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記得當初年紀小
你愛談天我愛笑
風在樹梢鳥在叫
不知不覺睡著了
夢里花落知多少
二
從敞開的房門里,一個小孩子,雙手抱著奶瓶,咬著奶嘴兒,搖搖晃晃的跑了進來,他的身后跟著一位消瘦的,皮膚暗黃的,頭發花白的,臉龐有些熟悉的老婦人,她嘴唇上蕩漾著笑意,在整個臉龐上,慢慢的暈開,就像是晨光里的一片濃霧。
我的目光,從手機上轉移,抬頭,對上那個嘴里咬著奶嘴兒的小孩子,烏黑發亮的眼眸,白皙的臉龐,好像在哪里見過,他向我跑來,伸出小手,抓著我的食指,向門外走去。
“這是哪里來的小孩子?”
“曉荷的。”
“哦!”我想起來了,太陽破云而出,霧散了。
我的目光在那小孩子的臉上搜尋,果然,沒錯的,是他的孩子。
前幾年就依稀聽說他結婚了,前幾年,他手指上出現戒指,是那年無意中翻開他的書,從書頁里滑下來的那張照片上的女孩兒嗎?
我的身后坐著一堆小孩子,埋頭看著手機,那老婦人彎著腰,然后目光朝上,找到一張張面孔。
“喲,這是小旭嗎?都這么大了,上次見還是這么小的小孩子呢。”突如其來的驚訝,填滿了她的臉頰,她笑著,瞇著眼,手在空中比劃著。
那群被她看的孩子,都不認識她,繼續看著自己的手機,玩自己的游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看著我笑,小孩子拉著我的食指,向門外走去。
“他不怕生呢!”我說。
“這孩子怕生呢,怎么好像認識你。”
我笑了。
二
“等我考上大學,以后再也不會回到這里了。”
“為什么?”
“不想回來。”
我上初一的時候,他上初三,我上高一的時候,他上高三,我們一起去上學,有時,一起回家,遠遠地看見對方,就像向日葵看見太陽一樣,立即展開最燦爛的笑顏,那時沒有弄明白的事,后來也不想去弄明白。
零八年,國家舉行奧運會,我初中畢業,他高二,盛夏,雨后,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泥土的氣息,那個土黃色的墻壁,車輪子做成的窗戶里,漏出淡黃色的光,在暮色里。
他的身影,在那車輪里時而出現,時而消失。
天空,一片澄凈,漂浮著棉花糖一樣的粉紅的云朵。我趴在房間的窗戶上,看著他家廚房的窗戶,然后走了下去。
我推開廚房那扇灰褐色的木質的門,他抬頭看著我。
“你在做飯?”
他站在臨窗的臺面板上,手里拿著菜刀,正在切菜,青菜和西紅柿散落在他的身旁。
“晚上吃什么?”
“西紅柿青菜面。”他一邊切菜,一邊說。
“從明天開始,你就要給我上課了。”我說。
“我知道,你媽媽和我說了,這個暑假給你補課。”
我站在他身旁,拿起西紅柿,火苗在土黃色的墻壁上跳躍著,從門的縫隙里跑出去。
“可惜,我在那里待一年,你就要走了。”
“等我考上大學,我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為什么?”
“不想回來。”
“怎么會不想回來?”
“沒有什么值得我留戀的,我討厭這個村里的人。”
天空漂浮著一大朵通紅的火燒云,一層薄薄的紅光,在他的臉上,他的目光里,橘黃色的火苗一竄一竄的跳躍著。
三
“度,快點兒下來,曉荷回來了!”
冬天,門前池塘邊的銀杏樹和白楊樹光禿禿的,明黃的陽光在空氣里閃爍著,在每一個人的臉上,跳躍著新年的味道。屋檐下擺滿了桌子和凳子,打牌和看牌的人在陽光里,他坐在那個草綠色的凳子上,反坐著,雙手搭在椅背上,看著小圓桌上,打牌的人。
我躲在粉紅色的窗簾后面,靜靜地站著,靜靜地看著,沒有去見他,之后就再也沒見了。
四
“在這個村子,沒有人會記得我的生日,除了你奶奶。”
他雙手交叉放在后腦勺上,靠在椅背上,身子后仰,望著我。
我將腦袋從課本上抬起來,看著他,他笑著。
“今天就到這里吧!”他扭頭看向窗外,又到黃昏了。
我們將那草綠色的凳子搬到門外,一左一右,門前水杉樹的影子,在墻壁上搖晃著,落日,滾圓而通紅,從西方,那座山的后面,慢慢的滑下去。
“把你的手拿過來!”
我將手給他。
“這樣!”他五指并攏,直立在空中,我模仿著他的樣子。
“比一下,看我們誰的手大。”
“不一定啊!”
“來,看一下,我們誰的手掌大。”我大二的時候,他畢業了,午后,空氣里一片明凈的安靜,我們站在門框里,一左一右,伸出手掌。他的無名指上,一只銀色的戒指。
“你怎么回來了?”
“回來看你的奶奶。”
“要試一下我的戒指嗎?”他將食指上的戒指取下來,放在掌心,明晃晃的。
“哦,好像不行哦,戒指是不可以亂試的。”他將手掌合上。
空氣變得暗淡了,西方那最后一抹亮色也消融在暮色當中。
“孩子們,洗手吃飯啦!”
從廚房里傳來奶奶的叫喊聲。
“來啦!”我起身,將那只草綠色的凳子搬到屋子里去。