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海灘上的火漸漸小了,被埋的倭人沒一個再掙扎,都七倒八歪地戳在那兒不動。楚圖南瞥了一眼方小七,見他亦有不忍之色。
幾個人推著楚圖南走向大寨之后。過了幫眾住所,再向后一片地方是儲物之所。他們到一個小屋前,推門進去。屋中空空如也,為首幫眾掀開地上一塊草墊,露出一個洞口。順著洞斜向下是一條隧道,隧道盡頭一溜幾間小室,便再無他物。
幾個人將楚圖南推進一間小室,將門鎖了。
小屋中鋪著一地草墊,壁上一盞小燈昏黃如豆。看來這就是橫海幫囚人之所。
楚圖南嘆了口氣,靠墻坐了。他一面調氣,一面沉思。此來蝦島,居然做了階下之囚,若孫一成等人得知,不知將做何想。本想借機搞清海賊情形,但情形倒知了不少,卻不知能否脫身了。
他忽而想到東平王與朝局變化,一會兒又想到孫一成、蔡明照、祖天壽等人,要不就是海老大、張大鵬與方小七幾個人的身影在眼前浮現。想來想去,一個人影鉆了過來,變來變去都是她了。
那是樸東青!昨晚不過見了她一面,說過幾句話。但這個海賊的首領,卻渾不似個海賊,也不象自己見過的其他女子。其他女子!那個雍容大氣的女子也冒了出來。這兩個女子,是這么的不同,一個大家閨秀、江湖玉女,一個叛賊首領、亡命海上。怎么想到她們兩個?
昏昏噩噩間,也許過了大半天。楚圖南心中煩亂,長身站起。他一站起,赫然發現,胸中氣息似順暢了許多。他不由一喜,那湯中所下的東西在漸漸失了效力。只要功力得復,他便不甚擔憂了。楚圖南忙又盤膝坐下,按駱家心法運起氣來。
正在此時,門外一響,門下邊掀了起來,塞進一個木盒。原來門下邊開了個口,能向里活動。有人低聲叫著,“吃晚飯了!”腳步聲便漸漸遠去。
楚圖南調了會兒息,順手扯過木盒來。打開一看,盒中是一大碗飯,一碟咸魚、一碟臘肉、一碟腌蘿卜條,還有一罐清水。看來海三波倒也不想難為他,飯食仍較一般幫眾好得多。
他一日未食,也餓了,端起碗來便想吃,但想想其中也許又有古怪呢?不消別的,就算再來些昨晚湯中之物,豈非又要任人擺布?
楚圖南嘿了一聲,負氣將一碗飯扣在木盒中。借著昏暗的一點燈光,他見米飯上似有一個小紙團。若非將飯倒扣出,紙團應是藏在碗底。
他拈起紙團,湊到燈前,展開細看。紙條上只寥寥寫著幾個歪歪的字:今晚來救你,小七。
是方小七!楚圖南心中一熱。方小七果然念著自己。軍旅之中,刀頭舔血,多能結下生死之誼。不想一戰之間,也算交下一個朋友。
楚圖南將紙團撕得粉碎,想著晚間也快到了,便又再閉目調息。
過了一陣,他聽得外面又有腳步聲,還不止一人。楚圖南睜開雙眼,貼到門邊細聽。哪知腳步聲從門前走了過去,停在旁邊一間小屋前。接著便是開門關門之聲,似有一個人被推了進去。幾個人的腳步聲又沿原路出去了。
又押進來一個人!是幫外敵人?還是幫中意見相左者?難道,難道是方小七要來救自己被人知曉了?是了,多半如此,還會有誰被關到這里來?
想到此處,楚圖南貼到左邊墻上,用力拍了拍墻,“是小七么?我在這里!”隔壁卻無聲音。楚圖南不甘心,又再拍兩下,隔壁才有悉悉索索聲音傳來。楚圖南提高聲音,“小七,你受傷了么?”
隔壁那人終于輕聲道,“紀當家,是我!”聲音清爽中帶著輕柔。是樸東青!
楚圖南大驚,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樸東青竟會與自己一樣被關到此處。她是幫中首領,怎么會一下子反變為幫中囚徒?難道是,幫中嘩變了?
他急忙道,“海夫人,是你!你怎么會…”
樸東青嘆了口氣,“紀當家,我也在想,怎么你會在這里?難道你今天因為‘釣魚’的事跟海三波鬧翻了么?那可是我害了你。”
楚圖南奇道,“怎么?你不知道今日之事么?”
樸東青也奇道,“我怎會知道。今兒天還未亮,我去勸海三波。哪知他翻了臉,和張大鵬幾個人將我綁了,在偏寨中關了一整天。”
楚圖南嘿了一聲,“果然他們嘩變了!你,身邊沒個親信么?”
他以軍中之事推測,屬下若嘩變,必先要剪除首腦的親信羽翼,動手才能無礙。
樸東青沉默一下才道,“幫中都是我的兄弟。只是這幾年來,我凡事多讓海三波出面,才讓他坐大。我雖與他多有爭執,但萬沒想到,他居然會對我動手。本來,開泰凡事都站在我一邊,只是,他,唉,順風城一戰…紀當家,不是我有意與你做對,我始終也不信,他會臨陣倒戈,勾結官軍,其中是不是有些曲折?”
楚圖南明白了。橫海幫中,雖以樸東青為首,楊開泰與他手下也算對她死心塌地。但她與海三波、張大鵬等人卻一直頗有些齟齬。如今楊開泰不在了,樸東青勢單力薄,海三波才會無所顧忌,這也是她為何昨晚竟會來求自己一個外人了。
他想了想又問,“那他們為何又要將你關到這里?”
樸東青道,“這我就不知了。今日聽說又引來了那些逃走的倭人,一舉全殲了。直到吃過晚飯,他們就將我帶到這里來,卻什么也不說。這里一向是幫中關押犯了幫規兄弟的地方。幫中兄弟,想必還不知他犯上作亂,就算知道了,難道要為我一人鬧得幫中火并么?”
楚圖南暗道,“看那海三波如此狠辣,樸東青絕不是他對手。只是,他是否會下殺手?”一想到此,楚圖南一顫。
樸東青那邊卻又道,“紀當家,這回可連累你了。”
楚圖南一笑,“你不必在意。我本也看不慣他們如此虐殺倭人,與你無關。”
樸東青聽了他話,便不再言。二人均默默無語,又過了好久。樸東青突然道,“紀當家,你們長生教幾位當家,可有主意相左時?”
楚圖南順口編道,“那也是有的,只是我教中凡事都以李教主馬首是瞻。”
樸東青嘆了口氣,“唉,當年他在時也是如此。我無能啊,以至于今天。橫海幫氣數莫非盡了么?”(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