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之旅結束后,我一個人坐飛機來到云南。在麗江短暫停留兩天,和朋友天昕一起逛了逛寺院和偏遠的彝族村落,扔下行李,輕裝來到玉溪的縣級市澄江。
澄江雖屬玉溪,卻離昆明更近,現在更像是昆明的一個遠郊區。這里最著名的是旅游景點撫仙湖,生態優美,沒有疫情影響的話每天都是游人如織,是這里很多人的營生所系。除了撫仙湖外,藍莓產業在最近10年也成了這里的另一張名片,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在出來Gap year之前,我就給自己定下了這一年要做的三件事。在拉薩考到駕照、在綠色江河做志愿者,剩下一件就是以全國不同地方的農業采摘工為對象做一次社會人類學的田野調查。去全國各地農場打工的想法源于十年前在花兒青旅李亞對我的種草,只是當時因為學業延畢和家里的擔心沒能實現,十年里這個想法還會經常縈繞在我腦中,也是我這次辭職最重要的緣由。
澄江藍莓
產業起源,發展規模,最大的企業是云藍藍莓,目前規模和營收,用工人數。
找到工作
偽裝工人、農村人身份、偽裝研究生、遞煙說話
工頭的身份和日常工作,權威的產生帶來經濟能力的增強,經濟能力的增強進一步提升了權威。
每個人抽成四百塊錢。
租房子
我的房東和生活環境
土地流轉
每畝每年補貼4000元,之前主要種植小米
房東很不滿意,說這點錢喝水都不夠
藍莓園中被緊密包裹的墓地
上工第一天
大致流程,清早集合排隊,先普及的第一個基礎知識是什么是排,什么是列。
員工構成:當天新報道62個人,男女比例1:10,年輕人(35歲以下)大概6個,主要是40-60歲農村婦女,名字以鳳、芳、梅為主。
1,早上的小爭端
一起來的人想要換組一起采,組長的恩威并用(你們是來干什么的,要一起吹牛回家吹去,拿不到錢怪誰。如果賺到錢了回去想怎么吹就怎么吹,我跟你們一起吹)。
對不同教育和生活背景的人的不同管理方式,激勵/懲罰?鼓勵/強勢?
白領為主的公司一般會以激勵和鼓勵為主,強調人際交往的尊重,用好的感受和上升路徑管理人;農業、服務業等基礎崗位更多是強調懲罰,以強勢方式讓員工害怕從而遵守規則。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2,規則和人情的沖突
未被組織過的農民朋友,以人情社會的方式指導自己的行為,遇到規則意識和效率管理時的不適感。
排隊、不說話、不亂丟垃圾煙頭的規則反復強調重復很難推行;不偷吃藍莓果大家都很自覺。
一種規則的對應,然后以原有農村社會的方式判定。
偷吃藍莓可以對應到偷東西,很嚴重,有人格不會犯。排隊對應不上村里的規則,覺得沒用
3,培訓管理
60個人是一個班,分三個小組,每20個人為一組會有一個監工,監工之上是班長;在班長之外還有巡邏員,是基地可見的最高職位。
4,藍莓的操作流程
監工的培訓:非常愛打比方卻非常不實用,駝背/畸形/喇叭顏色/老小要求低,分級說明書和實際采摘要操作的不同,猜測可能的原因是?
藍莓分級,三個籃子,分級板
手腕旋轉,保粉,保皮
5,中午的退堂鼓
少量人無法勝任直接想離職,意念的產生和連帶效應,黑衣服的阿姨是3個人的意見領袖,主要原因是工資不清楚和感覺學不會,最后被勸回來。
人情社會中人們主要的信息來源和相信都會落在人身上,也經常會被帶動,所以要走是一起走。
規則社會中人們主要會相信事(合同、市場信息、大眾點評)而不是具體的人。
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6,采摘工的組成
周邊地區為主,曲靖、臨滄、宜良、石林;還有本地婦女,但年紀普遍偏大。相對年輕的人問下來一部分是外出打工受疫情阻礙,一部分是暫時過渡。
如有更好選擇,大部分人還是會出去打工。粉帽子阿姨:外面除了賺的多,還好玩一些。
藍莓產業并未成為很多人的主要打工目的,只是作為補充性調劑,取決于季節性用工特點和當地收入不高的情況,產業整體對勞動力的解決性是地域橫向拓展(覆蓋本地+云南各市)的調劑替補性工作,而非縱向的就業人口工作解決(淺嘗輒止的感覺,長期工作無,徹底解決就業無)。
上工第二天
1,中午的挽留大戲
部分人要走,出于對預期工資的不確定。監工辦理過程中班長的單獨談話,只說這不是你要考慮的問題,走了我心里不舒服。哪里的工好做你們告訴我我和你們一起去,我也是打工的,我賺的也不比你們多多少。
對話中理性的部分只有后面會教給你們等一兩句,但更多的是人情;對話不是出于道理邏輯的分析,更多的是情感壓力和氣勢壓迫,強勢的一方說完后,如果另一方沒有對答就表示接受了對方安排的結果。
遺憾的是,錯過了走掉的人的談話過程,62個人今天剩下48個。
2,50歲+大哥的抱怨
長途貨車司機出身,帶墨鏡,有老司機范,習慣了沒人管,受不了。
對監工的耐心產生問題,覺得沒有仔細講但總是吼,無法接受。
吃的很差,“家里倒掉的都比這里吃的好”
“你這個小伙子我沒接觸太多,但是看得出你品性好,沉著穩重”
3,昆明市祿勸縣的大姐
在家務農,孩子上三年級,村里的一個人女婿是藍莓莊園李總的朋友,于是叫大家來。
主要困難是工作時間太長,腳底板疼,對工資預期不確定,因此朋友一勸就想走;中午被留下來一部分是班長的談話,還有一部分是工頭的勸告,讓最少堅持五天。有人情面子抹不開。
不是3個人里的意見領袖,在意見領袖做了再做幾天看看的決定后雖然遵從但是頗有微詞,“要走就不如早點走”。
原計劃做兩個月,基地規定做滿40天根據里程報銷往來車費。
4,兩個要去昆明工作的小姑娘&一個準備去江蘇的小姑娘
A&B專科學歷,準備去昆明打工但是有疫情來這里過渡;準備去酒店,或者醫療器械銷售(老年醫療養護專業),原來工資太低。找工作缺乏渠道,不敢相信抖音;提到的軟件叫 yiliang?覺得58同城不靠譜;我推薦了boss直聘、前程無憂和政府人才信息網。想租一輛電瓶車,找工頭幫忙,工頭正在昆明招人,說晚點給問問。
通過快手看到的藍莓園招聘,是朋友的朋友,相對相信。
C來自周邊市縣農村,準備去江蘇化妝品廠打工因為疫情作罷。通過快手看到的藍莓園招聘,一個人來。
抖音的分發偏中心化,而快手的社交屬性比較強,往往看視頻能夠鏈接到朋友,是很多人來藍莓園看到工作機會的平臺。
5,一個澄江本地大姐
56歲,看起來更像66歲,我問年紀時鬧了笑話;3個兒女,大女兒24歲海南做司法鑒定,大兒子20歲深圳打工,小兒子在家讀書,18歲。
土地流轉出去,和房東不同,本地大姐覺得合算。
6,巡查員
今天出現了巡查員,發現兩起坐在田里玩手機的問題并拍照;班長晚上訓話。責任承擔問題。
7,懲罰手段
分級:表演一個節目(摘了不合格的果子),扣分(被巡查抓到一次),開除(被巡查抓到兩次)
8,培訓流程
5天培訓期,不合格2天補習班;如果還不合格若基地有除草工作可以干,若無則勸退。
具體考核內容未講。
上工第三天
紀律有明顯改善,大家甚至會提前排隊。部分人開始疲憊,有部分互相按肩膀,腳底板疼站不住。
1,長途貨車司機的生平和今天的抱怨
今天大哥變成大叔了,對我的稱呼從小弟變成小侄,我只好跟著變
大哥有四個孩子,但只留下三個;老大10個月時因為養不起送給別人了,老二是女兒,30歲已經嫁人,老三老四兩個兒子都讀了大學,老三28歲,大學畢業后是教師結果不想干辭職了,用大叔的話講現在在瞎晃,連個女朋友都沒有;老小還在上學,22歲,是教師定向生,有讀研究生的想法,大叔說自己60了干不動了,勸兒子去當老師。
大叔總結自己對兒女已經夠意思了,說自己的父母還沒有做到供出來到大學畢業,娶媳婦的事兒不管了。有愧疚的是對媳婦,早年跟著一起跑車,現在這么大年紀還要來這里受折磨。
大叔的性格比較幽默,是一群人里的開心果。中午跟老婆還有一群婦女工友一起吃飯,給我發煙,說“我現在這個時候,最離不開的就是這個了(指煙),像這個(指老婆)離開多久我都沒關系”,工友笑,老婆白眼。然后對著我“你們這個年紀啊,要是離開了老婆,哪怕是臨時的也要找一個”,工友大笑。
晚上工地下雨,大叔以為會組織休息,但監工要求繼續工作。大叔開始抱怨,這樣的企業不會長久,干過一次的人不會再來的,以后去哪里招人。我明年就是在家里喝稀飯也不會過來。
大叔以后想去昆明跑跑車,開出租一天交300份子錢,可以兩個人排班每人150,剩下的都是自己的,有朋友在跑,每天也能跑三四百塊。有人給介紹一份接送學生校車的工作,一上午的是3000一個月,一整天的是6000一個月,包吃住,不想去,不愿意被人管。(也是大叔現在對農業基地主要的不滿來源)
2,昆明郊區的大姐
大姐困惑我為什么從東北來這里苦錢(云南話賺錢,苦字非常精辟,尤其在這里),東北的錢應該比這里好苦才對。我說我是來寫論文的,大姐開始盡量用普通話跟我聊天。
大姐之前去過東北,加格達奇有朋友,看一看,15-20年前,覺得太冷了,不然可以留在那里。大姐還去過湖北和四川,在北京做過3個月保安,非常驕傲自己有出去過的經歷。
來這里之前在家里放牛羊,賣了牛羊蓋了新房子沒有錢裝修,在外面干活,想賺點錢再買點小羊養大,可以賺錢。
大姐今年49歲,女兒跟我一樣大,在昆明嫁人了,和老公倆人都是跆拳道教練,外孫女剛出生六個月,長得好看,大姐喜歡外孫女,如果生個兒子的話看都不去看,兒子淘氣她不喜歡。
大姐家里弟弟也是跆拳道高手,打過四川的冠軍,弟弟的兩個孩子也是跆拳道運動員。我說你們是武術世家吧,她說是土匪世家,祖上是當土匪的,她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跟別人打架。
問現在是給女兒錢還是女兒給你錢,說誰也不想要誰的錢。
最理想的生活是和老公一起出去當保安,兩個人每個月加起來5400,包吃住。但是家里有個婆婆87歲了,每次一出去就打電話說要死了,一回來又發現沒事兒,再出去又打電話說要死了,所以兩口子沒法長期出去。我說老人都這樣,到老就跟小孩一樣了,她說自己的爸媽就不會這樣,都不會麻煩兒女(婆媳關系不好)。
什么時候享享福?想都不敢想
3,昆明市祿勸縣的大姐
大姐之前不只是在家務農,在山東開過鏟車,儲油港口管線鋪設,開了兩年。剛學會的時候很喜歡,后來就煩了。那時候每天坐著,羨慕站著的人,現在來了這里羨慕坐著的了。
4,班長的炫耀
班長工作積極性蠻高,且覺得比較驕傲。明天新來一個班一百多人還是他帶,抱怨的語氣但其實是炫耀。
我問能否帶的過來,說那邊也有幾個監工,你們教的差不多了,后面你們好好做我就省心了。
班長對群體時全部是嚴厲訓話,對單個人聊天時全部非常和善——嚴厲確實只是管理手段。
5,煙灰治療過敏
大姐跑來找我,說煙灰弄我胳膊上,我以為我犯錯了,發現不是,是祈使句。
大姐手臂發炎,要用我的煙灰治,說爐灰沒用煙灰有用,在家里就這么治。
6,專科小姑娘找采摘大姐請教工作
有個采摘大姐看小姑娘年輕,勸小姑娘到昆明呈貢大學城找工作,有快遞分揀員,一個月6000包住不包吃,可以吃食堂不貴。大姐說自己是年齡不行了人家不要,年輕的可以,小姑娘很動心。
上工第四天
今天給黑衣服大姐捎了老干媽,大姐很感謝,讓我隨時去吃她的咸菜。
貨車大叔的眼睛問題
一只眼睛出問題花了十幾萬,光交給醫院就是七萬五,不然還在開大車;出來之后A2駕照給換成C1了,問駕照中心的人“這是我的生計,怎么辦?”負責人白眼“我養你啊?”
沒錢買煙了,找老婆幫忙老婆不給買,想要拿點錢自己去縣城老婆不答應,擔心去找小姐。
喜歡說葷段子,有其他阿姨跟著一起講,大家哄笑(大家都比較以言語上的一點帶著逞能的幽默刺激對抗無聊疲憊的生活,主要的就是葷段子)。
新監工
我覺得你們這個很像是旅行,我也喜歡去很多地方,會有很多經歷。
升職和反應
今天模擬摘果,四個人摘的好準備給升職做驗果工(包括我)。
A大姐是第二天想走沒走成的祿勸縣大姐,對這個比較積極,配合學習晚上幫忙一直到很晚。
B小哥看起來大概二十幾歲,也比較積極,有驕傲感,參與感強。
C姐姐
不想去,問過朋友驗果工一天大概二百多。但是覺得煩還不如自己摘,標準也不一致還麻煩。親戚是工頭,非打電話讓來,“不來還要打電話罵你,好像是在家里做好了飯等你來吃一樣”。還有朋友在這里,說到這里比較坑,本來工頭承諾工資各種及時,結果朋友來了二十天了還沒拿到錢;計件暫時也沒法開始,今年藍莓熟的晚,大家都在拿天工。“工頭就為了自己賺錢什么都說好嘛”。工頭是去年過來摘果(應該是監工)的,認識了這里的人當了工頭。
本來我叫大姐,聊天的得知兒子14歲了,還有個小的4歲。結果發現是88年的,19歲就結婚了,老公在做建筑工。之前在家里照顧孩子,“現在出來孩子能行么”“哎呦那不行也沒辦法嘛”
對自己有點沒信心,今天叫出來以為是摘的少要罵,結果是表揚。對呆多久不知道,說不定明天考試不過就走了。“你肯定能過,你都優秀摘果工了”,“那誰知道噶,不知道”
我說我也不想做驗果的,晚上跟他說一下。大姐說不用晚上說,明天跟著驗半天然后再不干,就說自己干不了嘛。
夜晚下工的時候,工友們三三兩兩,提桶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田地上的燈光還星星點點,月色皎潔,晚風搖曳著氳黑的樹影,群山輪廓模糊在遠處的夜色里。《純潔》的旋律突然從腦中冒出來,木瑪的啦啦啦可真溫柔啊~
上工第五天
貨車司機大哥的煙快沒了,今天帶了一整包煙給他去,說什么也不要。
1,昆明郊區的大姐
今天知道大姐原來是彝族人,以前家里是彝族的地主,給我看了彝族過年的祝酒歌。第一段婚姻不合離婚了,現在的丈夫是第二任,結婚七八年。
大姐家之前養了三頭牛,七八十只羊,全是大姐一個人放和喂,做包谷,搬糠。去年全賣了,賣了18w,蓋房子花了。老公還說,你真沒用,怎么連五千塊錢都拿不出來。于是氣憤出來打工,臨走在家里買了三只羊扔在家里,想讓老公看看羊會不會自己上山自己回來自己長大賣錢。
新的這一段婚姻在大姐說來是叫吃受氣飯,除了受老公氣還要受婆婆氣,大姐說這些都是自己走的路,誰也不怨,也沒什么擔心的,年紀沒那么大,體力能干,覺得自己和人說話也沒問題,到哪兒都能養活自己。
大姐所在的彝族村落全體信奉天主教,大家每周會去教堂做禮拜。她以前去,現在不去了,因為天主教不讓抽煙喝酒,她在外面的時候學了抽煙喝酒,就不去教堂了。
大姐從外表到說話都是很有膽氣有闖勁兒的人。我問大姐信不信鬼,大姐說因為年輕的事兒現在相信有鬼,但是她不怕鬼,她一個人走夜路都不怕,鬼來了能嚇跑鬼。
和第一任老公吵架的時候夜里一個人在山上哭,看到遠處一直有個人,那個人后來跟她喊,你哭什么啊你過來。大姐對著喊,你是誰啊趕緊走。結果那個人一下子到河對岸去了,速度非常快肯定不是人,是鬼。所以大姐嚇走過鬼。
又有一次夢到自己一個人站在山上,穿著嫁衣等著嫁人,結果沒有人來討,疑問怎么沒人來討我啊。結果一周后走在從小到大回家的路上的時候迷路了,家里人找也找不到,一個人夜里在山上坐了一夜。
去年大姐找了挖掘機開荒,開出了將近三畝宅基地,擅開宅基地是違法的,老公不敢,大姐膽子大,說有什么不敢的,要抓去坐牢我去坐。當地副縣長的姑姑找到大姐,說幫忙修通水電,給一點地給她,大姐不干,你是副縣長也不行。
(唯一的可以把宅基地合法化的機會被錯過了,對法律法規和關系的不熟,可預見將來可能會有一場被回收坐在地上哭的鬧劇,但她是那樣熱愛生活又勇敢追求的張姐,我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到來)
女兒今天給她打電話,問在干啥,說到采藍莓的事兒。女兒問有沒有人一起,答沒有,女兒說那你一個人很孤單啊。
大姐說一個人才好,老有人一起才麻煩,再說一個人到了地方之后不就認識人了嗎。大姐喜歡和80歲以上的人聊天,說老人家有很多經驗和智慧;也喜歡和年輕人聊天,覺得聊聊自己都年輕了,就不愛和同齡人結婚,因為4-50歲的人一聊天就是工作苦錢,沒意思。
(晚上加了大姐微信,回頭有時間研究研究朋友圈)
2,專科學歷的小姑娘A
叫李佳梅,親妹妹名字和自己就差一個字而且一個讀音,叫李佳美。今晚找我幫忙代買一雙拖鞋,10塊錢,在粉色和紫色里選了紫色的。
李佳梅在保山中醫藥高等專科學校讀的書,去年畢業。男朋友是學醫學影像的,現在在保山醫院里上班。兩個人似乎條件都不太好,對未來充滿壓力和迷茫。
我說要掙錢可以不在昆明,去成都和重慶那邊也不遠,錢要好賺一些。說那邊的人吵架太厲害了,我們口音也不行口才也不行不敢去。之前在青島實習過8個月,當時帶著妹妹想去青島,結果有疫情了沒去成。
本專業的工作不太想找,覺得云南的養老事業做的不好,只有敬老院之類的,看過外地的,很多高端養老社區。在云南做本專業沒有發展機會。
問你和男朋友將來想在哪里生活,說不知道,我說昆明也不錯,說男朋友是家里獨子,也不敢出去。我說昆明不算遠,還有很多家里都會鼓勵孩子出去闖闖,回答我們這里的家庭都很保守,沒有那么開明。
看了朋友圈,主要兩個主題,一個是和男朋友的恩愛,一個是感嘆生活壓力大,言語現實,一直強調要解決生存問題才敢談生活和理想(推算才22-23歲)
(相對落后的地區,保守和條件不太好的家庭,小地方讀書信息來源少,導致一方面對未來的關注點非常唯一不敢有更多向往,一方面看不到出路有苦悶和迷茫)
3,澄江本地大姐B
家住在澄江城區另一側,每天騎車半小時來。今年50歲,長相60歲左右。
兩個孩子,大兒子成家了,小兒子剛畢業讀的警校,現在是警察在高速路上查核酸。問倆兒子都供出來了,該回去享清福了咋還出來干?答:小兒子還沒房子沒結婚,得給他干干。
平時一直在打零工,正式的工作被嫌年紀大沒人要,有時候坐車去附近區縣打零工,每天坐車幾個小時,干活十幾個小時。
老公因為幾年前腿上起了腫瘤做手術,花了好多錢,之后不能干重活了,所以一個人撐起家庭擔子。
我說你兒子以后得孝順你啊,你為了他還在干呢。答:兒子知道呢,對我很好。上學的時候花錢也很仔細,不亂花錢。
4,昆明祿勸縣的大姐
被選為驗果工的第一天,感覺心情很不錯,干活也積極靠譜。一起來的另外兩個又動了要走的心思,今天在一邊說有點干不動了。大姐鼓勵她們,還邀她們結束之后一起去摘橘子(前兩天有個老板來工地里找人后面去摘橘子,一天也是150)。
5,驗果工小哥
被選為驗果工的小哥,今天驗果+維持秩序,很積極也很認真。知道我是干什么之后很好奇,主動遞煙,檢查時也很客氣。姐姐的朋友是這邊的一個工頭,于是姐姐介紹過來了,家在昆明東川,之前一直沒有什么穩定的工作。
(好奇,看起來人不笨交際也還行,明天再探探具體原因)
上工第六天
今天是培訓考核期,大家考試全都通過了,明天開始正式下生產組了,但是應該還不能計件,目前果子沒熟計件摘不出來錢。這幾天摘果子渾身都做好了防曬,除了雙手,結果手背曬的馬上脫皮了。
許大叔
許大叔帶著一個工地的紅色安全帽,和其他大叔都不一樣,其他幾個大叔聚在一起抽煙吹牛講葷段子,許大叔每次休息默默坐在一邊地上,也不說話,表情木然沒有任何變化。前兩天雨棚躲雨的時候過來幫我拉拉蓬布,然后坐在一起。
今天下雨,大家的藍莓筐都沾了雨也沒當回事兒,我去看大叔的,用防塵布好好的包裹著,一點水都沒沾到。我說你看我的都濕了,大叔說發給你的東西嘛,就好好的用起來。
大叔是澄江本地人,今年50歲,長相更像60。倆兒子,大兒子22歲在昆明打工,小兒子上初三。現在每個月要給小兒子300塊生活費,明年上高中了大概得要5-600了,以后上大學了每個月最少是1000,小兒子還比較仔細。大兒子主要關心找女朋友的事情,覺得夠大了該找了,準備了十萬塊錢給結婚,家里房子還夠住。大兒子小兒子不能偏袒,都一樣。
家里有一畝地,流轉費每年4000,4口人算下來每人每天才3塊錢,說吃個早點買個包子都不夠。地以前是種豌豆的,每年能賺一萬塊左右,摘豌豆和摘藍莓很像,熟一批摘一批,兩三天一次,摘的頻產量就高。從年輕開始就一邊種地一邊出去打零工,昆明等地都干過,工地比這里累多了,這里干十天的活不敵工地一天。之前是和朋友一起出去,等活干,后來誰有活了也會一起喊上,這幾年疫情影響有活干不了。現在土地流轉了,兩份收入變成一份收入了(大叔沒看上那4000,覺得那不算收入)。這么多年就是靠兩口子種地出去干活兒攢的錢蓋了房子也給兒子攢了點錢,房子2002年蓋的,花了5萬,說那時候5w很高,做工一天才賺15塊錢。我說以后兒子結婚了媳婦不想和你住在一起,想在澄江買樓怎么辦,答那條件不允許么。
干什么事情都很認真,說了句口號“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是工頭帶來的,工頭是妹妹的朋友,在微信里發的就來了,聽說去年有一天兩三百的,要好好摘通過考試,這樣以后再來人家也要,如果不通過,以后再來人家也不要了。
以前在城市里走在某一條街上,路邊蹲著等活的茫然大叔們,會不會也有一個是善良努力的許大叔呢?
另外倆大叔
中午坐在田埂上討論話費的事兒,說花錢買流量用微信打電話比直接打電話便宜多了,問我是不是有一種能跟中國移動買多少個G流量的很便宜,我說有流量包,是便宜一點。
有個大姐在一邊打電話,大叔B(黑衣服)去調戲人家,說加個微信晚上睡不著了打視頻,有事兒找我嘛。大姐說不聊也不加,我有事問我姐姐就行了。
昆明祿勸縣的大姐
一起的三人組里最終還是走了一個,紅衣服的大姐腳疼提出走了。三個人沒一起行動和大姐當上了驗果積極性很高有很大關系,另外一個大姐留下來了。
今天當驗果監工,說驗果也不容易,規則很多,如果干計件聽說是驗一盒三分錢,我說聽說一天是比采摘賺的多的,有兩百多,大姐說不知道。說發來的工作職責也看不懂,不如實際操作。
大姐當了驗果監工之后,吃飯可以和監工一起坐在桌子上,另外一個大姐還是坐在原來地上草叢里吃。大姐吃飯和監工一起,但是快速吃完馬上回去和朋友坐在一起。職能系和同鄉系之間的抉擇和兼顧。
彝族大姐
許叔叔今天提到養地,快熟的果子先不摘,等下午摘的時候就有熟的可以摘了。但是下午總是換壟,許大叔試圖勸別人也一起養地,被那個大姐說你摘你的我摘我的,你別管我,許大叔很郁悶。
彝族大姐聽我說了這事兒之后,說所以說不要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我看到了都給他摘了。我的性格就是這樣,我要得到的我才不管那么多,我非得得到手里。(果真土匪世家后裔)
昭通大姐
第六天了還是不會用分級板,今天我教了兩遍,差不多學會了,不過感覺也還是會忘。耳朵也不太好,叫到名字的時候經常聽不到,說還是年紀大了。家里是做鋁合金門窗的,現在生意不好做,出來打工。大兒子和我一樣大,跟著一起做門窗,還沒結婚很著急。小兒子還在上學。
貨車司機大叔
現在除了出來打工,家里在農貿市場租了攤位賣貨,但是現在淡季生意不好才出來的,也想趁著還能動出來走走看看。開始說家里吃的有多好,晚上吃完飯還要弄點小燒烤。
專科小姑娘A
好奇我想寫什么樣的文章,是給自己寫還是能賣錢,說完說“我們是為了生存,你是為了生活”。今天我說手曬壞了,說明天送我一雙手套她帶了24雙。看了一眼手套太花了,不過還是要一雙吧。
上工第七天
我住的村子是在縣城之外大概直線距離3km的山上,從村子望出去就是縣城的全景。而此刻我住在三十多年前還是黃土地面充滿霉味的老房子里,眼前的霓虹燈總在喚起對干凈整潔的環境、各種現代舒適的設施的懷念。它們盡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尤其是今天,我不爭氣的無比懷念現代化的生活。
今天我們換了生產組,跟著新監工,一個似乎當過兵的叔叔帶著兩個小伙子,其中一個小伙子應該是新來的,非常聒噪,似乎比較享受管理人的感覺,不過單獨待人非常和善,懷疑這種管理策略經過過統一的培訓。
今天午飯和許叔一起吃的,給了他一些老干媽,今天飯多出來一份許叔很開心,拿過來就這一點點菜都給吃了。許叔今天摘的還是又快又好。
買了一件新雨衣,把原來的破雨衣袖子剪下來做了褲腿,阿姨們都覺得可惜了。剩下的衣身本來想扔,被一個大姐要去了,說說不定有什么用處。
女兒在沈陽的大姐
早上換了集合地點,我走錯了,路上被三個大姐撿到把我帶過去了。大姐早上去流動早餐點買了早飯,一個包子一塊五,一個雞蛋也是一塊五,三塊錢解決,我問能吃飽么,答能。
大姐知道我是遼寧人,說自己去過沈陽,女兒在沈陽中醫藥大學讀書的時候送去的,以前覺得東北很冷,后來女兒說不冷。現在女兒在瀘州讀研究生。我說研究生可以少花點錢了,大姐說不是,花的更多。
之前在杭州工作過三個月,適應不了氣候回來了。這次是和大姐還有一個姑姑一起來的,三個人一直在一塊。
昭通大姐
昨晚教了半天,結果今天還是摘的不好,被單獨點名了,說以后單獨看著摘。大姐晚飯坐在地上心情不好,但是見人還是會笑笑,謹小慎微的樣子。大姐耳朵還有點不靈,之前家里和別人一起七家連起來的店鋪都著火了,里面啪啪啪的響把耳朵震到了,之后上火,徹底出了毛病,之前村里人說是昆明也治不好,就沒去治(一方面也是怕花錢,維持體面和安慰自己的借口)。現在聽人教也聽不太清,學不會麻煩,老聽不清人家講幾遍也會討嫌。我說別愁,慢慢學,別人嫌你你也別管,反正也不會怎么樣。大姐很猶豫。
很難過,晚上大姐被退到補習班去了。一起退的還有本地56歲大姐,還有一個看起來年紀很大感覺將近70的嬢嬢,今天摘了一堆大紅果,我幫忙挑出去的,結果還是難逃被退的命運。
四個玉溪華陽縣大哥
四個大哥中午坐在一起,有兩個在抽自制水煙,用飲料瓶加一元紙幣做的,紙幣比較結實不怕水泡。
大哥們普通話好多了,之前在外面做工,北京上海都會去。有兩個是做建筑工地的,一天三四百,一個月可以苦到七八千,在北京的大哥每年過年后出去,10月份之后就回家了,北京冷了沒法做。年輕一點的小哥說除了過年那幾天回家,其他時間都不回去,在外面苦錢(應該還沒結婚,明天問問)。今天小哥買的雨褲破了找老板退老板說沒有脫膠退不了,小哥后悔的要死。
大哥們現在因為疫情出不去了才在這里,在外面可以賺的比這多得多。大哥說他今年算廢了,賺不到錢了,我說疫情過一兩個月應該能好,他說他們在北京本來因為氣候原因只能做工到10月,后面再出去也沒多少錢賺了。
(疫情的影響真的很大,但很多影響被我們忽視了)
專科小姑娘A
原來她的妹妹不是專科,是初中學歷,她帶著妹妹出來找工作,倆人一個99年一個01年。
非常迷茫,方向有青島的養老院,有昆明養老院,有銷售等等,不知道能做什么該做什么。問是不是30之后人才能活的好一點。家里確實比較困難,爸爸是做工的。講我們這邊就是這樣,大家都比較貧窮。
希望人生的苦能早點吃完,來這里也有收獲,以后工作不想努力了就想想這里的叔叔阿姨們,以后老了希望自己不要這么辛苦。老了有個小賣部賣點東西也好。
貨車司機大叔
大叔有點繃不住了,到處找人說要去縣城吃燒烤。給我看了家里吃好吃的照片,晚上各種找人,不過估計只是口嗨。
管理上的形式主義
不能玩手機不能說話,不摘果的時候不能出來休息,在地里面遛。
上工第八天
淘汰日,今天的心情很差,幾個嬢嬢要被淘汰了,我試著安慰自己我只是個記錄者,一切本來就應該如此發生,但和人相處,總是難免會帶有情感,尤其是面對她們。
淘汰的嬢嬢們
1,老阿姨:穿著一個老式的米色西服,戴一頂米色帽子,頭發全白,駝背嚴重,看起來早就過了七十歲。但考慮這里招工年齡要求是65以下,應該目前是六十多。耳聾眼花,方言嚴重,所以聽不清名字。
昨晚檢查果子一直不通過,紅果多,我們是隔壁壟,最后一次檢查之前幫她提前偷偷挑了一下,確實紅果非常多。很多人摘錯果子會偷偷扔掉,不小心碰掉的更是壓根不會撿(不違規)。阿姨把所有摘錯的和碰掉的都撿起來放盆子里了,所以檢查肯定不會通過。我勸阿姨以后別撿了,阿姨說哎呦這果子丟掉了多可惜。
是啊,一輩子的莊稼人怎么會舍得丟掉任何一個果實呢,她們對每一顆果實都珍惜悲憫。可是阿姨也是因為這個被淘汰了,在監工說出淘汰的時候毫無商量余地,阿姨也只是默默低沉的接受著。看來時代對人并沒有這樣的珍惜和悲憫,只會默默的把你拋棄,一點都不會可惜。
2,昭通大姐:其實我也應該叫嬢嬢,今天也在補習班里,好像也被淘汰了。晚上補習班在我們隔壁工地摘果子,聽到那邊的喇叭反復大喊“唐桂芬”,喊了三四聲才聽到“到”,監工怒吼,為什么喊這么多遍都不出來。我知道唐嬢嬢耳朵的毛病,可是似乎也沒有更多人有耐心知道,猜想監工責備的時候嬢嬢也只會露出抱歉的訕笑,然后吞下所有的委屈。衷心希望我的唐嬢嬢下一份工的時候,能遇到一個有耐心愿意好好教她的領導吧。
3,本地嬢嬢:宋吉存,就是那天56歲被我認成66歲在供兒子讀書的大姐,頭發近乎全白,帶著草帽,穿著粉色衣服和圍裙。最近幾天都是下雨,小車開過來買雨衣,便宜的10塊錢,大家也都買了。嬢嬢找了一個巨大的塑料袋,兩個角和中間開孔,把自己套進去就當作雨衣了,日子過的節省,也很珍惜這份工,但實在是眼睛花了,紅色和紫紅很難分清,所以今天也被淘汰了。不知道她來這里期待的是不是兒子上學的一份生活費
貨車司機大叔
昨晚說的吃燒烤果然只是口嗨,今天開始新的口嗨,說要請我吃燒烤,因為早上他煙沒了我給了一包,感到很不好意思。
大叔的兒子之前辭了教師工作是為了去昆明賣花,結果被上海一家花店騙了八萬塊錢的花倒閉了,去上海找人家的店發現早就關門了。現在在家里閑著幫著賣雞,大叔的話講叫靠父母養。大女兒倒是很好,每年會給給他倆買很多東西,還是女兒貼心。但心里還是惦記兒子為主,尤其是婚事,在工地見到年輕姑娘就問人家結沒結婚,沒結婚就給看照片。
大叔的眼睛原來是修車的時候傷的,傷了之后車賣了跟媳婦在農貿市場賣雞,女兒是搞雞肉批發的。我問生意為什么不好了,大叔說他也不明白,很多原因吧說不好。其實我大概明白,美團和拼多多的社區團購在下沉地點拼的如火如荼,外賣的興起又導致年輕人根本不在家做飯,飯店又是定點采購并不會到菜市場的小攤位來,所以只怕之后他們的雞肉生意會越來越差。
大叔想的去昆明開出租的事情也不一定會像他朋友說的那樣容易,滴滴,美團和高德的入局導致網約車競爭越發激烈,疫情影響很多人丟了工作也導致最近兩年有百萬級別的新增司機,再加上是不是的封控管理。可是大叔沒有這些信息,他只有朋友說的還不錯,也許有一天別人問起為什么出租車干不下去的原因,大叔的回答也是說不好吧。
作為一個前阿里產品經理,之前我看線下店的人批評電商的時候一直充滿傲慢的鄙夷,覺得他們和大清時候抗議引進電燈的蠟燭從業者一樣,是反對正確的時代效率的進步。可是和耿大叔成為朋友之后,我開始反思之前的自己。時代效率的提升這個方向是沒錯,可是那些因為時代變化而被淘汰的人其實并不是我之前想的不夠努力的無能的人,他們并不是生下來就有機會接受良好的教育,有開明的家庭和出去見世面的機會,他們在小地方生活了一輩子,以為生活可以一直這樣繼續下去,突然有一天一切都被改變了。擁護時代進步的同時,也記得對所有被時代甩下去的人多一分尊重,悲憫,甚至抱歉。
許叔
許叔這兩天心情很好,因為考驗通過了,因為努力果子摘的還多。今天中午給我拿了辣筍咸菜,終于比較自然的吃我的老干媽了。
還是一樣的努力,沉默,啥話也不說的幫我整整帽子。
我想等我回到城市之后,有一天在街上閑逛的時候如果看到街邊那一群表情有點木訥茫然在等活的工人,我一定會停下來認真的看他們一眼。那里會不會有一個或者一群人,是我善良淳樸的,努力認真的,親愛的許叔呢?
小哥
四個玉溪元江縣兄弟中最小的一個,96年,家里兄弟姐妹三個。小哥已經在上海金山做了三四年工地了,今年出不去所以來這里。通過朋友的姐姐認識現在的老婆,女兒10個月了。有女兒之后開始理解爸媽的心情,現在只想好好賺錢給女兒一份好生活,也后悔當初沒有好好讀書,吃了日曬雨淋的苦,將來說什么也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吃。
摘果子很認真,質量速度都高,對不計件有點情緒,預期是每天最少也得賺兩百,不然就不合算了。之后去工地準備把老婆孩子都帶上,不想讓孩子缺了父愛。來這里本來也想帶,一看這個條件算了,過兩天準備請3天假回去看女兒。
帶的帽子一天都沒摘,三天沒洗頭了。“幸好這里沒有小姑娘,有小姑娘看到就不好了”
基地的管理風格+我的情緒帶入
隨意的占用休息時間,晚上要發手環,提前集合好像理所當然,還責備晚到的人。下班后要錄入手環信息,不是提前集合錄入,而是下班時間過了之后要錄。排隊等的時候也不讓說話和玩手機,比較形式主義和炫耀權威的方式。
來之前我一直跟自己說要有一定的疏離感,不要太過融入,否則就沒有觀察的視角了。但最近幾天似乎開始有一些變化,對這樣的管理方式除了旁觀記錄,也會產生一些情緒(畢竟影響到了下班時間)。摘果子慢了也會著急希望趕上大家。希望戒除這個想法,對管理者和被管理者都有耐心去思考why。
上工第九天
今天換了一個新品種,原來摘的是珠寶,今天是春高,長得丑,果粉很少,容易破皮,渾身泛紫紅,很難摘。偷吃了一點,也不太好吃,珠寶是脆多汁,春高是軟糯,汁水也沒那么好。
祿勸阿姨
56歲,只比我媽大一歲,長相和其他阿姨一樣,感覺老十歲以上。今天勸我去別的地方找個活兒干,每天怎么也能有兩三百,為啥要來這。
阿姨雖然只有56,結果孫子都快上大學了,有三個兒女,最大的兒子36。問為什么不在家里享福跑出來上班,答兒子家條件也不好,給孫子上學費勁,出來幫忙掙錢。我說每年給兒子多少錢,說不一定,看能賺到多少。
之前在昆明打零工,問怎么找到零工,答早上在路口等著,有人有活就會來叫。一般是給人家里打掃衛生一類,每天一百多。吃住是要自己解決的,每個月租房子兩百,房子很破,吃飯四五百,其他錢就不花了留起來給孫子上學。來這邊是因為聽說每天有150-200,還包吃住,為了多賺點。
問昆明好還是這邊好,答昆明好,問是不是昆明更好玩一點,工作時間短吃的也好一點。答主要是工錢好拿,之前都是一天一結算的。
無奈的老兵
老兵是這個組的新監工,面相四十多歲,很多年前當過兵,大家都叫老兵。站的筆挺講話洪亮,長相憨厚又嚴肅。
老兵工作認真,但總是認真的不是地方,會被班長和另外一個監工批評。希望大家站隊要齊,甚至想讓這些人報數(那估計還得教大家很久怎么報數),昨天工地發了手環,老兵執著的要把每個人的手環號碼抄在本子上,他不知道這只需要IT寫一段最簡單的一句話SQL打印一張數據表就能實現。
但老兵卻不會組織如何驗果,總是要么空缺要么爆滿,今晚被另外一個監工當著領導抱怨了,老兵默默沒說話。
晚上老兵跟女兒打視頻,語氣溫柔。“爸爸我想你了”,“我也很想你呀”,“那你回家啊”,“爸爸沒錢回去,還得賺一段時間錢才能回去看你呀”。晚上和老兵還有監工班長一起聊了聊,他們都是2月份過來培訓的,之前都是做別的,培訓開始就從沒回家過。
老兵說2月份時候天氣冷,摘的手都沒有知覺,結果這么辛苦還是賺不到多少錢。聽我說到過陣子去青海摘枸杞,說到時候一起去吧,看看那邊有沒有活路。疫情來了什么都不好做,小孩等著養沒辦法。
班長晚上跟我說,他之前就知道我是來體驗生活的了,問我怎么樣是不是很枯燥。我說還好,對我來說還算新奇。班長說自己就是脾氣比較差,但是對每個人會很好,叫我不要介意。我說我看得出來,你對群體和個人態度其實是不一樣的,提到了那天分組有人一起來的非要一起的事情。班長說其實是故意要把一起來的分開掉,這樣對他們之后工作會有好處,也能培養他們的“自理”能力。
許叔
許叔既上次策劃養地失敗之后,今天又想出了一個工作的好主意,要跟我摘隔壁壟,驗果的時候如果有半盒互相兌一下,這次你給我下次我給你,這樣就不會白摘了。
我倆先是快速跑下壟拿到了隔壁壟,但是后來調整位置又把我調走了,許叔很無奈。哈哈哈哈,兩次為工作憋了半天想出的辦法都失敗了,有種好笑的郁悶。
小哥
96年小哥今天給自己定了目標200盒,結果摘了31盒,說想趕緊鍛煉起來,后面計件了一定要拿高工資。
打卡機的新用法
基地發了和工號綁定的手環和打卡機,同時也可以用來統計每人摘了多少果。結果大家還是集合、點名,然后再以此打卡手環,摘果也是先繼續在本子上記好,登記到機器里。提效的工具變成了額外的累贅,第一次見到打卡機如此使用。
吆喝聲
村里今天來了騎著摩托三輪車賣貨的人,吆喝都很有意思
1,“舊手機換粉”“舊家電換粉”“舊金屬換粉”“舊頭發換刀”。不知道老板是什么渠道同時搞來的粉和菜刀,也不知道老板有什么渠道同時賣廢舊金屬家電和長頭發。
2,“賣芝麻湯圓、賣花生湯圓,又軟又糯,好好吃哦;賣水餃,賣重慶手工面,賣各種 (此處一個忘詞停頓)小吃,好安逸哦 ”
個人的情緒調整
一定要清醒的保持一些抽離感,不要沉浸在角色之后就徹底把自己當作他們的一員。摘不到果子不要著急,被管理的不合理時不要生氣,如果徹底變成他們,也就沒有發現的視角了。
上工第十天
今天摘果子一回頭,看見米色衣服的嬢嬢走了,背了一塊布包起來的大包離開宿舍。路上蹲下來慢慢的整理著,看著讓人心疼。
掃地大姐
早上摘果子的時候掃地的大姐們來了,工作時間是早七晚六,本地人住在家里,每天100塊。覺得摘果子劃算,因為沒有掃地那么累。之前來應聘的時候摘果還沒開始,另外也覺得自己摘不會果子,所以就報名了掃地工。當時說的是一個月發一次工資,現在三個多月了還沒發。問了公司,說是生產季結束了再發,也就是一年發一次。
(在這里,我們相信的是人,做事的方法也是靠人。她們不相信事情,不了解合同,也更不知道要如何保護自己的權益,只把希望寄托在承諾他們的人身上)
祿勸阿姨
阿姨今天離職了,身上起了數不清的疙瘩,要么是過敏了,要么就是昨天下雨之后又暴曬起的。阿姨癢的無法安靜站著,一直在左右動和撓。我勸阿姨不要撓,不然會更嚴重。
對老兵的抱怨
“跟他說了多少遍了還在那說說,工資單也開錯了”,“年紀大了吧可能精神頭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