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一直覺得韓莞爾長得很好看,事實上她確實好看的不得了。
韓莞爾好看到什么地步呢?
恩,我給你形容一下。
大概就是……比我好看好幾倍那一種的。
明白沒有?
這樣的韓莞爾,中學開始就有大把的男孩子追求。
韓莞爾是女混混里的頭兒。位高權重,當然需要一個或幾個男朋友來撐起自己幼稚的虛榮心。
后來她一手拿著蘋果一手拿著香煙,把煙頭丟在地上的時候她說:
“好吃不如餃子,最傻不過老子……”
她啃了一口蘋果,垂下的頭發擋住了她的臉。
當然,這是后話。
?貳?
鄭竹跟她之前的任何一個男朋友都不一樣,和韓莞爾也不一樣。
韓莞爾向來不是尋常女子。她魯莽,張揚,尖銳,直接,酸楚,辛辣,凜冽異常。
鄭竹表白那天,我們都在場。
那是初中的最后一年了,還有幾周她就要滿十六周歲。我們在陽光底下大聲討論著該去慶生,鄭竹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他臉紅的像新洇未干的朱砂,在還沒開口的時候。
一個小心翼翼,一個閃閃發光。
“試試嘛,”韓莞爾如是說“又能怎樣?”
年少的時候,總是無畏。
?叁?
中考很快被甩在身后,然后是極長的暑假。
我們坐大巴從北方的海濱小城來到濕潤的南方,雀躍的要命。
剛到的那天夜里幾如鴻鵠脫籠,我們打牌,用朦朧月色下酒,歡欣雀躍的肆意談笑,不可一世。
鄭竹與群魔亂舞的我們格格不入,他悶聲說,莞爾你別喝了,你喝多了,你要不要休息會兒。
第二天韓莞爾親戚到訪,加上宿醉頭痛欲裂,下午行程結束就在賓館不省人事。鄭竹說,那你先去玩吧,我陪她一會兒。
我半夜才回,打開門的時候房間里沒有開燈。
我伸手去找開關,聽見鄭竹刻意壓低的聲音:“別開燈,她睡了。”
我抬頭去看,終身難忘。電視里雪花細碎,屏幕被硬生生轉了一個直角,沒有聲音。
“我怕打擾她”,他說。
后來我知道,那臺電視只有一個臺。
在智能機尚未普及的年代,他在黑暗中守著一臺只有新聞聯播的電視,枯坐了五個小時。
?肆?
輾轉到了杭州。靈隱寺散發著巨大的香火氣味。
佛祖面前自然不敢造次。莞爾拉著鄭竹左拜右拜,鄭竹左手提著包右手牽著她,溫柔沉默的亦步亦趨。
韓莞爾說要在佛前許愿:“我媽從前來過,說這里很靈的。”
她合上纖長的睫毛,細白的十指交叉,那樣子清高又性感,虔誠的不可思議。
我說咱倆認識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對佛祖這么虔誠呢。
韓莞爾打了我一下,說,你不懂。
?伍?
韓莞爾后來去外地念了藝術高中,我勉強進了P城唯一一所重點高中。鄭竹成績也不搶眼,想和莞爾一同去,奈何家里早已給了錢硬塞進尖子班,只能作罷。
在兩周一次的大休里,鄭竹坐車往返兩地,攢下了一大疊車票。
如歆是在剛開學的時候出現的。很小一只,娃娃一樣的長相,是低我們一屆的學妹。
那時候鄭竹剛剛搬家,他住十四樓她住十八樓。偶爾見面,也打招呼。
藝術高中魚龍混雜,鄭竹每每去了都看到莞爾的寢室煙頭遍地,桌子上擺了喝到一半的啤酒。莞爾對此卻安之若素,甚至是如魚得水。
鄭竹憂心莞爾浪的久了會忘記他的深愛,有些蠻橫的阻止莞爾的很多活動。莞爾當然不愿。
少年總覺得成年人的世界就是無拘無束,聲色犬馬。她早就厭倦了束縛。
鄭竹在一天天頻繁的爭吵中變得日漸焦慮,放學路上都皺著眉頭。他本也是家境優渥的公子哥,溫柔的脾性也不過仗著愛。
莞爾越來越頻繁的同我深夜談心。
?陸?
有天還沒下晚修莞爾就焦急的打電話給我,說,鄭竹喝多了,我不放心他,你幫我去看看他吧小仙,求你幫我去看看他。
我沿著窄長的海岸線走了很久很久才找到鄭竹。他坐在石堤上,左手拿著一瓶啤酒。陰森的冬夜,我被凜冽的海風裹挾著,寒冷難當的跺著腳。
我說啊臥槽不行太冷了哥求你快回去吧快點兒的我送你凍死我了……
“小仙,你說人為什么要吵架呢,”鄭竹抬頭,滿臉是淚:“為什么她就那么倔不肯聽我一句勸……我是希望她好……”
我嚇了一跳。
我不知道是什么讓他在這個寒冷的冬夜痛不欲生,也許是被韓莞爾的凜冽直接刺傷了瓣膜,也許是疲憊于長期奔波,也許是悲哀自己的愛情為何走到如此境地。他臉上是漫無目的的控訴,圍巾和大衣一塌糊涂,整個人狼狽異常卻又不自知,喃喃自語的全部是莞爾的名字。
后來我勸莞爾,他是為你好,你看……
莞爾輸入了半天,最后只說,我這樣就是最好的。
所謂命運,不過是骨子里的冷冽堅硬生出來的。韓莞爾自小就習慣了尖銳敏感,總將示弱看做把柄,仿佛胸口有一百把刀,低下頭就會被扎成篩子。僅此而已。
唉。
最后我沒有說,那天我架著醉醺醺的鄭竹回家,在電梯里遇到了如歆。她看著鄭竹的眼神,和莞爾一模一樣。
?柒?
如歆是個有野心的女孩子。
我再次見到她的時候是沒多久的聚會。她同他們已經熟稔到可以被拉進我們的圈子。見到我的時候就溫溫柔柔的笑,叫我小仙姐,聲音嬌嫩的可以。
我至今不知道還在念初中的如歆是如何聯系上那些散落在各個高中的男生并迅速的和他們打成一片的。我知道的是:莞爾有麻煩了。
如歆越來越多的出現在我生活里。她看鄭竹的眼神越來越熱烈不加掩飾。
我忍無可忍的找到鄭竹一個哥們:你們瘋了?如歆喜歡鄭竹你們看不出來?還天天把她往我們堆里湊?把莞爾放哪兒了?
他說,人小姑娘長得漂亮脾氣又好,對鄭竹也一往情深的,哪兒比不上韓莞爾?鄭竹現在就算馬上換人也沒什么不妥。
末了還要補上一句:真不知道他看上韓莞爾什么了。
我一時語塞。
莞爾一開始還自信鄭竹不會移情別戀。隨著如歆越來越多的出現在他們的合照里,她有點沉不住氣了。
?捌?
莞爾和鄭竹第一次分手了。
導火索是他的哥們發的一張聚餐合照。照片里如歆坐在鄭竹旁邊笑靨如花。
她積怨已久,一下子炸了毛。那天恰逢鄭竹去看她,于是大吵一架。莞爾哭著提了分手,他陰沉著臉沒有反對,只是提起包離開。
莞爾給我打電話,聲音凄慘,哭得快要斷氣。
“我不是不知道問題在哪,可我做不到低頭,”她微弱嘶啞:“小仙,你知道的,我從小……”
“……我現在就像吞了一千根針一樣,小仙。我真的很愛他。”
沒多久就和好。莞爾驕傲如斯,還是鄭竹先低了頭。
我懸著的心還是不太穩的落了地。他們分手后我幾乎覺得鄭竹就已經屬于如歆。
適逢假期,韓莞爾回到P城。鄭竹照常左手提著包右手牽著莞爾,恩愛的一如往昔。于是我安慰了一下自己,風波雖有,但還是可以相信一下人間真情的。
七夕那天鄭竹說被爸媽強行帶去親戚家吃飯。
這天莞爾收到一大捧玫瑰。
“數一數吧”鄭竹發來消息,“看一下是不是九十九朵。”
莞爾數來數去也只有九十八朵,鄭竹說:
“你就是我的第九十九朵玫瑰。”
我聽了被撩的少女心炸裂難以自拔,我說哇莞爾你這會兒該開心死了吧。
莞爾發了個害羞的表情,說,快了快了,還差一點兒。
那段日子如歆似乎消失了,沒有合照,也不再出現在我們的聚會里。只是上次鄭竹醉酒后惹怒了爸媽,晚上常被關在家里。
提起如歆,莞爾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臉:“她真以為用手段就可以搶走他?”
?玖?
后來他們又分過一次手,大概是莞爾學校里有一個男生大張旗鼓的追求讓好脾氣的鄭竹也忍不住醋意滿盈。他們大吵一架,分了手。
竟是莞爾低了頭。
她對我說:“你幫我約他出來吧……他不肯接我電話。”
“……好的。”
她見到他就走上前去,左手輕輕的握住鄭竹的右手腕,眼睛盯著地面——他的手攥的緊緊的,沒有一絲血色——說:
“是我不好。別生氣了。我只愛你。”
她從來不肯在任何一次爭執里道歉,無論到底是誰的過錯。
他們平穩的讓我幾乎都忘了如歆曾經存在過。
直到有一天在學校里遇到如歆我才驚覺她已經升了高中。可她就像沒有認識過鄭竹一樣,迎面走來也目不斜視昂首闊步。
我心里訝然,但也不便多問。
大概是認清了鄭竹不會心屬于她吧。
元旦假期莞爾甚至跑到我家討教織圍巾,說是生日要送他。我看著她坐在我床上極用心的和灰色毛線打架,想起韓莞爾從前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潑辣樣子,心里覺得十分好笑。我從未料到有一天她竟也會被馴服到用自己的刺編織柔軟。
韓莞爾一臉理所當然:“他可是我的寶貝呀。”
天知道,寶貝和人渣是同一人。
?拾?
我是韓莞爾。
二零一四年一月二十八日,我和鄭竹分手了。
在他生日的那一天。
切蛋糕的時候有人給他打電話,他很自然的接了然后走到一旁。我心里一沉,悄悄看了他的通話記錄。
沒有名字,只有一個“?”。
夠了。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鄭竹和如歆在我們第一次分手的時候就在一起了,除了我和小仙。我看著他驚慌失措的臉,語無倫次的解釋說他當時是一時賭氣,但是又覺得對不起她,她苦苦哀求說不在乎名分,所以一直沒能狠心斷了聯系……
原來他說夜晚被爸媽禁足是為了有更多時間和她在一起,原來七夕不見是在陪她。原來她消失不是不再爭,而是已不需去爭。
原來有那么多原來。
我對全世界展示我尖利的刺和爪牙,脆弱柔軟的心腹只向著你。你卻不肯給我留最后一點點生機,偏要將我生生擊碎。
我吵架一向歇斯底里,打起架來也毫不手軟,那天卻喪失了所有的悍勇和力氣,頹然的仿佛被割掉尾巴的人魚,連走掉的力氣都沒有。
?拾壹?
我接到韓莞爾的電話,抄起一個蘋果就往外跑,我媽問我干嘛去,我說:
“救命。”
韓莞爾坐在石堤上抽煙,我突然想起去年也是這樣一個夜晚,鄭竹在這里泣不成聲。
我把蘋果遞給她。她一手拿著蘋果一手拿著香煙,把煙頭丟在地上的時候她說:
“好吃不如餃子,最傻不過老子……”
她啃了一口蘋果,垂下的頭發擋住了她的臉。
突然蘋果也掉在地上,我眼見著她迎著風,捂住將要流淚的臉。
?拾貳?
我是韓莞爾。
鄭竹來找過我不下十次,我沒有見他。他幾乎要給小仙跪下,小仙也不肯幫他。她禮貌而厭惡的說:“我不想再見到你,鄭竹。你也不要想能見到韓莞爾。”
我想到鄭竹的樣子,心里絞痛,真想一夜白頭。
又過了很久。我聽說鄭竹和如歆過的并不如我想象中好。鄭竹不喜歡她,她偏要勉強,用力到骨頭上都帶著淤青。還聽說鄭竹后來去了北京,她追隨而去。
聽到這些,我心生憐憫,又忍不住隱隱的有些快意。
我原來還沒有成熟到可以原諒背叛,一點兒也不希望他們過得好。
?拾叁?
我瞞著所有人,繼續恨你。
有一天我看到一個背影好像你,下意識的掉頭就跑。
后來我竟然想,如果我原諒了你,我們現在會是怎樣?
好久不見,你換了模樣,我變了心腸。
后來我也走過山和大海,入眼的是春渚日落,是桃花氣暖,是浮云終日,是一枕相思,但入夢的,卻只有你。
那天在靈隱寺許的愿,我只希望未來尚且有你,而你尚且愛我。
佛陀都護佑不了的情,注定是大夢一場。
也好。一拍兩散,各不相干。偌大世界,倒也太平。
人們常說:懷恨此生。我其實亦愿意滿懷愛意。
可惜沒人愛我。
?拾肆?
“你是右撇子吧?”
“恩”
“那你為什么總是左手提東西?”
“右手留給你啊。”
“我最習慣的手,最好的愛,最多的溫柔,都想留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