一趟,給家里送錢兒。二舅說,瓜熟自然蒂落,倆人戀愛三年了。結婚又有啥機心?順其自然的事兒嘛!全家人這才踏實了許多,臨二舅回單位,姥姥竟然備起了四彩禮,非得讓二舅帶回去,離娘肉(2根豬肋骨)、鯉魚(2條)、大蔥(四棵)、粉條(四把)。姥姥說,咱們是老派人家,禮節可不能丟。二舅解釋說,這魚肉一路帶回去,不得發臭?姥姥仍然說,禮節為大。最后各自退一步,二舅選擇帶上那四把纏著紅線兒的粉條,剩下的那三樣,承諾回到省城補齊了,送給岳父岳母。臨走二舅再三囑咐,一切從簡,走個過場就行。
姥姥知道是兒孝順,其實人家倆人早就打證了,這次回村里辦喜事,就是圖個娘歡喜。過了單位批的婚假就得回城,但是姥姥覺得不能委屈人家姑娘,別人家媳婦兒有的,咱家一律照辦。刷房子、漆大門、剪喜字、緞面被子做了二床薄倆床厚。姥姥整日合不攏嘴,那是看啥啥順心啊。眼見兒東西都籌辦的差不多了,但是潔白的墻上唯獨缺個娃娃圖,年畫的那種,白凈大胖小子,甚是討喜的那種。誰家結婚必然是要掛上一副的,借個好彩頭,早生胖小子!這年畫只有臘月那光景才有的賣,所以說這可讓姥姥皺了眉。
那咋辦?借一個唄。胖小子沒有可不成。于是就有了姥姥來春蘭家借畫的第一次經歷。春蘭,也就是柱子媳婦兒。生養了三都沒有“把兒”,婆婆看不上她,春蘭就跟柱子壓了倆間門房子然后跟婆婆分了家。要說春蘭跟柱子是老實人,可那倆黃毛鴨蛋子,八歲的來娣、七歲的招娣,那是一個厲害,她家這幅胖小子年畫就是她倆要求著買回來的,那就跟她倆弟弟一樣,一會摸摸、一會拍拍,喜的不得了。不論春蘭怎么商量,那是沒門兒,來娣竟然推著姥姥就往外走,柱子看這丫頭沒個禮節,抻過來就是一頓擂。來娣哭得那是肝腸寸斷,來娣哭,招娣也跟著哭,剛滿一周歲的領娣也跟著哭,姥姥就在三孩子的的哭聲中,燒著紅臉回了家。
末了姥姥又打探了幾家,誰家都沒有這樣的年畫。姥姥又撐著臉面來到了春蘭家,那倆騷丫蛋子這回可是被買通了,姥姥有備而來,花花綠綠的一大袋子,終于同意把年畫借給姥姥三個月。春蘭也沒拖鞋上炕把年畫揭下來,來回對折二下塞到了姥姥手里。姥姥得到了畫,怕那倆孩兒反悔,趕緊的告辭。出了大門姥姥見沒人,小心翼翼的把那年畫展開,然后卷成桶狀。用事先準備的舊報紙包了起來,姥姥就認為她未來孫子定會長成年畫上那樣。白白胖胖喜人著呢!
雖然沒大操大辦,但二舅的婚禮也辦的是熱鬧相當啊。二舅跟媳婦回了城,那新婚屋,也空了下來。按照風俗。那畫自然是掛上一百天的,姥姥只能時常摘點酸梨送給那倆騷丫頭,堵上了嘴,自然不敢太主動上門討畫。倆丫頭沒來,春蘭倒是來了,也沒提畫的事,看了看二舅的新房,然后就是抿著嘴笑,臨了也沒說啥,走的時候姥姥又給摘了一筐酸梨。姥姥哪里知道人家春蘭是想要四胎了,尋思把畫討回去,招個大胖小兒,可最終也沒好意思開口。三個月后春蘭就出懷了,我媽說把人家畫送回去吧,姥姥說,眼見兒到一百天了再等等,再說了都三月了有沒有“把兒”早就定了。于是胖小子年畫足足在二舅的新房住了一百天。
春蘭生領娣那會就是剖腹產,這才一年光景又懷了,那刀口竟然漲開了,泛著白實在嚇人,姥姥這回是來還畫的,春蘭面帶喜色悄悄對姥姥說,嬸子這回找人給看了,說是帶“把兒”的,你看這也瞞不住了,領娣就是超生,怕上面來查,我得出去躲幾個月,這個家嬸子您老多搭把手。三個騷丫蛋子我就不帶了。就這樣柱子忙時總常把三個丫頭送到姥姥家來,后來春蘭回來了懷里抱個丫頭,取名帶娣。從此春蘭就沒生過。
多年后姥姥看著自己的大胖孫子都上高中了。突然覺得虧欠春蘭什么,要是當年把畫給人家是不是春蘭的第四胎會招個胖小子。但是聽老家人說,春蘭現在享福了。來娣、招娣、名牌大學畢業后,又供著領娣、帶娣讀書。啥事都不讓春蘭操心。姥姥才釋懷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