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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皇冠KTV門口看到了馬達,他坐在炮哥的金杯車里,見我來了,他從里面跳出來,“你這幾天去哪了?”他問。
“有點事。”我說,“陸超人在哪兒?”
“在309包房,盯他半天了,進去后就沒出來過。”他指指身后,“這孫子過得還挺滋潤的,回來三天了,都沒去過學校,在東區包了個酒店,下午才來學校報道,然后又跟學生會的人出來找樂了。”
東區?我想起小花的家,正在東區。
“走吧。”他朝車上揮了揮手,從金杯下來兩個壯漢,跟在馬達身后。
我不免有些擔心:“這點人夠么?”
“哼,一幫學生會的弱雞。”他啐了一口唾沫,說,“打他們一百個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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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包房中,陸超正摟著一個姑娘在唱歌,包房里約莫有七八個人,都是學生會的人,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看著確實沒什么戰斗力。見我們進來,陸超并沒有什么反應,只是仍舊對著屏幕,在唱一首《友情歲月》,那是黑幫電影《古惑仔》的主題曲。
MV里,鄭伊健砍人的畫面栩栩如生,看得我熱血沸騰,也想沖上去一刀捅穿陸超的膽囊。
馬達一屁股坐在了對面的沙發上,他把腿翹起來放在茶幾上,抱著胳膊笑,看陸超唱歌。
一曲結束,陸超放下話筒,轉身又跟學生會的崽子們搖起了骰子,“三個三。”他打開自己的骰鐘,看了下,喊道。
他旁邊的崽子看了眼,說:“四個三。”
“五個三。”一個陪酒的女孩說。
“我不信!”他高聲喊道。
女孩打開骰鐘,果真五個三。
他大呼小叫地嘆氣,自干了一杯酒。
包房里的人玩得有說有笑,全然不把我們放在眼里。
幾局游戲過后,馬達終于坐不住了,他起身一腳,把桌子上的骰鐘踢飛。
見他挑釁,學生會的人站起來就要動手,卻被陸超攔下,他弓著腰,從地上撿起骰鐘,說:“整個學校都歸你了,你還想怎樣?”
馬達取出一支煙,點上,用煙屁股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又指指陸超,“簡單,以牙還牙。”
那個煙疤太大了,顯目得像一個鬧鐘,它每響起一次,馬達的臉面就疼一次。
陸超倒了杯酒,遞給馬達:“哥們,我勸你一句,別太橫,畢竟做人留一線,江湖好相見。”
馬達接過酒,卻并沒有喝,只是一把倒在了陸超的臉上。
“怕了?現在跟我說江湖好想見了?你那天下死手的時候怎么不說這話?”
陸超擦了擦臉,“看來沒得聊了?”
“聊個屁!我弄死……”
馬達“你”字還沒說出口,忽然,陸超就從身后抽出一把砍刀。
“弄死我?試試吧,看看是拳頭厲害,還是砍刀厲害。”
往常小流氓們打架,也多有人揣著一兩把刀,但只是沖沖場面,起震懾作用而已,看起來嚇人,其實刀刃都沒開過,砍在身上,頂多留一兩道紅印子,要不了命。但眼前陸超手里的這把顯然不是過家家的道具,那刀鋒在燈光的映射下寒氣逼人,顯得銳利無比。
“小子,你要整我,就往死里弄,別玩那些虛的。”說著,陸超把刀拍在了茶幾上,“告訴你,我就看不上你們這幫外地仔,你們能做什么?一幫下流胚子,男的賣賣避孕套女的賣賣逼,裝什么大佬?”他的語氣更加囂張,強調道:“我就把這刀放在這,有種你今天拿起來捅我!我敬你是條漢子。”
這把刀反而讓馬達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本來,如果只是仗著人數優勢收拾他一頓,哪怕見點血,頂多也就是學生鬧事,大不了背個學校處分。但如果真動了刀子,學生鬧事就會變成黑社會約架,小則治安拘留,嚴重的話,可能要蹲監獄。可拿或者不拿都是個問題。真去捅他?不值當。但事到如今騎虎難下,就這么走了?又太掉價。
于是,見他為難,我便拿起了那把刀,插在了陸超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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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會料到這悄無聲息的一幕,屋內的眾人嗚嗚哇哇地開始大呼小叫,有人高聲叫著保安跑了出去。陸超肚子上冒出的血濺了我一身,我手里握著那把刀,看著腥紅的血水,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遺憾的是,那一刀沒能要了陸超的命,刀順著他的胸腔右側插進,偏偏就避開了最重要的器官。于是,這個令我萬分討厭的家伙只在醫院躺了一周,便又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了學校里。
而他從病床上爬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指認那天不知好歹敢對他行兇的人——馬達。
陸超和學生會的小崽子們口徑一致地指認馬達為那天的行兇者,而馬達并沒有對此進行任何的辯解,我則像條沒種的狗一樣,站在他的旁邊,看著他大包大攬了一切的責任。最后,派出所以治安拘留的名義關了他七天,從拘留所出來后,學校又以“影響惡劣”為由,直接開除了他的學籍。
他看著學校給他開具的退學通知書,冷笑了一聲,撕碎了它,“反正這破學校我本來都不想呆了,混文憑而已,上不上沒區別。我從小就沒什么想法,瞎混日子。”沒等我說點什么,他竟安慰我道,“你不一樣,你有夢想。好好畫畫,別因為這事影響前途。”
他說這話時,雙眼閃著望子成龍的光,讓我有點暈眩。
我明白,因為馬達在南島藝校過于張揚,到處樹敵,有太多人想趁機先除掉他。而跟馬達不同,我是個能力很小又沒有種的人,只要我還留在學校,他們就有一百種方法弄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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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達離開學校后,我依然故作鎮靜地在教室和畫室中保持著兩點一線的生活,但我知道,太平日子不會持續多久,學生會的人早晚要對我下手。
今天,學校終于舍得花錢請了一位女模特了,只是她的年齡有點大,五十多,快趕上我媽了,我一邊畫一邊數她臉上的皺紋,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畫室的情況。上個月,為了慶祝馬達退學,陸超組織學生會的人去島外進行了一次郊游,聽說昨天剛回來,在酒桌上放話說要卸掉我一條腿。
想到這里,我丟下畫板,佯裝去洗手間。畫室后面有條小路,穿過它就能到學校后門,但我不能走,因為后門沒準會有他們的人。與其裝孫子一樣的走后門被他們截胡群毆,不如大大方方地從正門出去。
出了校門后,我仍能感覺到身后有一雙跟蹤我的眼睛,于是我一路小跑,拐到院墻東側,蹲在地上撿了塊磚,做好了防御的姿勢。那個急促地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氣定神閑,一個龍騰虎躍,舉起了那塊磚就要往下拍。
可來人卻是……
林欣欣。
“你怎么來了?”我邊問,邊往身后藏著那塊磚。
“來找你告個別。”她說。
“告別?”我納悶,“你要去哪兒?”
“去美國,有個人介紹我去那里工作。”
美國?那是在地球另一邊的遙遠國度,是我只在影視劇里才能聽到的地方。而她說要去工作,工作?她能做什么?——想到她的職業,我心里又酸了一下。
“為什么非得去那么遠的地方?”我試圖找點什么句子能成為阻止她遠行的理由,“你有錢么?聽說美國消費很高的,又人生地不熟的,你一個女孩子,語言不通,也不安全……”
“因為這里太臟了。”她忽然開口。
我身邊車流如注,人山人海。我看見一個外地的旅游團,從某個商店魚貫而出,邊走邊抱怨著南島的物價;我身后的超市在做什么促銷活動,用大喇叭放著買一贈一的廣告;路口有兩臺電瓶車發生了摩擦,二人高聲用著本地話喊著罵人的詞匯;路被堵住了,整條街都是嘈雜的喇叭聲;南島的海風咸咸的,吹在嘴里有點苦澀;我頭頂有只鳥從天空劃過,帶出一片飛翔的印跡,證明它曾經來過。
“那……”我無言以對,只好做出一個憂傷的神情,“那我以后是不是就都見不到你了?”
她沒說話,只是用她的嘴堵住了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