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轉型期的文潔意外在自閉癥康復中心成了“異得”人士，結識了手繪二維碼的自閉男孩小純和網紅雪兒。
神秘二維碼為何導致微信、支付寶等二十款巨頭軟件全面崩潰？男孩畫二維碼時為什么重復喊著爸爸媽媽？十萬張二維碼到底會掃出什么？
互聯網化的杭州最后成了巨頭們二維碼營銷騙局的秀場，它將迎來什么奇幻的結局！
二維碼的世界
我的外表丑陋，我的世界絕倫！
01
三個月之后，面對世界上最復雜的二維碼掃出的活體，文潔將會看清，自己的未來原來就是離職這天遇見的自閉癥男孩和他的網紅姐姐。
臨近正午，一輛藍色的比亞迪電動公交車減速駛進車站，秋溢路空空蕩蕩，與網商路網易和阿里巴巴園區的忙碌迥然不同。七月杭州的火爐熱浪，將汗蒸的文潔推上公交車，空調的涼意頓時讓他漿糊一樣的腦子清醒了過來。
“無效！無效！無效！”
車上的掃碼設備毫無人情地發出提示，好像掃不出二維碼都是乘客的錯。司機大叔說支付寶新普及的公交車掃碼付費這玩意還在內測，時靈時不靈，讓文潔按老規矩投幣。
可如今在互聯網大行其道的杭州，年輕人已經習慣了不帶現金，能掏出硬幣的就更少了，文潔就是典型的不帶現金互聯網人。他只能一臉尷尬地走向其他乘客，而原本都在看他的其他乘客突然忙了起來，低頭玩手機。
“你好，妹子你有硬幣嗎？借我兩塊，我用支付寶轉你錢……”
“謝謝阿姨！來，你加我微信，我給你發個紅包。”
心情不好的文潔為了一會不需要讓座，徑直坐在了車尾，任車子后輪的顛簸促長自己的發呆。好個無效，處在職業轉型期的自己，好像提前進入了中年危機。到底什么適合我？從事六年的產品經理的崗位未來會不會消亡？那些世人趨之若鶩的成功之路不知為何都對自己變得無效？
或許留白一段時間，可以想清楚我是誰，我將成為什么樣的人。這也是文潔從互聯網名企離職的原因。
就在前一天周日，他獨自去了靈隱寺，游客如云浮躁，文潔卻來求平靜。自己之于擁擠的人群，像極藍色的藏傳經幡出現在求子求功名的紅色許愿帶間，有些突兀。在放生池，他遇到了一個外國人。
中年老外也是一個人，他的體型坐在池邊可以演功夫熊貓坐禪，普通話標準得完勝文潔這個福建人。他說自己寫博士論文時曾在中國住了兩年，當時每到周末就會來靈隱寺找僧人聊天。得知文潔近來的心境，他說了一段令文潔徹夜未眠的話。
“你能猜到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嗎？世界五百強公司的戰略總監。但是我開始明白它對我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幾個大項目之后我開始厭倦了。自己一直以來都在做著別人覺得我應該做的事，我卻沒有考慮過自己想做什么事。那段時間我做了很多嘗試，其中包括為公益機構做戰略咨詢顧問，后來意外就成了心理醫生。如果要我說，就先行動再計劃吧，你現在憂慮，不過只是在苦苦維持你都市里某種主流認可的平衡罷了。”
老外自稱李巴瑞，最后他遞給了文潔一張名片，讓文潔有心就去看看。
文潔看著門牌號碼，低頭對了對名片里的地址，推門進了這家自閉癥兒童康復訓練中心。本來抱著做公益的心態來幫助別人，也嘗試另一種可能的自己，但是康復中心的前臺當頭招待了一盆冷水。
“現在我們不接受個人志愿者的資助和義工服務，只接受政府和機構層面的援助。”前臺雙手忙著打手游，匆匆看了文潔一眼。
文潔詫異地問：“為什么？公益不就是鼓勵人人參與嗎？”
“個人都沒受過培訓，還有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來作秀發朋友圈的？”
就在這時，康復中心里屋傳來了一陣騷動！
“姐姐沒來！姐姐沒來！姐姐沒來！”
伴隨著塑料物件猛擊木地板的聲響，一名男孩在不斷重復著同一句話，在不大的空間里暴躁的言語仿佛回聲一般。不明緣由的文潔看向前臺，她的表情是司空見慣。正當文潔想要探身進去，從右邊的門里突然沖出一個矮小的人影，直接與文潔撞個滿懷，兩人都沒站穩倒在了地上。
沒等文潔反應過來，門里追出兩名白大褂，一男一女一左一右，熟練地把男孩壓制不起。稍稍坐起的文潔被這一幕深深震動，因為男孩的臉上充滿了驚懼。
“聽見沒有，不要尿墻！聽見沒有，不要尿墻！”
被拉起后男孩嘴里重復的話變得令文潔匪夷所思。姐姐沒來和不要尿墻有什么關聯嗎？文潔趁亂跟著他們進了里屋，一張小木桌掛在了另一張桌子上，滿地的拼圖積木散亂不堪。男孩被強迫站在角落里，白大褂要求他不能說話不能移動，告訴他只有安靜下來才能出來 。
這樣的畫地為牢并沒有讓男孩控制自己，男孩在不到一平米的區域來回踱步，狂躁地用力抓頭，口里依然喊著同樣的話，男孩每次發聲下顎和脖子都會抽搐一次，那種怪異的聲調讓文潔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文潔疑慮又同情，見身前站著一位拉著孩子的女士，便湊上去：“他怎么了？這算不算虐待兒童……”
沒想到女士卻表示支持，她摸了摸自己女兒的頭：“自閉癥就是這樣的，我猜是因為他姐姐今天來遲了，自閉癥小孩最怕定好的規矩被打破，會很沒安全感，書上說的是事情變得讓他們無法預測。所以就會很狂躁，就會摔東西甚至打人，我家諾諾也是這樣的，護士是在幫他安靜下來。”
文潔有同理心，心想這就像季節交替如果晚了，人會不自覺開始焦躁一樣。但他不解的是為什么男孩要喊“不要尿墻”。這位女士同樣是猜測，說可能是因為之前他會控制不住自己在墻上撒尿，于是護士會用這種方式懲罰他，所以當他預感到自己要被懲罰時，就會像護士這樣喊，因為不要尿墻關聯的是懲罰。
文潔如夢初醒，當他再看男孩時，心里某種異物有點柔化。他萌生了幫助他的想法，于是他走向了一旁放著水果的桌子，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是個不速之客。
02
“姐姐有沒給你買過橘子？”文潔拿著一個新鮮的橘子靠近男孩，可是男孩始終無法將自己的眼神對焦在他身上，不過文潔感受得到男孩被自己的話題吸引。男孩雖然仍在抓狂，但點了點頭。
“那你喜歡吃橘子嗎？”文潔將橘子剝皮。男孩不再怪叫，又點了點頭。
文潔將掰開的一片橘肉放進自己嘴里，做著滿足的表情，一邊遞過去一遍說道：“好甜！請你吃。”
男孩的腳步節奏慢慢緩和，雙手從頭上放了下來，他模仿文潔的語氣重復著：“好甜！請你吃。好甜！請你吃。”
文潔并不知道男孩為什么要重復自己的話，只把橘子喂給了男孩。男孩吃了橘子后，突然開始原地跳躍起來，同時雙手在胸前不由自主地抖動，在文潔面前上上下下。文潔看到男孩的臉上沒有了驚懼，知道橘子奏效了。
“如果你聽護士的話，表現好，我下次還會邀請你一起吃橘子，你看怎么樣？”
“好甜！請你吃。好甜！請你吃。”
在文潔的安撫下，男孩吃完了整個橘子，最后非常安靜地坐在了原本被自己掀翻的小方桌前。當文潔轉過身時，發現康復中心里的所有人都向他投來了欣賞的目光，包括前臺在內的醫護人員表情更多的是吃驚。而在他們中間，文潔一眼就注意到了一個高挑的身影，雪白的她走過來像一片光。
“謝謝你！讓小純平靜下來。今天武林廣場堵死了，所以我來遲了。我很擔心他。”
“不……不客氣……我也是……”
小純見到姐姐，立即從凳子上彈了起來，一邊喊著姐姐的名字，“雪兒！雪兒！雪兒！”。雪兒蹲了下來，捏捏弟弟的臉，用面巾紙給他擦去污漬。
文潔杵在那里，莫名地有些拘束，因為眼前的雪兒有著一張網紅臉，一身網紅的撩人氣質，讓人很容易就猜出她的職業。平時在直播里讓文潔覺得很膚淺的美色真的接觸時，男人總不自覺浮想這樣模板化的顏。但文潔對她的感覺還有特別，因為她自閉癥的弟弟。
“剛才真的好神奇，你是怎么想到的？”雪兒站起后盯著文潔。
文潔不敢直視，旋即轉移視線到小純身上：“剛才聽了諾諾媽媽的話，我覺得他也許并沒有病，只是不懂怎么表達自己的想法。這個世界的人本來就是多樣化的，可能換一種方式交流就會不一樣吧。”
“特別贊同！你以前是學過這方面的知識嗎？”
“沒有……”
“他這種天生可以很快和自閉癥孩子交流的能力，在我們行業里有個術語的，叫‘異得’。年輕人你是異得人士啊，很難得。”
此時康復中心的辦公室門口站著的一名主治醫生說話了，前臺妹子趕忙穿過培訓教室，告訴醫生文潔是來詢問做義工的事，醫生聽后笑了笑，讓其他護士先把房間收拾整齊。文潔顯然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好像在等待答案，一直看著醫生。
“你叫？”
“文潔。”
“文潔你好，我是這康復中心的院長。我們現在確實不接受個人的援助，因為照顧自閉癥和其他普通的看護不太一樣，需要很多專業的培訓，其實即使是我們這樣的從業人員也不一定就能得心應手。”
“這樣啊……”
“不過呢……你方才的表現確實令人刮目相看，我說了那是異得的能力，并不是誰都能具備。我就破例一次，你留下來做護士的助理吧，幫忙做些照顧小純的基礎工作。如何？”
文潔喜出望外，看了一眼小純和雪兒，一口答應。
“記住多看和多學。最近我們正好會邀請國外的權威專家來我們中心做一次集體培訓，到時你可以了解到更多的東西。”
后來，文潔才知道，院長留他還有一個考慮，為了準備國外專家在杭州的自閉癥行業分享論壇，城里許多家康復中心都出了人力來籌備，所以中心的人手接下來會不夠用，需要文潔來臨時頂上。就這樣文潔在這里，一晃一周過去了。
這家康復中心在杭州算是醫療水準較好的，所以來接受治療的自閉癥孩子數量不少。來這的孩子大部分都和小純一樣，有著異于常人的反應。按院長的話說，自閉癥孩子無法及時應對眼前發生的一切，尤其是變化，他們只能從過往的記憶和經驗里回憶出應對的方法，所以康復中心做的主要是訓練孩子們的各種技能，幫助他們更快地應對生活。
文潔是個細于觀察的人，他發現來這更多的其實是家長，他們并沒有帶自己的孩子來，只是咨詢。透過辦公室的玻璃，文潔看到很多家長聽完醫生的話后，往往情緒激動甚至失聲痛哭。他猜想在這都市里，自閉癥或是自閉癥傾向的孩子的數量應該遠比他見到的要多得多。而這些家長有些可是看著很精英體面的人。
雪兒一周會帶小純回家一次，所以只有那天文潔會休息，其他時間他都全天待在康復中心陪著小純。小純雖然十四歲，但是因為輕微的營養不良，個子看著只有十歲。清秀的臉上帶著一副細框眼鏡，他安靜的時候，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有自閉癥，一般人是不會看出他與普通孩子的差異。
聽雪兒說，小純對別人的言語理解力還不錯，可是因為先天障礙無法正常組織語言進行表達，即便作為姐姐，也必須從很多細節和追問中才能推測出他內心里真實的想法。她抱怨國內在這方面的治療和培訓水平整體太差，之前去過的機構甚至用無法想象的方式對待弟弟，導致有段時間弟弟癥狀加重。她希望帶弟弟去美國，在想辦法。
也在這一周里，文潔注意到小純和其他孩子不同之處，當小純安靜的時候，總是抓住筆在一張八開的大白紙上手繪著二維碼。對二維碼他似乎有著某種狂熱，讓他無比專注。可能也是這個原因，當他畫二維碼時，護士都不會去打擾他。雪兒更是給他買了各種顏色和材質的筆，鋪滿了一桌子。
二維碼一畫便會是幾個小時，最夸張的一次連飯都不肯吃，畫了整整十小時。小純的二維碼超出了手繪可能有的工整，近乎是電腦軟件畫的，最高的效率可以達到半小時一張。
文潔問過雪兒和院長，為什么小純執著于二維碼，得到的解釋是二維碼可能是他的愛好，或是讓他感覺到平靜的方式。可是他們解答不了文潔的另一個疑惑，為什么小純在畫二維碼的時候，嘴上一直高頻地默念著兩個詞。
“爸爸，媽媽，爸爸，媽媽……”
03
第二周周一，康復中心的院長和許多醫生護士一早就集體出發了，去城西浙江大學的西溪校區參加自閉癥中外學術交流論壇。中心里只有前臺和兩個護士留守，一些孩子也被提前通知今天可以不來訓練，不過小純依舊在，文潔照常陪著他。
小純在護士的引導下，很順利地完成了當天所有的積木和拼圖游戲，然后自顧自地又畫起了二維碼，這讓護士和文潔都大感省心。雪兒照例在下午三點準時來探望，聽文潔說完一天的表現，雪兒似乎也松了一口氣，所以提早便離開了。
雪兒的網紅職業和普通的上班族本質上沒什么區別，只是在時間有差異，因為簽約在一個富二代的網紅工作室，所以上班的時間基本固定在晚上八點到十二點。網紅的行業一樣競爭激烈，雪兒只是想跳龍門的其中一條鯉魚，但她是個上進的人，一般在凌晨還會自己在其他平臺開直播室，賺額外的收入。這樣夜貓子的作息自然早起不了，因此早上基本在家睡覺，下午才有個人的活動時間。
文潔當然注意到每次來中心時，雪兒總是打扮得特別精致和時尚，除了職業習慣，他猜估計是晚上總有著邀約吧。
傍晚，小純吃完晚飯后，原本是由護士陪同他去京杭運河邊散步，作為每天唯一一次外出時間，小純總是會重復報時，提前提醒護士。可是今天護士兩個人忙不過來，為了不破壞小純的規矩，護士讓文潔幫忙。
一周的接觸加請教學習，文潔自信可以勝任，問完散步的路線后，就帶著小純去了運河廣場附近的河堤。
外出后的小純和在室內時判若兩人，他會自娛自樂地望著靜謐的河水不停跳躍，走到一棵風柳下時又一動不動盯著飄蕩的柳葉看了很久，文潔意識到自然對于小純的緊張狀態有著很好的調節作用，恍惚之間，小純和河邊那些孩子已經沒有了隔閡。
文潔臨時起意，要么帶小純去看場電影吧，這附近就是周星馳開的比高電影院，《哈利·波特》作者羅琳的新作《神奇動物在哪里》正在熱映，小純一定喜歡這種奇幻類的冒險故事。
“小純，我帶你去看動物好不好？天上飛的，水里游，還有跑得很快的。”
小純對動物有興趣：“去看動物！去看動物！”
于是文潔買了兩張票，領著小純進了電影院，放映廳里的燈暗下來時，小純有點緊張，文潔事先有準備，抓著他的手，安撫他看向屏幕光亮的地方，告訴他動物在那里。
文潔不知道自閉癥孩子看電影是不是都像小純一樣，既糾結又興奮。電影的聲效明顯對小純的狀態起到了負面的影響，聲音放大后的黑暗把小純緊緊摁在椅背，讓他不敢動作，直把文潔的手抓得都是汗。但是每當動物從主人公紐特的箱子里變出來，或是活人進進出出箱子時，小純的眼里又有一種異樣的光在閃動。
文潔推測箱子大變動物和活人是不是和二維碼能掃出東西有點類似，所以小純才會有著同樣的執著，可誰又知道呢，也許只是像嬰兒一樣喜歡事物瞬間的消失與出現。
電影漸漸進入高潮，擁有神秘魔法力量的男孩克萊登斯因為被最信任的魔法師背叛，釋放出了令魔法界膽寒的默默然，黑色煙霧般的默默然開始席卷整個紐約。此時電影院里的爆破聲此起彼伏，振聾發聵。
銀幕里又是一聲巨響，幾乎同時，銀幕外令文潔猝不及防的意外發生了！
小純猛地從座位上射了起來，嘴里發出恐懼的尖叫！一開始文潔還沒反應過來，分不清是電影還是現實，當他看到面前一道黑影飛快閃過時，他才意識到小純發作了！
放映廳里的音效絲毫沒有因為小純的尖叫而減弱，反而越加激烈。小純從第五排的座位一直逃竄到銀幕前，他在眾目睽睽下發狂式地怪叫，四肢的舞動近乎著魔。在他背后，默默然正在碾壓街道的汽車，摧毀著城市的大街小巷。
沉浸在高潮里的觀眾都被這一幕驚醒，開始交頭接耳，脾氣暴躁的甚至破口大罵，指責誰家放出了熊孩子。文潔完全沒有想到小純會有這么大的反應，愣了片刻后，旋即沖向銀幕。工作人員見場面開始混亂，緊急聯系場外同事。正當文潔抱住小純時，放映廳的大燈狠狠地將他們兩人暴露在了眾人的眼前。
小純被白光嚇住，一下就從文潔的雙手中掙脫，尖叫得更加猛烈。在場所有人的眼神是敵意或是隱忍的敵意，文潔當下的內心是茫然、羞愧和傷心不已，他只是不停地道歉和解釋。
電影里的默默然正在被國會的魔法師圍攻，變得奄奄一息，蜷縮躲在了地鐵站的黑暗角落里。
面對旁人看待自己如怪物的眼神和語氣，小純害怕得直接趴在了地上，凍僵一樣，就像美洲的一種暈倒羊，具有先天性肌肉強直癥，受到驚嚇很快會暈倒在地。
電影里的紐特在勸說魔法師們不要攻擊恢復人形的克萊登斯，就像文潔獨自站在小純面前抵抗外人怪異的眼光，電影里紐特說的神奇動物和默默然不被世人理解的那種痛，文潔正在體會。
文潔打電話給康復中心和雪兒的半小時后，他們幾乎同時趕到。護士徑直就跑去安撫小純，而雪兒沒有看外人一眼，走到文潔身前，二話不說就給了他一記重重的耳光。
“你不知道自閉癥最怕的就是噪音嗎！為什么帶他來這里！”
“……”
回到康復中心后，院長和其他醫護人員也聞訊趕回。一番檢查后，小純早早地被雪兒安撫入睡。文潔被院長批了一頓，心情極度低落，更讓他難過的是自己和雪兒之后的一段時間注定要有很深隔閡，不知該如何化解。
04
要尷尬就尷尬到死，當文潔走出康復中心準備回家時，正好聽見不遠處雪兒和誰在吵架。雪兒剛才接了一個電話后消失了，文潔以為她已經走了。
“雪兒，你到底幾個意思？晚飯叫我來就來，突然說走就走。最近又不怎么理我，你當我是誰啊！”
“我不是告訴你，我弟弟有事嗎？還有，我今晚想告訴你，我們分手吧。”
文潔看到他們身旁的紅色跑車，聽明白了，這男的估計就是今天雪兒見面的對象，可能是個富二代。
“我去！分手？從來沒有哪個女的和我說分手！你以為你是天使啊，我告訴你李雪，老子鈔票一丟，像你這樣的一抓一大把！”
富二代狂躁地想把衣服脫了，結果用力過猛，手纏在了袖子里拔不出，氣得踹了跑車一腳，跑車防盜警鈴響了一陣。雪兒想走，富二代拉著不放，文潔這時想上前幫忙，雪兒看到了文潔，示意他不要多管。富二代順著雪兒的眼神也看到了文潔。
“為了他？！我去！瞧他那窮酸樣！”
“你滾不滾！”
雪兒之前因為弟弟的事已經暴躁，突然朝著富二代吼了一聲，把對方嚇得縮了幾寸。富二代上了車，借著車子又有了一些底氣。
“既然已經分手了，之前給你買的包包和項鏈得還我！”
雪兒吃驚的表情：“滾！”
富二代走后，只留下雪兒和文潔之間尷尬的空氣。當然，這天晚上他們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三天后，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文潔花了不少錢買了一個高端耳機送給小純，連院長都看得出，這是很用心的禮物。因為自閉癥害怕噪音，有個封閉性能好的耳機，播放一些鋼琴曲等音樂，可以幫助孩子在外出或是嘈雜的環境中保持平靜。然而這依然沒有消除雪兒對他的芥蒂，雪兒不讓文潔照顧小純，冷戰依然在持續。
經過電影院事件后，文潔變得虛心起來，更加關注自閉癥行為的觀察和應對。但是又因為他過度小心謹慎，他放不開自己去和其他孩子交流，他感覺自己的異得正在慢慢消失，非常苦惱。
覺得自己毫無幫助的文潔只能坐在一旁看著小純畫著二維碼，一看一周又過去了。文潔對小純畫二維碼這件事開始慢慢好奇起來，小純手繪完全不打格子卻能把二維碼涂畫得工整，好像那些二維碼是天生長在記憶力的。上網搜了關鍵詞“手繪二維碼”，發現所有達人繪畫的第一步工序是用鏈接或是文字等內容先生成二維碼后，再依樣畫瓢把二維碼臨摹一遍。可是小純的第一步在哪里？
文潔細想這件事，就發現疑問越來越多。小純為什么畫二維碼？除了雪兒和院長說的原因外，文潔覺得還有兩個可能，要么是小純對二維碼能掃出東西特別在意，要么就是對二維碼掃出的東西抱有期待。文潔靈機一動，為什么不掃一下他的二維碼？
打開手機之前，文潔直接問了小純：“小純，你為什么畫這么多二維碼？”
“爸爸，媽媽。”
“二維碼里面是什么啊？”
“爸爸，媽媽。”
按照之前小純尿墻的經驗，為什么畫二維碼的答案可能是以前的某段回憶吧，小純和他爸爸媽媽的共同經歷。這個得問問雪兒了，可是現在與她的關系……
文潔于是拿過一張小純剛剛畫完的二維碼，打開微信的掃碼工具，對準掃了掃。微信閃退了！他想再嘗試一次，發現微信打不開了。這時康復中心前臺傳來了一聲抱怨，“微信怎么掛了！”
文潔想難怪掃碼不成功，能遇到微信服務器出問題也是可以買彩票了。他又點開支付寶的掃碼工具，對準掃了掃。支付寶閃退了！然后支付寶又打不開了。這時正在財務辦公室里付款的幾位家長抱怨道，“支付寶怎么掛了！”
文潔覺得今天一定是互聯網的大日子，兩大巨頭都中招了，估計很快新聞頭條就出來了。他接著用微博的掃碼工具，微博也閃退了！網易易信閃退了！京東閃退了！一連試了二十個手機軟件都閃退了！
文潔隱隱意識到了什么，趕忙收起手機，把二維碼還給了小純，順便看看周邊的其他人。不至于吧，不合理啊……
第二天網絡上果然炸了，那二十個軟件到目前都沒有修復上線，文潔瀏覽著其他軟件的新聞一臉茫然。不過今天，他可沒空理會這個。之前院長說的國際自閉癥研究專家下午就會來康復中心指導，所以早上所有人必須待命，尤其不能讓孩子們出現異常。
當文潔見到專家時，他笑了，專家也笑了，因為外國專家竟然是靈隱寺遇到的李巴瑞！
“你來了。”
“嗯，先行動后計劃。”
院長很意外李巴瑞教授和文潔認識，教授則說是他推薦文潔來康復中心的，院長心里莫名地高興。
當天李巴瑞教授給所有的醫護人員做了一次分享和培訓，同時介紹了一本自己專著的中譯本《這世界唯一的你》，教授了許多自閉癥人士獨特行為背后的真相。
文潔如沐春風，他終于知道為什么自閉癥孩子和人見面經常不打招呼，原來是因為他們無法及時分辨人與普通的事物，在他們看來，人就是自然的一部分，需要從一切事物中分離出人其實是很困難的。用李巴瑞教授詼諧的話說就是“也許人類根本沒有比自然大的魅力，看人和看風景是一樣的”。
除了工作人員，現場來了許多家長，雪兒也在，家長們問的問題自然都是關于自己孩子的奇怪言行。李巴瑞教授畢竟是高手，每一個回答都切中了要點，讓家長們恍然大悟。
然而真正讓文潔佩服的則是第二天早上康復中心安排的專家與孩子們的互動中教授的對應之策。
05
這天，在院長的計劃下，李巴瑞教授帶著孩子們去游樂場，可是意外的是，原本答應好的旋轉木馬因為機器故障無法開放。這可不得了，自閉癥孩子對于承諾的事物發生變化，簡直無法忍受。比電影院事件更棘手的是一群孩子的集體爆發！
文潔和醫護人員怎么也控制不住局面，引來了周圍許多人的側目。不過李巴瑞教授卻靈機一動，和孩子們說旋轉木馬沒有開啟，只是冒險故事的開始，它是一個暗示，指引我們去不動山尋找寶藏。孩子們一下就被迷住了，問不動山在哪。于是教授和院長商量了路線后，帶著孩子們去了虎跑動物園的猴子山，輕松化解了一切。
晚上，在文潔的請求下，李巴瑞教授和他夜聊了很長時間。文潔將自己對小純的疑惑，還有和雪兒的矛盾都告訴了教授。
“我明天就要走了，小純為什么要畫二維碼和喊爸爸媽媽我沒時間細細研究，但是有個人可以幫你。”
“誰？”
“他的姐姐。自閉癥孩子的行為真相往往隱藏在過去的記憶里，這些細節他的姐姐可以提供給你。”
“可是我和雪兒現在的關系……”
“那就先打開姐姐。”
“怎么做？”
“和自閉癥一樣，靠問。治療自閉癥也靠直覺，問你最想問的，說你自己真實的想法。”
可是文潔根本不知道該問雪兒什么，他只能繼續讓教授幫他：“二維碼里教授你覺得會掃出什么？”
教授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但是我送你一句話吧，明明是心理問題，為什么偏偏要用科技來解決？”
和教授告別時，文潔告訴他，自己覺得適合干這行。教授說，或許這會是他找到可能自我的一個契機，讓他去做就好了。
八月的杭州，天氣習慣了翻臉，白天悶熱夜晚暴雨。文潔在康復中心的窗戶里，看見一輛豪車在雨中停下，從里面走出一男一女，女的一看身材就知道是誰。
雪兒帶著一位西裝筆挺的中年紳士進了房間。姐姐的意外出現，讓小純興奮，但是護士依然要求他完成今天最后的拼音識別訓練。雪兒對弟弟笑了笑，然后讓中年紳士坐了下來。
文潔一邊收拾其他桌子上的教具，一邊用余光觀察著他們。中年紳士穩重大氣，從雪兒時刻向他傾斜的身姿可以看出她對男子的傾慕之深。文潔猜這應該是雪兒的新任男友，帶著來認識弟弟的吧，相差二十多歲倒也看著般配。
小純訓練結束后，雪兒就領著他來到男友的面前，小純還是依舊見人不打招呼，雪兒連忙解釋說弟弟還沒訓練好打招呼。中年紳士并不介意，把自己買的禮物遞給了小純。可是小純貌似對禮物并不感興趣，反倒一直盯著紳士的胸針看。
“他好像很喜歡你的胸針。”雪兒想借機會幫弟弟賺幾點好感分。
可是還沒等中年紳士露出微笑，小純就一把將他的胸針抓了下來。雪兒一見花容失色，對著弟弟喊了一聲。
“小純，把胸針還回去！”
雪兒之所以緊張是因為知道那個胸針對于男友的含義，可是她這么一喊，小純直接就把胸針摔了出去，胸針在墻上四分五裂，氣得雪兒想打弟弟的手懸在半空中。
“不要大聲！不要大聲！”
小純的回聲言語一旦開了嗓子就像機關槍難以停止，雪兒意識到自己語氣過重，可是看到男友的胸針的慘狀心里好痛。她看著男友皺著的眉頭，手足無措。文潔見狀撿起胸針還給了紳士，紳士接過后，直接就走了出去。雪兒也跑了出去。
窗外的雨中，兩人好像在激烈爭論著什么，其實激烈是雪兒一人的激烈，中年紳士更像是雨，在用冷漠澆透著雪兒的身子。最后紳士要走，雪兒拉著不放，紳士一甩手就把雪兒推到了地上，他想回身去拉，可是最后只是嘴上又說了一句什么，就關上車門，開車走了。
文潔不忍看著在雪兒雨中痛哭，開了一把傘沖出去把雪兒拖到了屋檐下。人的情緒到達了臨界點就會崩潰，雪兒的哭聲此時撕心裂肺地苦。文潔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沉默地坐了很久。這時他想起了李巴瑞教授的話。
“他不喜歡小純嗎？因為胸針還是自閉癥？”
雪兒邊哭邊說的樣子很狼狽：“他不愿意帶小純去美國……”
“你們要去美國？”
“他想帶我移民美國，你知道嗎？他就是我理想中的另一半，我可以為他放棄國內的一切。”
“可是你放不下小純。你說過要帶他去美國治療，所以今天是讓他們見面。”
“可是他說會給小純在國內找最好的治療師全程照顧，讓我一個人跟著他出國，我知道他一開始就這么決定的……我真的想和他在一起，有時候我會想自己和小純如果不是姐弟……你知道嗎？我快撐不住了……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總會想狠下心，自己遠走高飛，或許我就有不一樣的人生……”
文潔沒有想到生活的壓力，感情的失敗，弟弟治療的無望，會讓雪兒痛苦如此。
“但是我忘不了小純四歲時候的樣子，沒有自閉癥的小純就是天使……爸媽可以忘記，但是我忘不了啊……這十年我都沒有放棄過，我沒有想過可以完全治好他，我只是希望他能很好的生活，像我們一樣。我焦慮的是不能想象他十五歲，二十五歲或是更久的未來如何生活，包括我離開之后……”
原來打開一個人的心扉是暴雨的感受，文潔的心也因為這場雨，被洗刷得通透明亮。
“其實你和我一樣，原本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如果沒有這些迷茫和經歷，又怎么篩出生命里的金子呢？”
06
冰釋前嫌之后，文潔感覺自己與雪兒比以往更加親密，自己也被允許重新照顧小純的康復訓練。文潔便將自己一個月來觀察二維碼的疑惑告訴了雪兒。沒想到雪兒說，弟弟被確診為自閉癥后半年，就突然開始像現在這樣畫二維碼，已經堅持十年了。
她還告訴文潔，這十年畫的所有二維碼，都被她收集起來放在了家里，一共有九萬多張。文潔得知數量，震驚不已，于是問雪兒是否有用設備掃過二維碼，雪兒說很久以前掃過，但是手機頁面總是顯示出錯，后來就再也沒試過。
文潔把之前掃碼導致各手機軟件崩潰的事情說了出來，雪兒聽完不敢相信。
“小純畫二維碼的時候總是喊著爸爸媽媽，難道是爸爸媽媽曾經帶著他看過什么關于二維碼的科技嗎？”
“印象里并沒有，而且那個時候二維碼還不普及吧，爸媽又不是互聯網科技的愛好者。”
文潔這時臉色一變，將信將疑地說道：“他一直喊爸爸媽媽，不會二維碼里可以掃出爸爸媽媽吧！看過《鋼之煉金術師》嗎？兩兄弟想用煉成陣進行人體煉成，召喚出死去的媽媽……”
文潔的腦洞之大讓雪兒愣了愣，立馬反駁：“說什么鬼話呢！我爸媽還好好地活著啊，什么人體煉成，你適合去做恐怖片的編劇了！”
“哈哈哈，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不要當真。二維碼能夠掃出活體，除非杭州變成奇幻世界。”
為了獲得更多有用的線索，文潔希望雪兒能讓他看看那九萬多張二維碼，雪兒沒有拒絕，當天正好是一周里接小純回家的日子，三人就打了一輛順風車去了城西文二路。
車上，文潔問小純：“我們是朋友嗎？”
出人意料，小純回答說：“不是。”
文潔原本想在雪兒面前表現他的異得，卻因這尷尬對話被雪兒嘲笑了一陣。
“那怎么才能做你的朋友？”
“去我家四次，你家三次。”
自閉癥孩子對自己的事情總有著既定的規則，或者說強迫癥更準確些。文潔這才知道自己走近他只是剛開始而已。
“那今天是第一次！”
和文潔想象的不一樣，雪兒的住處并不是被人包養下的豪宅，只是一套三室一廳的普通公寓。不一樣的還不止如此，房間亂得有點離譜，客廳的餐桌上還放著早上吃的泡面桶子。原來網紅的生活也和普通人一樣，光鮮背后是一片平凡的心。
雪兒光顧著答應帶人回家，卻忘記了自己這生活習慣，一時羞愧難當，匆匆忙忙收拾起了房間。小純到家后，不知為何就一個人躲在客廳落地窗的窗簾里，看著外面。文潔跟著他看了好一陣，外面只有車子川流不息。雪兒在背后解釋說，小純喜歡看輪胎，每次到家第一眼就是看路上移動的輪胎。
看完輪胎，小純又走到自己的房間里，親了相框里的照片十二次，等他走后，文潔拿起照片，是一張他們全家十年前在雪山下的照片，爸爸抱著不滿四歲的小純，姐姐則挽著媽媽的手。
拿著相框，文潔走出次臥：“這照片是哪里？”
雪兒在廚房里折騰著洗碗：“麗江！”
“那你爸媽呢？怎么不和你們生活在一起？”文潔將照片放回原處。
雪兒語氣低沉了下來，文潔隔著房間都可以聽出：“十年前就離婚了，自從小純被診斷為自閉癥后，爸媽努力了一段時間后，忍受不了這樣的現實吧，本來我們家就是重男輕女，這對他們是個打擊。現在他們一個在國外，一個在北京，只是定期把小純的治療費寄一部分給我。”
“……”
“你能過來幫我個忙嗎？”
文潔走到客廳時，發現雪兒已經在主臥里，他進去一看，房間顏色很網紅，都是粉紅色。雪兒連衣裙背后的拉鏈拉到一半卡住了，讓文潔援手。文潔倒是利落，咻一聲就把拉鏈開到了雪兒的腰部。雪兒的背就像反光的雪坡，讓文潔感覺得了雪盲癥，在暈眩中滑墜。
“看什么呢！可以出去了！”
“哦哦……”
雪兒給文潔推開了這第三間房，小純最快跑了進去，在中央開始跳躍。在他的四周，貼著墻壁放著大大小小幾十只紙箱子。文潔驚奇的是，每只箱子上都認真地標注了時間和數量。
“上周剛算過，加上這周帶回來的，差三百七十張就十萬了！”語氣中雪兒表達了對弟弟的驕傲，小純也跳得更歡了。
那天下午連著晚上，文潔都在房間里按著時間順序抽看著二維碼。晚飯是雪兒叫的外賣，文潔才知道她不擅長做飯。可是看到接近凌晨小純睡著了，也沒有發現他們之間有什么關聯。文潔只覺得眼睛一閉，黑暗里全是二維碼撲面而來。
“今晚你就在客廳睡吧。”雪兒的聲調從未有過的溫柔。
“我要回家睡。”文潔拿著二維碼隨口回了一句。
“那你回去吧！”主臥的門關得很硬。
文潔慢半拍反應過來，于是故意腳步很響，走到客廳大門口，開門關門。這時雪兒連忙跑了出來，然而看到文潔站在客廳門邊大笑，一下臉就紅了。
“你不是要我回去嗎？怎么跑出來了？”
“我只是看看門有沒鎖好……”
說完雪兒真的再沒走出主臥，文潔自己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內心里在笑。這天晚上，他用直播軟件搜了“純之雪”，找到了雪兒的直播間。畫面里的背景就是主臥的粉，雪兒的臉被美化工具修飾得一點都不像她，只見在線人數節節攀高，無數的直播道具禮物被送上。
雖然雪兒一直在重復地回答客人無聊的問題，重復地感謝客人的贈禮，但是文潔卻看著入迷，不知不覺睡著了。
07
八月如夢，三人的關系持續升溫，那是杭州城獨有的浪漫韻味。
文潔勸雪兒放下過度的保護，讓小純盡可能接觸外面的世界，于是利用一周一次的回家日，兩人像家長一般領著小純四處游玩。既然小純癡迷于二維碼，那就順應他的興趣，給他見識杭州城里萬花筒般的二維碼世界。
大街小巷長草似的共享單車，手機一掃二維碼，便可以隨時騎走。小純看到有些人把單車藏在草叢里，也學著他們打算藏好下次再騎，被文潔哭笑不得地拉了回來。
馬云的第一家無人超市，入口掃碼進店，商品拿了就可以直接走人，支付寶會神奇地自動扣款。只不過小純更喜歡和眾多大媽坐在角落里拿著蒲扇集體乘涼，雪兒好不尷尬。
路邊的自助成人用品店，掃碼出貨流程迅速。小純趁著他們不注意溜了進去，拿著雪兒的手機掃了一盒杜蕾斯十片裝超薄幻隱安全套。文潔沒帶包，只能把它塞進了雪兒的手提包里。
文潔還突發奇想，給小純拿了一部手機，注冊了一個微信號，然后幫他把微信名片二維碼打印出來，貼在他的胸前。這樣小純就可以通過請別人掃他自己的二維碼來認識新的朋友，鍛煉搭訕的口頭技巧。在西湖邊僅僅一天，小純的通訊錄里就有兩百多個好友。
受到小純的啟發，文潔先寫好一段話然后用網絡工具將文字轉換成二維碼，之后手繪臨摹出來，讓雪兒掃碼，雪兒掃出的是“你直播很無聊”。雪兒不服氣，也手繪了一個二維碼給文潔，文潔掃出的是“你在客廳睡覺打呼嚕”。這兩句對話一來一回用了兩周時間。
在這期間文潔又去了小純家三次，而小純也到了文潔家三次，文潔達到了小純結交朋友的條件，這是文潔這一月覺得最有成就感的事。
當然，文潔沒有忘記小純家里的神秘二維碼，借由出游的機會，他熟練地利用超市、便利店以及大型科技展的各類實體或是高科技的掃碼工具偷偷掃了小純的二維碼。結果不出文潔所料，小純的二維碼所過之處，哀鴻遍野，沒有一個掃碼設備幸免于難，全部宕機出錯，每一次的現場工作人員和顧客都有不小的騷動。所幸文潔作案手法靈活多變，三人總能全身而退。
八月末的最后一個周日，雪兒家的客廳里可以清晰聽見夏夜臺風天的狂風橫雨。
廚房里雞蛋面煮出的香味環繞著文潔，讓他著迷在雪兒忙碌的背影。小純則在茶幾上執筆畫著一張彩色的二維碼。文潔轉過頭溫柔地看著小純，小純依然沒有在白紙上打格子，先是很快在四角描出圓點的輪廓，然后用流利的線條勾勒出點狀或是條狀的區域，最后再將它們都填涂上精選的色彩。紙張來回旋轉，彩筆摩擦生響，整個過程安靜暢快，對比著室外的暴烈，是優雅的詩。
“這算慢的，小純畫最快的時候是前兩年，不知為什么，他精神狀態越差，畫得越快。”雪兒端出兩碗面，放在茶幾上。
文潔一邊吃面一邊目光跟隨著雪兒收拾地上的二維碼，這時小純畫完手頭的二維碼后突然雙手高舉大叫一聲，差點沒讓文潔把面噴出來。
“般哉！”
“這啥意思啊？”文潔一臉問號地看著正給小純喂面的雪兒。
“就是完成了的意思，他喜歡看日本動漫，里面完成了一件事不是都會喊萬歲嗎？”雪兒遲疑了片刻，“可是這是他第一次對二維碼喊……”
“等等，現在二維碼多少張了？”文潔將二維碼疊在一起數了數，“這周是一百二十張。”
“正好十萬……”雪兒緊接著文潔說道。
文潔隨機轉向小純：“小純，二維碼還畫嗎？”
小純又高舉雙手大喊：“般哉！”
文潔和雪兒都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靈神會。文潔推測這彩色的二維碼很可能是一切的結束，具有特殊的意義。他想起上周從白馬湖國際智能科技博覽會買回的一個掃碼設備，據說具備掃出官方網站制作的全球最復雜動態二維碼的黑科技。不如用它試一次！
當文潔打開掃碼設備，站起對著地上的彩色二維碼掃碼時，客廳落地窗外的陰風驟然從門縫中飛竄了進來，將地上的一疊二維碼一張張吹起了層次，就這樣，文潔手里的設備在短短兩秒內連續掃碼了三四張二維碼。
神奇的事發生了！
設備沒有故障，反倒是從幾張二維碼中像幽靈一般閃出一道黑煙，黑煙迅速沖向墻壁，在即將撞上時突然又打了一個九十度折角，最后大力擊碎電視柜上的花瓶，跌落在了地上！黑煙好似有兩只翅膀一樣，在花瓶碎片中撲騰了幾秒，之后消失不見。
這一幕嚇得文潔扔掉了掃碼設備，雪兒則抱著文潔的大腿，只有小純表情是極度的歡喜，仿佛看到了自己夢想的場景。
“那……那是什么鬼！”文潔撞著膽子靠近角落，那里已經什么都沒有。
“是小純的二維碼掃出的嗎……”雪兒說得自己都打了個顫。
“感覺是活的……”
“你不要再說了！”
文潔幾乎頓悟，他立即撲到地上，撿起被風吹散的二維碼，仔細比對了剛才那四張二維碼。原來如此！文潔重重拍了一下腦袋，自己怎么早就沒有注意到呢？
雪兒見文潔一驚一乍有點慌：“怎么了？你快說啊！”
“你看這張二維碼，這個黑點是在這里的。可是這張，其他都沒變，黑點卻到了這里。每一張二維碼不是獨立存在的，他們一定是相互關聯的！方才設備掃的實際是四張構成的具有位置移動的動態二維碼，所以才有東西被掃出來了。等等，如果位移是一個維度，那么……”
“那么什么？”
“加上位移，二維碼就變了三維碼！如果加上顏色的位移，就是四維碼！如果十萬張存在需要拼接的情況，就是五維碼！如果還有其他的……小純賦予無數維度的二維碼的信息量等于真實世界里事物存在的信息量……如果動態最終意味著時間這一維度，那么二維碼掃出自然生命體……完全有可能……不，我怎么突然感覺這已經不是科學了……”
“那小純豈不是怪……”
“小純是神童！”
08
文潔打算用設備再掃一次那四張二維碼，雪兒拉著小純則站在了主臥的門口。果不其然，又一道同樣的黑煙飛竄而出，在客廳的大燈四周如飛蛾盤旋，之后消失。
“到底是什么！”
文潔于是從地上其他的二維碼中挑出帶有類似位移的幾張，用設備一掃，竟然是藍煙！藍煙的形態更像液體，從文潔的腳邊向外漫延，很快便充溢整體客廳，隨即不見。
又是另外幾張，這次是綠煙！綠煙仿佛是從地上直干拔起，呈圓柱形，頂端咚一聲撞到了屋頂，酷似變大的金箍棒能夠撐爆狹小的空間，可是最后綠煙也變作無形。
文潔好奇心大增，將儲藏在房間里的二維碼抱了幾箱出來，通過詳細的比對，確實如他所言，大部分的二維碼如果連起來看，存在著特定部位的位置移動。把它們疊在一起快速翻閱，像極畫在紙上的動畫片。而且原本以為小純隨性填涂的顏色，在顏色的濃淡和分布上卻也有著特殊的意義。
最關鍵的發現還有兩點，二維碼是可以在平面拼接的，也就是說某些二維碼其實是巨大才完整。另外，幾張連續位移的二維碼，還隱含著更復雜的位移變化，如果將幾張同時按中心開始旋轉，那么連續的位置移動是某種螺旋形的動態變化！
文潔讓雪兒配合他一一完成了以上這些發現的驗證，各種顏色和形態的煙體從二維碼中如變魔術一般炸開來，五花八門，差點沒有把家里毀成廢墟。
“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覺！瞎折騰什么！”
“樓下的你捅什么天花板啊，誠心找茬是吧！”
“就是，再敲墻我去物業投訴！”
“再不消停，小心老子削你！”
巨大的動靜，鄰居紛紛起義。文潔意識到自己過了，立馬收手。雪兒則試圖挽救垃圾場般破敗的家。
“我如果沒有推測錯的話，信息還不完整，這十萬張二維碼就是一個整體，需要整理編排出特定的程式，然后一次性掃碼，一定是這樣的！這里面肯定還有隱藏的維度變化，太神奇了！”
“可是這么多二維碼，文潔我們怎么整理啊？”
這便讓文潔犯難了，整理分析十萬張二維碼無疑是一項無比好大的工程……
幾天后的一個早上，文潔接到了一通意外又令人擔憂的電話，來自廣州的騰訊微信總部。打電話的自稱是微信團隊的測試工程師，他想詢問關于一月前文潔使用完微信掃碼功能后導致微信軟件崩潰的具體細節。據他說，在文潔之前已經有過一次類似的全面故障，原本以為是技術漏洞，但這次發現兩次導致故障的賬號來源的網絡地址都是同一個。
文潔心里估摸著前一次可能是康復中心里的其他人也同樣好奇掃了小純的二維碼吧。文潔這時便不再隱瞞，將自己掃碼的對象和過程，以及其他軟件崩潰的內情都告訴了微信工程師。對方在電話另一頭明顯非常震驚，表示會帶團隊立馬趕往杭州做一次面訪。
說也巧，在這一周里，阿里巴巴支付寶的技術工程師也給文潔打了電話，接著是網易、京東、微博，之前掃碼閃退的那些軟件的技術團隊幾乎都聯系了文潔。文潔后來向雪兒訴苦說，答應他們面談有些沒有底氣，后悔了。
可是文潔又覺得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能夠調動所有互聯網巨頭的技術和人力，或許真的可以一探究竟，打開潛在的真理之門。他突然變得大膽，將所有巨頭的面談都安排在了同一個下午。
沒想到他們來了那么多人！文潔城東新城的九十平米的房子里塞進了將近一百人！玄關、廚房甚至廁所里都擁堵不堪。這哪里是面談會，簡直一個互聯網技術論壇大會。各公司的技術團隊沒想到文潔將所有人都聚集，他們面面相覷，一臉尷尬，因為很多人彼此都熟識。
文潔和雪兒將小純的二維碼搬了兩箱來，取一疊在工程師中傳閱。一開始大家并不驚奇，只是交頭接耳在說著技術語言。當文潔將二維碼是多維度動態的神奇之處說出時，一百人都頓時安靜。
“你的意思，這十萬張二維碼是一個連貫變化的動態程式？”
“對，只有將它們像電影重新編排每一個畫面，再用功能強大的掃碼設備掃描，才有可能得到二維碼背后的真相。”
“能掃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或許什么都掃不出。可我知道你們做技術的極客一定希望破解它。”
“這得多大的掃碼設備和服務器運算能力，之前一張導致的故障就已經燒壞了我們好幾臺服務器……”
“那你們就想辦法……”
“我們需要回總部和老大商量一下，這事有點大了……”
各技術團隊當天下午都離開了文潔的家，帶走了部分二維碼的照片電子版。他們都意識到了事件背后的復雜性，當天紛紛回到全國各地的總部，并和文潔約好很快會再見。
“為什么撒謊？不告訴他們二維碼掃出黑煙的事？”雪兒不解地看著文潔。
“你覺得這些癡迷技術的人會相信魔法一樣的東西嗎？”
“演示給他們看不就行了。”
“如果傳播出去引發恐慌，小純的處境會很糟糕……”
“如果最后真的掃出了什么可怕的怪物，那小純的處境才糟糕！”
“你讓我想想吧……”
文潔深深地坐進沙發里。
09
第二次九十平米互聯網大會是三天后，文潔很奇怪，這次各公司派來的人一看就不是做技術的，而且他們對話之間的默契似乎是事先就練好的。
阿里巴巴的人第一個開口：“如果把這次的掃碼項目包裝成一個網絡娛樂事件怎么樣？之前不是因為你掃碼導致各主流軟件崩潰嗎？加上后來的新聞報道，網絡用戶其實已經對這個事件有了很好的心理基礎，我們只要把事件升級一次，就可以變成爆點！”
騰訊的人接著：“我們會和杭州市政府討論合作，將十萬張二維碼用全息投影技術立體呈現在西湖的上空，我們估算過，再用一千多臺大型動態掃碼設備對空中的二維碼進行全方位掃描，震驚世界的壯舉啊！”
網易的人贊同道：“一個月之后就是國慶，杭州的游客也是最多，在西湖上策劃一場‘史上最復雜二維碼的掃碼’直播，我們丁老板親自主持，到時網絡的關注度絕對是難以想象的！”
微博的人：“前期就通過我們微博進行話題預熱，網紅達人轉發，把這炒作成懸疑節目，網民自己會傳播的，能夠帶來的用戶流量……”
京東的人：“我們再辦一場二維碼主題的購物節豈不是更好，除了網上活動，在杭州的全城，大街小巷放上各類商品二維碼，引導用戶解密和獲得優惠，說不定可以創造一次線上交易流水的新紀錄！”
聽著他們如火如荼的討論，文潔只說了一句話，就讓房間安靜了下來。
“如果什么都掃不出呢？”
房間空氣凝固了半分鐘，是百度的人破了冰：“掃出東西真的很關鍵嗎？不一定吧？我們要的是網民的關注度和線上線下的流量，就比如我們在百度地圖上做個‘地圖二維碼尋寶’游戲，只要用戶借著這個事件來玩，我們就能創造經濟價值。這個二維碼本身真的不重要。”
房間里一片應和聲，文潔是看出來了，各公司想利用這次二維碼掃碼來達到各自的商業目的，其實他們本質并不關心真相是什么。文潔聽了這個方案后，體會了雪兒之前的擔憂，先不說掃出什么，如果事件升級，網民和媒體勢必會探尋二維碼背后的作者和各類細節，到時小純就會被曝光在這個互聯網世界里，可是他是自閉癥，根本應對不了這個殘酷的輿論環境。
可是想終止這次項目，已經不可能了，文潔于是抓著雪兒緊張的手，說道：“我有兩個條件。其實我們只想知道二維碼到底能掃出什么，你們怎么策劃我不干預。但是你們需要簽署一份保密協議，對我們和二維碼的作者的真實身份做絕對的保密。另外，我需要一筆錢，給作者治病。”
“錢簡單，保密協議也簡單。”
“可是沒有作者和你們參與我們怎么策劃事件的展開？”
“你傻不傻！作者可以冒名頂替，由我們來找人包裝，細節還不是都由我們編嗎？”
“網民發現了怎么辦？”
“娛樂事件啊，有幾個是真實的故事？有人看不就好了。”
文潔意識到這很可能是互聯網史上最大規模的商業營銷騙局，沒想到自己卻是主謀之一，讓他深感不安。
當晚，雪兒就和文潔大吵了一架！
“我絕不同意！小純不能去現場，你忘了電影院時候你自己犯的錯誤嗎？小純會崩潰的，那么多人！”
“可是這二維碼是小純十年的努力，難道不讓他去親眼看看嗎？這說不定是他夢寐以求的！”
“你是滿足你自己的好奇心吧！小純的處境你從一開始就沒有認真考慮過，如果真的有，就不應該讓那些公司介入！現在騎虎難下了吧，拒絕他們他們也會把我們曝光！”
“我怎么就不為他考慮了？我不是要了保密協議嗎？還有一筆錢，有了這筆錢你就可以帶小純去美國治病了，這不是很好嗎？”
雪兒一下就哭了，文潔立馬變得無言，站在那里不知道該如何。
小純在一旁看著兩人爭吵，也變得緊張異常，在房間里來回快走，面部肌肉夸張地撕扯著，嘴里說著聽不懂的話，眼神里透露著某種深度的悲傷，好像回憶起了久違的畫面。雪兒將他抱在懷里，貼在自己的胸口。
“嗚嗚嗚……我就是……就是害怕小純會受到傷害……嗚嗚嗚……我不知道后面會發生什么……”
“我明白……我何嘗不是呢？”
文潔看著蹲在地上的兩姐弟，又沉默了許久。這時他看到自己沙發上放著的李巴瑞教授的書，臉上浮現了一絲微笑。
“讓小純自己選吧！李巴瑞教授曾經說過，對于自閉癥孩子，應該給他自主選擇的權利，他們沒有我們想象得那么弱小。”
“自己選？”雪兒看了一眼慢慢緩和的弟弟。
“對，去不去現場看二維碼，由他自己決定。”文潔走向小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對著他。“小純，我們會把你畫的二維碼變出你想要的東西來，你想不想看？”
小純在之前的躁動抽搐中艱難點了點頭。
“可是到時那地方會很多人，很多很多，可能有人會一直看著你，周圍的聲音會很大聲，你敢不敢去？”
小純又搖了搖頭。
“敢去那個地方的孩子，會得到勇氣。有了勇氣，你就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文潔學著書中教授引入的勇氣概念，來引導小純突破心理困境。
小純開始進入某種內心的掙扎當中，似乎想要做出選擇，他的臉部肌肉僵硬地一眼就可以看出分區，活似一張雕刻著怪異表情的面具。他在雪兒懷里不斷大口喘氣，雙手把頭發抓成鳥窩。持續了半小時后，小純用幾乎怪叫的方式，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了答案。
“我！要！我要！勇！我要勇！氣！我要勇氣！我要勇氣！”
這一幕看得文潔無比動容，熱淚盈眶。
10
緊接著發生的事，文潔已經無法把控。似乎在一夜之間，“世界最復雜二維碼能掃出什么？”的話題像病毒一樣迅速傳播，在網絡世界紛紛占據熱點頭條，網民對此的討論樂此不疲。不僅如此，國內外電視、報紙等傳統媒體也跟進報道，話題一躍成為世界的焦點。
這很明顯是各互聯網巨頭背后營銷操作的結果，為國慶揭開真相進行前期輿論造勢。輿論進而裂變，不久就出現了無數論調，最直觀的要數那些喜歡聳人聽聞的新聞標題。
巨頭軟件全面閃退，原來是這小子干的！
中國二維碼技術躍居世界第一，老外你學不來！
十萬張手繪二維碼和外星人有關嗎？
世界最復雜二維碼背后隱藏的互聯網營銷黑幕！
天才還是怪物？追蹤二維碼少年的過去！
……
文潔慶幸簽了保密協議，不僅許多媒體，就連網民也著魔一般企圖挖出小純作為娛樂的資本。只是二維碼的作者已經貍貓換太子，被巨頭們換成了另一個神秘少年，他的身世和信息全是精心包裝過的，輿論的挖掘如果一開始就被引導到錯誤的人身上，再怎么過分也傷害不到小純。
這段時間，杭州在各大旅游平臺上都變成了國慶假期最熱門目的地，國外的游客甚至提早半個月來到了杭州，導致城市的酒店、餐廳和交通車輛異常擁堵。大街小巷隨處可見五花八門的二維碼，游客只要掃碼就可以買到各式各樣的商品。杭州城儼然一座二維碼探險游戲的真人秀場，上空盤旋著筧橋軍用機場起飛的巡邏直升機。
當兩架軍用直升機飛抵西湖之時，十萬張手繪二維碼已經以全息影像的形式被投射在了西湖之上。一張張放大了將近一千倍的二維碼，此刻正無聲地層層疊疊在空氣中，和西湖的碧水和遠山勾勒著奇幻的西湖印象。
西湖的蘇堤、白堤和寶石山，甚至只要能看到西湖的群山里，都密密麻麻是人，還有不計其數的攝像機和直播的手機。按廣播播報的，離掃碼的時間只有十分鐘了，現場幾近凝滯。
文潔和雪兒帶著小純，站在群山的一處山頂。小純頭上戴著文潔買的紅色耳機，面色輕松。他們望向西湖，二維碼陣面積大得足以覆蓋西湖，最高處已經在視線之上。二維碼陣于微風中呼吸，波浪浮動。
排列嚴謹的它們開始發生位移，一個加速度后，原本呈立方體的二維碼陣，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雙螺旋，螺旋直干藍天。地上隨機熱氣球般飛起無數的大型無人機，無人機掛著兩千臺掃碼設備，懸空停在雙螺旋的四面八方，在外圍構筑了完美的圓柱體。人們此起彼伏的驚嘆聲升起在西湖的一草一木間，成了天然的配樂。
雪兒看著前方：“前天晚上，他打電話給我了。”
文潔身子微微一動，他知道雪兒說的是中年紳士：“是嗎？你們說了啥……”
雪兒表情復雜：“他說他今晚飛美國。”
文潔變得緊張：“那……”
還沒等文潔說完話，雪兒搶先一步：“你覺得最好的愛情是什么樣的？”
文潔一愣：“最好的不敢說，我覺得兩人認真做一件事就很好。”
雪兒轉過頭認真看了文潔一眼。
就在這時，空中挺直的雙螺旋瞬間扭曲起來，如雙龍纏斗，驚艷了世界。兩千臺掃碼設備同時遙控開啟，對立體雙螺旋的二維碼進行全方位的掃描，整個掃碼的過程簡直是一部電影，在時間里只見一個個二維碼陣的變形。
所有人都轉向，屏息盯著離自己最近的巨幕電子屏，不想錯過掃碼成功的第一眼。可是，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事發生了，有動靜的不是巨幕，而是西湖之上！
從十萬張二維碼的中心，閃亮出一個耀眼的原點，一時間把人們的視線都拉了回來！
“不是煙！”文潔驚愕地決眥。
一座雪山！
雪山幾乎眨眼間從原點中宇宙爆炸似變了出來！撞碎了極高處的那些無人機和掃碼設備，二維碼全息影像隨同消失！空中的十幾架直升機幸好飛得低，見狀立即轉向逃離！地上的人群一片恐慌！
雪山籠罩了整個杭州！
可神奇的是，雪山并未落下，而是繼續向上漂浮。雪山的山壁在陽光下金碧輝煌，雪被燃燒。山林間的飛鳥，有著原始的美。
“爸爸，媽媽，爸爸，媽媽……”
看到眼前的景象，小純向著遠方雪山的方向，上下跳躍，嘴里的喊話極度開心。
文潔在驚愕中收斂，注意到了小純的言行。他看看雪山，再看看小純。腦子里蒙太奇一般，閃過這三個月關于小純的畫面。他朝著雪兒大叫了一聲！
“我明白了！哈哈哈哈！明明是心理問題，卻為什么偏偏要用科技來解決！哈哈哈！明明是心理問題！”
“文潔你到底在說什么！”
“我明白小純回聲言語內涵的語境了！他之所以對著二維碼喊爸爸媽媽，就是為了這座雪山，這座雪山就是爸爸媽媽啊！小純的房間里不是有張你們全家在麗江雪山的合影嗎？爸爸媽媽在他四歲得自閉癥后離婚，對小純來說，他想這個家變回最初的樣子，在雪山下的樣子！他自閉癥的思維方式，覺得只要能重新見到雪山，一家就能回到過去！”
“小純……”
“他十年前可能是看到那時正在興起的二維碼可以掃出東西，所以就以為自己可以畫出一座雪山！”
文潔心想，二維碼就是小純自閉的心啊，雖然外人覺得它丑陋，但那是他唯一的世界啊，一個無比精彩的世界！如果我們都有耐心去解人心的碼，那自閉癥孩子會不會生活得更好？
雪山離地面越來越遠，雪在烈日的光線下漸漸融化，許多冰川的末端變成了河流，從雪山四周的邊緣奔流而出，河水落在空中被風吹成了雨。很快，杭州下起了大雨。
一場痛快的雨，讓杭州的夏天結束了，秋天來了。
雪兒抱著小純看著滿天飛雨，雨打在素顏的臉上化作熱淚。文潔為雪兒的淚眼深深迷戀，不覺看得出神。被兩人環在中間的小純，抬頭出奇認真地盯著他們，臉上笑出梵高的向日葵。
安靜的山，是耳機里凱文·科恩演奏的鋼琴曲《After The Rain》。
（全文完）
作者有話說：
這部作品帶有一些公益的性質，我希望通過一個真實又神奇的故事，讓大家走進自閉癥兒童的心靈世界。這世界本就多樣化，他們不是奇怪和丑陋，他們是屬于人類的一種存在。
如果故事讓你感動，希望你能轉發給更多的人，讓他們也參與關愛，謝謝你！
我承諾付費收入全部用于資助公益活動，我夢想有一天可以有自己運作的公益基金，能夠幫忙更多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