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癡病,也許會好起來,也許永遠不會好起來了。你騙了我,你再也不會回來,可是,我還是期待著,在夢中,與你相遇的那一天。 ? ?
? ? ?好奇怪的景色,天將傍晚,明明落日還掛在天邊,可整個世界已經近乎漆黑。我和母親坐在家門口,母親看著遠方,溫柔地笑著,因為風間傳來了的父親和鄰居的談笑聲。我也學著母親眺望的樣子也呆呆地望著遠處,可是,我看見了……什……什么……,瞪大雙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遠處、遠處……遠處幾乎與天相接的地方出現了駝隊!那么漆黑的地方,出現了一隊人,這不是死之前常有的套路嗎!
? ? ? ?駝隊看來并不稀奇,就是普通的駝隊,可是為何這支駝隊中人們的裝束為何如此奇怪,仿佛古代胡人衣飾。顯然,不只我一個看見了這支駝隊,周圍的人們先是愣神,沉默,而后爆發出一陣喧鬧。雖然不知這支駝隊為何出現,但異象突現肯定不是個好兆頭。現如今雖然鬼神之說已經式微,但當面對人們無法解釋的事情時,大都愿意將最后的原因以及那些責任推脫于鬼神。當平日里被認為最穩重的人也變得如此慌張不知所措,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慌亂之時,卻見駝隊中的一人快速逼近,就算我與家門口只有幾步的距離,也實在是躲不及了。看著他的胡服,看著他的圓月彎刀,看著他的臉,啊啊啊啊啊啊這回小命就真的要交待在家門口了。說時遲那時快,父母將我一起抬起,扔進家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緊關大門。那人在門外,一直撞門,卻也無可奈何。終于可以長吁一口氣了……
? ? ?從地上爬起并冷靜下來,我透過門縫向門外看去。好生奇怪,古代胡人并沒有越聚越多,駝隊的其他人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只有門外這一個男人和一個小孩。聽著門外動靜,靜了靜了,又聽見街坊鄰居開門的聲音,一個兩個都走出來了。他們看著這兩個不速之客,有好奇有驚恐,有好事者想上去問個一二,卻被平時相好的人緊緊拉住。看著相好之人少有的嚴肅表情,這人想笑又覺得不是很恰當,一時恍惚,竟已被拉出了人墻之外,也罷,就一掃袖子和相好之人去了酒家。其他人看的時間長了,覺得這人雖然服飾與中原不同,其他并無二致,也許是某個戲班子跑出來的戲子呢,便漸漸散去。終于,門前只剩下這個奇怪的男人和那個小孩子了。我很好奇,也覺得他們并無惡意,不像坑蒙拐騙之人,就想讓父母同意這兩人進家坐坐,卻被母親嚴詞拒絕了。若是奶奶在家,就不會這樣的,奶奶古道熱腸,總是很希望幫助別人,可惜,奶奶這段時間不在家。唉,真是可惜,算他們遇到了母親不走運。
? ? ?我偷偷溜出門,坐在庭前,撥弄著庭前新長出的野草。這一大一小兩人并不圍過來求水求飯,也不推銷東西,感覺很是安分守己,好感度就這樣增加了一重。有時候等到吃飯時,我也會爆發一點同情心,偷偷拿出來一兩個饅頭或其他食物分給他倆,但是這些食物似乎也并沒有拉進我們之間的距離,他們就這樣坐在門外,我也就這樣偶爾出去看看,我們啊,還是陌生人。一天一天就這樣過去,每天都會看到他們,他們……是不打算走了嗎?
? ? ?終于有機會問問他們了,家里今日只我一人,也無事可做。我站在窗側,靜靜托腮端詳著窗外這兩個人。這個大人雖說看起來滿臉胡茬兇狠嚇人,但是這樣看著,也并不十分駭人,反而帶有一點點儒生氣。儒生氣?我是傻了嗎,怎么會從這么一個人身上看出儒生氣!孔夫子若在,定會氣的火冒三丈。這小孩呢,看起來也不錯,不似同齡孩子那么聒噪,還懂得體貼這個男人,只是與我不大好相處。
? ? ?真想和他們說說話啊,可是他們呆呆的樣子會說話嗎?嘻嘻嘻,不管了,先出去再說,啊不行,這褻衣不行,要換一身。換好衣服,我打開前門,悄悄溜出去,把饅頭和菜還有一些水放在他們身邊,然后又悄悄溜回來。然后呢,我又站在窗側,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倆吃。不過一會兒,好嘞,吃完了,去收拾杯盤吧!
? ? ?熟練地溜出去,又準備一氣呵成溜回來的我被一句話攔住了去路——多謝。我緩緩回過頭來,腦中一片混沌,這個人,剛才……是在向我道謝!原來,原來,原來他會說漢話啊!也許他真的只是哪個戲班子的呢,這樣的話,也許就可以……就可以嘻嘻嘻嘻。不對,就可以怎樣了,真是該死,從小就喜歡癡想的病真是越來越重了。
? ? ?回過頭來,想稍微禮貌一兩句就轉身離開的我的眼睛和腿,怎么就這么不聽使喚了!眼睛盯著這個人,雙腳緩緩向他移動,然后和坐到了庭前臺階上,就在他們旁邊。就這樣,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 ? ? “多謝!”
? ? ? “不必多謝!”
? ? ? “……”
? ? ? “多謝!”
? ? ?“不必多謝!嗯……你是從哪里來的,雖然很冒昧,但還是很好奇,所以忍不住多問一句,如果你不想說,那便不說了。”
? ? ? ?“我姓霍,單字順,突厥人。”
? ? “突厥?霍氏?咦,突厥人會說漢話,還有漢姓,不簡單呢。可你是突厥人,為何要來這里?”
? ? “我們被唐軍大敗,我要帶著幸存族人重新找好的水草地,卻不小心和族人走散,生死未卜。敢問此處是何地?”
? ? ?“呦,突厥人,漢話說的挺好,還會撰文不錯不錯嘛”我笑看著他,卻多了一分想讓他留下的心思,“這里啊,是長安城外百里的蓮勺縣,我不知道如何去你的突厥,如何找你的族人,但你要想去長安,我可以帶你去啊。”
“大唐都城長安城啊,所有人都向往的地方,據說……”
? ? “據說什么據說,看書不如自己親自去看看長安的樣子。長安城里,向你這樣的異族人不少呢,還有從比突厥還遠的地方來的人呢。酒肆里的酒和舞女,簡直是只應天上有,我以前去過一兩次。大街寬百余里,運氣好的話,還可以遇見王子公主的車陣儀仗,當真是皇家氣象。怎么樣,要不要去啊?”我講述著長安的繁榮和美好,企圖勾起他對長安的向往,希望能得到他肯定的回答。
? ? ? ?“……不去”
? ? ? ?“……不去?”
? ? ? ?“我的族人生死未卜,其他部落對我族人虎視眈眈,我要去尋他們,很快就走。”
? ? ?聽到他要走,竟有些難過,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卻為何會像舊友生離那么難過呢?真是奇怪。
? ? ?淡淡的回應了一句之后,正要悄悄溜回家中的我還是被母親抓了個正著。可想而知,我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母親直接跳過我,盯著他吼道:“要走就快走,留在這里大家都不自在。”聽著母親的話,不知為何,我毫無征兆的眼眶通紅,母親低眉看到我的眼睛,漏出一絲不忍,最終也沒說什么,就轉身進門了。
? ? ?我們明明是萍水相逢,一起的日子也不過只有十幾天,說話也不過寥寥數句,但是這十幾天足以讓我在短時間內記住一個人。也許幾個月后我會忘記這個人,幾個月后的自己會笑現在這個癡癡的自己,但是在此時此刻,我的不舍是真的,他在這里也是真的。
? ? ?慢慢踱步進門,發現母親從后院又折回來,手里多了一個包袱。母親看著我,嘆了一口氣,走到桌前,打開包袱,包袱里是一個盒子,盒子里面放著一些干糧。然后從身上拿下一個鼓鼓的荷包放在盒子邊,看著這些,又熟練地將包袱包起來。母親又長嘆一聲:“這些,就送給他,路上用吧。”母親輕輕轉身離開,我呆呆地看著桌上的這些東西。我知道母親一向不是麻木無情之人,只是有些太理想化的感情,作為一家的內主,并不方便表現出來,畢竟善良在大人的世界里也很奢侈。
? ? ?等到以后,我長大了,也會這樣吧,畢竟我也會嫁作人婦,主持家事,家人對那時的我才是最重要的。什么古道熱腸,行俠仗義都是少女夢里的事情了,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母親才會容忍現在的我把流浪的狗兒貓兒帶回家,才會默許現在的我給乞人們端一碗飯,才會允許現在的我把這些送給霍順他們。或許從前,母親也這樣幫助過別人。
? ? ?想到這里,我提起包袱,打開門,輕快地走出去,將包袱開心地放在他身邊:“喏,這是我母親給你的,路上可以用,收下吧。”
? ? ?他聽完一愣,然后作了一個揖,立刻打開包袱,將包袱里的食物干糧盡數塞到那個小孩懷里,小孩也是一臉的茫然。他邊塞邊對小孩說:“路上我會自己找吃的,這些就留給你吃吧,可要省著點吃,要等我回來啊。”
? ? ?留給?留給你?什么意思,這小孩不和他一起走嗎?心里這么想,嘴上沒控制住,便直直指著小孩問到:“他,這小孩,不打算走嗎??”話一出口,便覺得有些許冒失。
? ? “我這次去,雖說是找失散的族人,但是我們本就是亡國之人,且不說大唐,就是周邊其他部落對我們也是要趕盡殺絕。族人們應是兇多吉少了,我這次去,帶著這孩子太危險,而且萬一我在路上……這孩子應該會忘記我,好好長大,然后和唐人們在一起好好的生活吧。”
? ? “可你不在,他還小,你讓他怎么活,像那些小乞丐一樣沿街乞討嗎?你可知他們的日子……”
? ? “我知道,而且這段時間雖然不長,但我覺得你是個好人,所以我想把這孩子托付給你,好好養他長大,他會像對待母親一樣對待你的。”
? ? “啊?!你再說一遍!你要把這小孩托付給誰?我可還未出閣,如今就這樣有一個‘兒子’你讓外面那些八婆如何看我!”一聽他這樣說,我真是急了,我憑什么要替他照顧這個小孩,我自己還是個小孩呢,如何照顧他,真是可笑!我這是挖了個坑自己跳啊。
? ? “我知道這樣做很是過分,但是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法。我要帶他一起,一路上顛簸流離,我很難保他平安。他是我們族最后的血脈、最后的希望,你幫了他就是幫了我們整個族啊。求你了!”他說著,作勢就要跪下,此時的他,略略激動,雙眼已經泛起淚花,我知道他是很心急的,可要我接受這個請求,實在有些強人所難,但是我若不接受這個請求,又顯得我是那么不通人情。唉,做個好人,真的好難好難。
? ? ?看著眼前這個有漢姓,有漢名,還很會說漢語的突厥人,總是產生一種我們本身同胞的錯覺。我定了定,仔細端詳這個小孩子,這個小孩的眉眼和霍順可真是……有些相似……啊。難道,這是他的孩子?
? ? ?“這個孩子,可是你的……”說到這里,我竟然有些哽咽。我知道,我的癡病又犯了。我又開始挖坑了。
? ? ? ?他看著我,又低眉看了看孩子,輕輕摸著孩子的頭,長嘆一口氣:“這孩子,是個好孩子啊。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活著回來做他的父親,教他漢話和騎術,帶他去長安看看你說的盛世景象。”
? ? ?聽著他這么說,我知道我會留下這個孩子了,因為我想再見他,因為我為自己挖好了大坑。很奇怪對不對?我也覺得奇怪,于是我只好把這一年發生的一切都歸功于我突然犯了的癡病。
? ? ?拉著小孩的手,像記憶中母親送要出遠門的父親那樣,站在門口,倚著門,看著霍順躍馬而上,穿過平原,奔向秦嶺,越來越遠。周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我的思緒卻越來越清晰——霍順、突厥、大唐、長安、古蓮勺、父親、母親、2016、爸爸、媽媽、西安……啊,周圍的一切都開始旋轉,霍順越來越遠,我想努力的拉住小孩,小孩卻不知去了哪里,霍順啊霍順,我怎么能再見到你,被你騙了啊。
? ? ?向著他離開的方向,我用盡全身力氣,大喊到:“霍順哥哥,霍順哥哥,霍順哥哥!霍順你這個大騙子……”真可笑,連回音都聽不到,他連回頭都沒回頭,我的癡病犯錯了時候。雙眼緊閉,不愿睜開,因為一旦睜開,連他離開的景色我都會失去。這景色里,有他的最后一點痕跡。
? ? ?但既然是夢,總有要醒的一刻。即便閉著眼,眼前的景色也在逐漸消散,直到漆黑一片。這個世上,還有很多叫霍順的人,但是我夢里的那個霍順就這么不見了,那個會說漢話的突厥人,就這么再也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