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多是崎嶇路——太平公主

若問中國歷史上最顯赫的公主是誰?我想答案只能是太平公主。因為不僅她的父親和兩個哥哥都是大唐的天子,她的母親還是中國歷史唯一女皇,而她本人曾經離主宰天下的至高權力之差一步之遙。然而,作為歷史上最顯赫的公主她的人生卻并非如人猜想那樣一帆風順,甚至連她的名字史書中也沒有留下來。后人根據唐代崔融所著《代皇太子上食表》中,提到的伏見臣妹太平公主李令月嘉辰,推測太平公主來名為令月。不過也有學者認為“令月嘉辰”是一個詞組,不是太平的名字。為了行文方便,下文中我們姑且稱她為令月吧。

麟德元年(664年)二月十一日,李令月出生了。唐高宗和武則天都很喜歡這個小女兒,尤其是武則天。對武則天來說,她很喜愛這個小女兒不僅因為小令月狀貌類己,更多是因為在這之前她為了皇后的寶座不惜親手殺死自己剛出生不久的女兒,并以此嫁禍王皇后。用女兒的性命換取皇后寶座的武則天內心對女兒一直都有種愧疚。在小令月出生后,第二個月武則天就讓唐高宗追封先前的那個長女為安定思公主。

在父母寵愛下成長的小令月,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她之前那個倒霉的姐姐是怎樣亡故。因為有武則天的庇護,生活陽光下的小令月也不會知道在深宮幽暗的角落里有哪些見不得人的骯臟勾搭。小令月的童年可以說是快樂無憂的,直到有一次她去外祖母榮國夫人家玩,她隨行的侍女們竟然一一被她的表哥賀蘭敏之強奸了。這樁事情對小令月來說,無疑是一個童年的陰影。唐高宗和武則天知道后,更是勃然大怒地下詔將賀蘭敏之流放了。

咸亨二年(671年),榮國夫人死了。時年八歲的小令月,按著唐代的慣例,出家入道為自己的外祖母榮國夫人祈福。作為唐高宗和武則天的愛女,小令月的待遇和其他出家入道為先人祈福的小公主明顯不同。小令月雖說是女道士,但她不用真的去道觀過道士的日子。她呢,一直都留在宮里過著小公主的生活。直到儀鳳年間,吐蕃派使者來大唐求婚,點名要嫡公主和親。堂堂的大唐天子怎么可能讓自己的愛女去和親,更別說嫁到吐蕃那么遙遠的地方了。但考慮吐蕃和大唐的外交關系,唐高宗和武則天又不好意思當面直截了當地回絕吐蕃使者。于是,他倆想一個辦法,便是讓小令月真的出家,以此為由來回絕吐蕃使者。這回為了忽悠吐蕃人,唐高宗和武則天專門為了小令月修建一個太平觀。據說太平公主的名號也是由此而來。

吐蕃人見此,自然也就不再強求了。太平公主雖然成功地躲過了和親,但是不得不真的搬去了道觀,過起了道士的生活。若干年后,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太平公主開始為自己的婚事犯愁了。這時,繼承武則天美貌的太平呢,也繼承武則天的智慧。在一次宴席上,太平公主刻意地穿著一身戎裝,在武則天和唐高宗的面前跳起了健舞。不明原由的唐高宗和武則天笑問道:“女子又不能做武將!我的好女兒啊,你為何一副男兒的打扮?”太平公

主機智回答道:“女兒是不能當武將,但是陛下可以把它賜給我未來的駙馬嗎?”

知道女兒的心思后,唐高宗開始替太平公主挑選起了駙馬。在諸多的翩翩佳公子中,唐高宗相中了自己妹妹城陽公主的兒子薛紹。對于這門親事,太平公主本人對于父親的選擇并沒有什么意見。但武則天并不是很滿意,而她不滿意的原因是薛紹的兩個哥哥薛顗、薛緒的妻子蕭氏和成氏出身都不是什么很顯赫的高門,自己的女兒可是大唐的公主怎么能和這種低門小戶出來的人做妯娌!

人說烏鴉飛上了枝頭變成了鳳凰就會忘記自己曾經是烏鴉,這話用在武則天身上還真是一點兒也不假。貴為皇后武則天嫌棄蕭氏和成氏的門第太低不配跟自己的女兒做妯娌。可是我們尊貴的皇后,當她還在做唐太宗才人的時候,她的門第也沒有高得哪里去。武則天的父親武士彟本來不過就是隋末的一個木材商人,在唐高祖李淵晉陽起兵那會兒,因為他資助過李淵,所以武士彟才在李淵建立大唐后混得了一官半職。武氏本身也談不上高門。只不過,武則天當了皇后之后,讓人重新修了《姓氏錄》從此武氏也成了天下第一等的高門大姓了。“高門出身”的武則天不想讓自己女兒受委屈,她曾經想下令讓薛家把那兩個門第不夠顯赫的兒媳都給休了。好在這時,有人勸說武則天說:“那個蕭氏是蕭瑀的侄孫女。蕭瑀,他是南朝梁明帝蕭巋之子,他姐姐是前隋的皇后,他本人又是凌煙閣的功臣。而且他的兒子還娶過公主。蕭家不是什么低門小戶,也算是皇家的老親戚了。”話說到這份上,武則天才打消讓薛家另兩個兒子休妻的想法并同意把女兒嫁給過去。

永隆二年(681年)七月二十二日,這應該是太平公主人生最幸福的一刻了。因為在這天,十八歲的太平正式下嫁給了薛紹。他們的婚禮盛大極了。萬年縣衙的門都不夠讓太平公主的翟車過去,只能把墻拆了,這樣婚車才勉強過去。那天的長安,從興安門南至宣陽坊西,一路燈火通明,路邊的槐樹大多都被路上的火把烤死了。這場婚禮的規模可以說是前古人后無來者。數十年后,當李隆基想給自己愛女永穆公主辦一場參照太平公主當年那個

標準的婚禮時,僧一行就勸阻說:“這不可取啊。那場婚禮太過奢華了。這樣會怪壞公主的。”李隆基后來只好作罷了。換個角度想想,太平公主的婚禮過去了這么久還能后人作為奢華的參考標準。可見當時的規模之大。

一個完美的婚禮加一個如意郎君,太平公主的人生到此,可以說是無比幸福的。但是好時光總是有限的,這種幸福的生活只持續了七年了。唐高宗駕崩后,武則天開始步步為營地實行起了自己的女皇計劃。這無疑讓她和李氏親族的關系搞得很差。越王李貞等人更是公然反對武則天,甚至拉起了一只隊伍。垂拱四年(688年),薛紹的兩個哥哥薛顗、薛緒因為參入了越王李貞的隊伍,結果行動失敗了。薛顗和薛緒被殺后,薛紹雖然沒有參加越

王李貞的隊伍。但因為兩個哥哥的關系,他被連坐進了河南獄。托太平公主的福,薛紹沒像他的兩個哥哥一樣立馬去見閻王,但是他也逃不過一死。武則天并沒有因為女兒的哀求而放過薛紹。只是考慮到薛紹是太平公主的丈夫,不方便被當眾處刑。于是,武則天決定活活餓死薛紹。這樣做有兩個好處。第一,保全女兒的面子。畢竟薛紹是駙馬,他被當眾處刑的話,太平公主臉上也無光。第二,餓死也比較好向女兒解釋。餓死只是一種結果。造成這個結果也不一定就是被迫的,也可以是自己絕食嘛。反正武則天是不會把真相和自己女兒說明白的。

薛紹死后,武則天為了安慰太平公主,她破例將太平公主的封戶加到一千二百戶。金錢財富,真的安慰得了一個公主嗎?且不說太平公主這樣的天之嬌女,就是一般的公主生來也就不缺少富貴。何況天地之間,莫貴于人!金錢財富和生命比起來,當然是生命重要。作為不可一世的女皇,武則天可以說是非常之人,她的價值觀自然也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因為一般的父母是不會為了博取自己的美好未來而拿自己的親生骨肉做墊腳石的。俗話說得好,虎毒尚且不食子。但是這話對于武則天來說得看情況而定。食不食子,取當下形勢是否需要。很多人會替武則天辯解說武則天是天生的政客的,政客很多都是這樣的;作為女皇武則天有時不得不狠,而且她的手段很多男性帝王也用過啊。可事實是能像武則天那樣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用自己骨肉為墊腳石的男性帝王也是很少的。退一步說,武則天對親生的子女相對于女婿、兒媳這類的親人要好很多了。因為她犧不犧牲自己的子女是看形勢需要決定的。對于兒媳這類的人,武則天很多時候是看心情決定她們的死活。

相比薛紹,唐中宗李顯的第一任妻子趙氏更加倒霉。趙氏單純因為不討武則天的喜歡,就被武則天關了起來,然后活活餓死了。薛紹之死,起碼還有說得過去的一個事因。趙氏連個事因都沒有就被活活餓死了。實在地說,做武則天的子女很難。因為武則天作為一個強勢的母親,她很少會考慮自己孩子的感受!薛紹死后不久,武則天開始為了太平公主重新選夫婿了。為了政治需要,武則天希望自己的女兒嫁個一個武氏子弟。最初武則天相中

了自己的侄子武承嗣。因為武承嗣在武則天的女皇計劃的實行過程出些力,他也得算武家新一代里比較干練的。失去了薛紹,畏懼母親的太平公主雖然不得不聽母親的安排,但是她又實在看不上武承嗣。矮子里挑高個,太平公主相中了武則天的遠房堂侄武攸暨。太平公主的這個小反調在武則天完全可以接受的范圍內。只是有一個小麻煩,那就是武攸暨已經結婚了。

為了可以讓自己女兒能夠如愿嫁地給武攸暨,武則天干脆處死了武攸暨的妻子。死了妻子的武攸暨自然也沒什么可選擇的,他只能娶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和武攸暨的感情比不了薛紹,但也不能說沒有感情嗎,兩人生了二男一女。武攸暨這人天生好脾氣,無論成婚后太平公主是包養面首,還是干預政治,他都由著太平來。

天授元年(690年)九月初九,年近花甲的武則天在眾人矚目中,登上皇帝寶座,改國號為周。李唐成了昨日的黃花,武則天的輝煌影響了一代人。看著母親登基的太平,不知道這時她是不是會想當初自己穿著一身戎裝向父母求駙馬時,父母回應她的話:

“女子又不能做武將!我的好女兒啊,你為何一副男兒的打扮?”

女子不能做武將,但女子卻可以做大周朝赫赫的天子。我想若此時太平公主回想起當年畫面,也許會覺得自己當初真的很天真吧。女子既然可以做天子,那么天下也就沒什么事情是女人不能做的。受母親影響的太平公主在這時開始涉足政事。

天冊萬歲元年(695年),太平公主設計幫助母親武則天除掉了她越來越不安分的男寵薛懷義。兩年后的萬歲通天二年(697年),太平公主又為武則天薦男寵張昌宗。太平公主開始漸漸地展露頭角,隨著她參與政事的程度加深,她的食邑也逐步增至了三千戶。但是在母親女皇的光環下,太平公主參與政事僅僅只能算小打小鬧。

武則天的時代里,杰出的女性有很多。太平公主、上官婉兒、韋后等等不可違不優秀,但是在武則天的時代里她們只是女皇的陪襯。好在和女皇相比,她們都擁有青春。在武則天去世后,太平公主和唐中宗的皇后韋氏各自開始一場女皇的模仿秀。

神龍元年(705年),李唐復辟后,韋后便說服自己的丈夫唐中宗李顯將圣駕從洛陽搬到了長安。洛陽從武周王朝的神都又變回大唐王朝東都,天下至高的權柄又回到了長安。但是長安城里并沒有傳唱當年李唐欲得天下時,所傳唱的《桃李子》。伴著《桑條韋》的曲聲,韋后照葫蘆畫瓢學起了自己的婆婆武則天。而她所做的一切對李家人來說實在太過熟悉了。

太平公主也好,相王李旦也罷,他們誰都不是傻子。明白了韋后的用意,李家人也開始早作準備了。尤其是太平公主,她在武則天的時代因為母親的關系,她不敢走向政治的前臺。到了李唐復辟,太平公主已經沒什么可以忌憚的啦,她完完全全地從幕后走了出來。但凡韋后能做的事情,太平公主也能做。為證明這點,太平公主也跟韋后一樣開始賣官鬻爵。剛剛復辟的李唐還沒有來著真正的中興就多了一打“斜封官”。

神龍三年(707年)七月,太子李重俊謀反了。事后,韋后和她的寶貝女兒安樂公主想趁機陷害太平公主與相王李旦。于是,他們讓人誣告太平公主、相王李旦等人與太子李重俊是同謀。幸虧屆時的審官御史中丞蕭至忠是太平公主心腹,他哭著對唐中宗進諫說:“陛下富有四海,怎么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羅織害加他們呢!”唐中宗聽了蕭至忠的勸,心生悱惻。而后,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但是太平公主和韋后的關系卻因為該事完全對

立化了。

景龍四年(710年)六月,迫不及待做女皇的韋后毒殺了自己的丈夫唐中宗李顯。韋后瘋狂的行為讓她原來的盟友上官婉兒徹底背叛了她。狡黯的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走到了一起,她們草擬一份唐中宗的遺詔,立溫王李重茂為皇太子,皇后知政事,相王李旦參謀政。這道遺詔的內容顯然不是韋后所期望的。既然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可以按著她們想法來寫皇上的遺詔,韋后當然也可以按著自己的想法來。于是,韋后的黨羽把原來遺詔中相王李旦參謀政內容去掉了。這無疑又激化了韋后和太平公主等人的矛盾。

其年的七月,早已對韋后忍無可忍的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等人一起策劃了誅殺韋后的行動,一舉消滅了韋氏的黨羽,并且親手將李重茂拉下了皇位,擁立相王李旦為新的大唐天子。踏著韋后失敗的頭顱向上爬的太平公主開始自己的女皇秀。

太平公主因這次的功勞,她的實封又加五千,累積到了萬戶,她的三個兒子也都被李旦封了王。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新上臺的的天子李旦因為忌憚自己功高震主的兒子李隆基,所以政治上很袒護太平。但凡有事,他必會先找太平公主商量,而后再是他的兒子李隆基。相比李隆基的意見,李旦對太平公主的意見更為聽從。只要是太平公主推薦過來的人,李旦沒有不任用的。太平公主在朝堂上也算風光得意正當時。如果要說美中不足還有什么事情能太平公主不順心的話,那么大概就是李隆基的存在了。

唐隆政變之初,太平公主一度認為李隆基僅是一個涉事不深的黃毛小兒。在她的眼里,那時的李隆基可能和唐中宗的太子李重俊差不多。只是一個滿腔熱情想要復興李唐,其實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所以李旦剛即位那會兒,太平公主并不反對立李隆基為太子。可是當李隆基做上太子后,太平公主很快便發現自己錯誤估計了李隆基。新上任的太子是相當有自己主意的人,和李重俊相比,李隆基實在精明太多了。

于是,為了把李隆基太子之位上拉下來,太平公主放出了“太子非長,不當立”的謠言。為此,夾在兒子和妹妹中間的李旦不得不頒布制書來平息各種流言蜚語。然而,著了女皇道的太平公主并沒有因此罷手,她反而變本加厲到親自乘輦車在光范門內攔住宰相,暗示他們應當改立太子。這一行為讓在場的宰相們都震驚。回過神來,宋璟質問道:“太子不僅沒有犯過什么錯,還為大唐社稷立過功勞。公主,何以輕言廢立!”

被宋璟的話堵了回來的太平還是沒有死心。延和元年(712年),太平公主又找一個術士向李旦進言說:“慧星經天,這預示著帝星有難,天下又要辭舊迎新,太子將奪其位。”太平公主本想著用這話來挑撥李旦和李隆基的關系,借機將李隆基從太子的位置拉下來。機關算盡的太平公主,還是算差了一了。夾在兒子和妹妹中間的李旦早已無心做夾心餅干了,他正好借坡下驢,真的將皇位傳給了李隆基,自己當起了太上皇。

從此,太平公主的好運也漸漸走了到頭。這年,她好好先生的丈夫也武攸暨去世了。可忙著和自己侄子爭權的太平公主沒有時間為丈夫的過去,傷心太久。次年七月,太平公主計劃想要發動一場兵變,把李隆基從皇位上拉下來。可惜她的計劃還沒有來得及施行就被李隆基先發制人了,而后遁入山寺的太平公主還沒有逃過一死。太平公主的女皇秀結束了。大唐的紅妝時代也畫上句號。事實證明女皇只有一個——武則天,而且不可復制。

縱觀太平公主的一生,看似一路順風,其實滿是荊棘。生在天下最為富貴的人家,其人生也未必有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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